《開國功賊》第五卷 快哉風

第三百一十九章 問鼎(四 中)

第五卷 快哉風

第三百一十九章 問鼎(四 中)

不光是在為人處事方面,包括在領軍打仗方面。想當年,面對桑顯和的數萬官軍,自己何嘗像現在這般患得患失過。如今,不過是李仲堅麾下的一千輕騎,自己居然想這兒想那,就沒想過鼓起勇氣,與對方放手一搏!
張江見此,心中暗道一聲佩服。笑了笑,輕輕擺手,「既然程將軍放心不下你的糧車,張某就不好勉強了。今日天氣不錯,你我一起喝幾盞,共賞秋色如何?」
侍衛拱拱手,接過熏豬腿,疾馳而去。張江接過熏豬腿看了看,然後哈哈一笑,翻身下馬。在兩軍陣前找了塊石頭當桌案,以腰間橫刀當菜刀,切肉而食。程名振這廂也不客氣,解開裝酒的皮口袋,開懷痛飲。
「嗨,甭提了。昨天到了半夜你還沒見蹤影,誰還有心思攻城?!」王伏寶一擺手,滿臉都是遺憾。「老竇當下決定,先暫緩攻勢。派我帶騎兵來增援你。又拍了石瓚帶了一萬步卒沿官道回頭接應。楊公卿也被他派了出去,一邊四下徵集軍糧,一邊檢視幽州方向的動靜!」
說罷,一帶坐騎,居然頭也回的走了。氣得王伏寶愣在當場,「懦夫,廢物」罵不絕口。
從天明到現在,雙方沒放一支箭,但彼此之間的爭鬥卻一刻都沒停止過。與昨晚的畏手畏腳不同,今天的程名振,完全憑著自身實力跟對方鬥了個旗鼓相當。再沒半分忐忑不安的模樣。張江見此,知道年青人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容易對付,用手抹了下嘴巴,站起身來說道:「不錯,你人不錯,這肉也不錯。可惜太少了點兒,不夠我麾下弟兄分。我軍中還有不少好酒,跟你換肉如何?」
「先把糧草送到再說。來的估計是王大哥。有他的騎兵在,路上不會再遇到什麼麻煩!」程名振想了想,笑著說道。能在博陵精銳下走個來回,他對自己的信心大增。原先有些猥瑣的想法也盡數去了,只覺得只要自己儘力而為,即便不幸戰敗也足以為榮。
「不必了,來的是熟人。張某去年曾經跟他在長城上並肩而戰,今日相遇,理應退避三舍!」張江頃刻間又成了斯文君子,非常客氣地說道。「不過程將軍還是早日迴轉吧。我博陵子弟,沒那麼容易欺負!」
說罷,用力一揮手,居然命人將西側的車牆也開了幾個丈許寬的大門。恭候博陵精銳分頭殺入。
「就這樣辦。多謝張將軍相讓!」程名振也不客氣,立刻命人從糧草車中取出熏豬肩,推到張江的陣前交易。雙方互相看著對手,笑呵呵地完成了一筆買賣。然後又相互示意著舉起酒來,一齊痛飲。
「他奶奶的!」剎那間,程名振如同被醍醐灌頂,眼前再度一片通明。「戰就戰,怕有何用!」他喃喃自語,然後仰起頭來,哈哈大笑。
「一袋子酒換一條彘肩,這買賣對我來說太虧。五袋子酒換一條如何?」程名振本來在糧車上盤膝飲酒,見張江站了起來,自己也起身相陪。
轉眼之間到了正午,對峙雙方依舊沒能想出速戰速決的辦法。所以乾脆罷斗,各自享用戰飯。飯正吃到一半的時候,幾匹駿馬飛速衝來。馬背上的斥候跑到張江身前,跳下坐騎,低聲稟報最新軍情。輔國將軍張江聽罷,笑呵呵地跳上馬背,再度來到車陣之外,衝著裡邊喊道:「恭喜程將軍,你的援軍來了。」
這個辦法倒也妥當,程名振欣然答應。跟王伏寶兩個敲定了一下細節,派出王伏寶麾下得力臂膀王玄齡和洺州營勇將雄闊海兩個帶領三千騎兵,馱著一批軍糧先行。其餘人原地戒備,等候石瓚的到來。
話雖這麼說,可誰也不知道明天形勢又會向哪個方向演變。為了不影響軍心,大夥又商量了幾句守夜、布防的細節,然後便各自分散開,躺在糧車上休息。
「不必客氣。還是留著些給竇建德吧!」張江知道程名振在向自己示威,也不著惱。命人弟兄們原地下馬,將養體力。
沒來由的,程名振就感覺到有些畏懼。這可是他身上從沒出現過的情況。再此之前,他領兵應對過大隋官軍,綠林豪傑。多次在死亡邊緣上打滾。但沒有一次,心裏像今天這般不安寧。
對方的策略很簡單,簡單到他仔細琢磨一會兒就能琢磨出全部來龍去脈。對方的兵力很單薄,單薄到他只要不顧軍糧,絕對可上前一較輸贏。但簡簡單單一條卡斷糧道的計策,稀稀落落千十號人,卻讓行伍多年的他束手無策。非但是他束手無策,恐怕今夜,整個竇家軍上下都沒人能平安入睡。就為了這區區一千人,就為了這簡簡單單一條妙計。
「我只是念當日的交情,不忍讓你等前去送死而已!」見王伏寶等人這次已經做好了防備,張江笑呵呵地帶住坐騎。「如果你不聽勸,執意要去,也隨你,某家不攔著就是!」
我是不是太陰柔了些?彷彿有一盞燈在心頭亮起,令他雙目咄咄放光。自從加盟竇家軍之後,自己日日想的就是如何與人斗心機,如果在夾縫中求得一夕平安,卻從沒想到自身實力方面。倘若自身實力足夠硬,即便不想方設法討好竇建德,他難道敢於對自己動硬不成?而如果自身實力不夠,即便再卑躬屈膝,只要對方心中生厭,一樣會令自己死無葬身之地!
「好說!」張江笑著點頭。轉身沖背後的大軍一擺手,「取幾袋子酒來,讓程將軍嘗嘗我上谷佳釀!」
站在糧車之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博陵軍的一舉一動。他們顯然在第一時間發現了洺州營這邊的變化,有人迅速將新情況報了上去。不一會兒,宿將張江從中營走了出來,站在馬背上向東張望。遠遠地,他的目光好像跟程名振的目光碰了一下,然後慢慢移動開去。隨即,博陵軍營地又恢復了安寧,將士們開始有條不紊地生火,準備新一天的早餐。
「要戰便戰,不戰就請讓路!」伍天錫也帶領一隊洺州營弟兄衝出隊伍,與王伏寶互為犄角。隨時準備將殺過了的博陵軍置於死地。
程名振也立刻改變對策,將糧車重新合攏成一個方陣。依舊是長槊陌刀在前,弓箭手在後。像個刺蝟般,令對方無從下口。張江帶領著騎兵試探了幾次,除了挨了數場箭雨後一無所獲。好在博陵軍的鎧甲足夠結實,倒也沒人受到致命傷。而博陵軍將士們射到車陣中的火箭或者被盾牌擋住,或者被冷水澆滅,也沒能給洺州營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笑過之後,程名振自己也覺得渾身上下好生輕鬆。四下環顧,笑著說道:「沒事!大夥接著睡,放心大胆的睡。今夜,我保證敵人不敢前來進攻。明天正午,如果賊人還死纏爛打,我就帶你等割了他們的腦袋,拎著去向竇建德邀功!」
如是又等了一個下午,到了太黑之後,石瓚終於帶著部屬趕到,個個走得風塵僕僕,筋疲力竭。三人商量過後,決定先派斥候給竇建德送給信。大軍于原地再休息一晚,第二天早晨待所有人體力恢復后便立刻拔營。
「嘿嘿嘿嘿!」周圍的將士們全笑了起來,心中的恐懼一掃而空。有道是,將乃三軍之膽。特別是對於洺州營這種由主帥一手帶起來的隊伍,程名振的一舉一動,絕對影響著軍心能否安穩。見到主將如此自信,大夥心裏也都感覺踏實起來。下半夜,再無人擔憂會不會遭到敵軍偷襲,明天會不會平安將糧草送到,整個運糧隊內鼾聲四起。
不,那不算妙計,甚至連詭計都算不上。光明正大而來,明刀明搶,卻令人無法從容應對。陽謀!猛然之間,程名振心頭湧上這樣兩個字,忍不住搖頭苦笑。這是如假包換的陽謀,堂堂正正而來,卻比陰謀詭計更難以招架。就像鐵鎚砸雞蛋,完全憑藉實力。一鎚子下來,管你雞蛋是有何千條妙計,都是連皮帶黃子搗個稀爛。
如雷的鼾聲中,程名振一覺睡到天光大亮。睡夢裡跟對手不知道戰了多少回,醒來后,豪情順著頭髮梢往外冒。「在東側的車牆上開幾個小門,不必擔心敵軍殺進來。讓大夥輪流出陣去撿乾柴生火做飯,咱們守著這麼多糧食,怎麼著自己也得吃頓熱乎的!」揮了揮手,他大聲命令,然後手持長槊跳上糧車,靜靜觀賞天地間的風景。
寂靜的夜色中,笑聲聽起來異常地清晰。眾將士抬頭望向他,心中覺得好生震駭。不知道是錯覺還是仰視的緣故,這一刻,大夥都覺得程名振彷彿又長高了些。高大魁偉,彷彿轉眼間又經歷了一次脫胎換骨。
程名振笑了笑,向對方輕輕拱手,「即便在兩軍陣前,程某依舊願意交張將軍這個朋友。有什麼招數將軍儘管使來,程某接著便是!」
「好,我三百袋子酒,跟你換六十條彘肩。看你年齡小的份上,讓你占些便宜!」張江拍拍手,非常爽快地答應。
「他奶奶的!」程名振披著毯子坐起,抬頭張望遠處的敵營。不愧為名滿天下的博陵精銳,即便在野外草草搭建的營寨,也整整齊齊非常有章法。高高豎起的旗杆上,有燈籠不停地亮亮滅滅,就像野狼看向獵物的眼睛。他們已經盯住了,已經豎起耳朵,已經伏下身體,只等著最後的一次撲殺。
兩名侍衛答應一聲,策馬離去。數息之後,果然拎著五六袋子酒水返回。張江自己留下了三袋子酒,剩下的數袋交給侍衛,伸手一指程名振,「給程將軍送去。一袋子酒換一條幹豬肩,切莫讓他佔了便宜!」
竇建德安排得有條不紊,程名振心裏的石頭徹底落地。拉起王伏寶的手臂,帶他到車陣中歇息。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出去尋找民壯的隊伍陸續趕回。上萬運糧的民壯十去七八,倒霉被抓回來的已經無法承擔這麼重的運送任務。
三番五次試探之後,雙方都覺得厭倦了。再度拉開距離,偃旗息鼓。「張將軍可帶足了糧草,弟兄們忙碌了一上午,也該吃頓正餐。如果糧草不濟,儘管派人到我這裏來取!」這回,輪到程名振主動了,站在糧車之上,大聲相邀。
第一次讓大夥失望,程名振翻來覆去無法合眼。秋風裹著夜露穿透皮甲,讓他渾身上下都涼颼颼的,從牙齒一直涼到骨髓里。附近的士卒顯然也沒能入睡,壓低了聲音,竊竊私語。偶爾有身體瘦弱者熬不動夜寒,「咯咯咯咯」,「咯咯咯咯」,牙齒像剁肉餡般響個不停。
經歷了一場磨練,伍天錫也自覺本事又長了幾分。見程名振說得豪氣,也就不再勸,派出人手四下收攏逃散的民壯。還沒等派出去的弟兄們迴轉,王伏寶已經領著大隊的騎兵趕到。看見糧車安然無恙,笑呵呵地跳下坐騎,大聲說道:「我就跟老竇說么?有你在,糧車沒什麼問題。他就是不聽。這不,連一粒米也沒被人搶去!」
事已至此,急也沒用。王伏寶想了想,笑著提議,「這樣辦吧,我派幾千騎兵,用戰馬馱一批糧食去給老竇應急。其他人就在這等著,待石瓚那傢伙到了,讓他手下的弟兄來當一回輜重隊,替咱們推車!」
「前輩相邀,敢不從命。」程名振拱手稱謝。回過頭,命人取來幾塊熏過的豬腿,「我這裏剛好有下酒菜,張將軍儘管來取!」
待兩軍將士都吃過早飯之後,博陵精銳拔營,又緩緩地向運糧車逼了過來。還是於二百步左右勒住坐騎,宿將張江帶了兩個侍衛出陣,囂張地叫喊道:「程將軍,昨夜休息得可好。今日能否領軍出陣與我一戰?」
聞此言,張江又是一愣。上上下下看了程名振好幾眼,然後搖搖頭,打馬而去。回到本陣后,他立刻開始整頓隊伍。千余騎兵迅速組成一把尖刀,刀尖處,正直糧車陣的中心。
張江笑了笑,打馬而去。頃刻間,博陵精銳帶動坐騎,如退潮般走了個乾乾淨淨。洺州營將士何曾見過這種陣仗,登時爆發出陣陣歡呼。待歡呼聲結束,伍天錫走到程名振身邊,低聲說道:「如果博陵軍個個都如此的話,此戰的確勝負難料。糧草送到易縣后,教頭還是早想辦法脫身才好!」
一上午,張江來來去去,反覆騷擾。害得糧隊走走停停,苦不堪言。王伏寶忍無可忍,乾脆把隊伍停下來,等著張江來攻。遠遠地看著對方的旗幟出現,立刻策馬迎了上去,一邊跑,一邊大聲喊道:「你要戰便戰,只會使陰招給老子添堵,算哪門子英雄?」
說來也怪,張江帶領博陵軍的騎兵離開后,果真信守退避三舍的承諾,沒再前來騷擾。一夜平安無事,到了第二天早晨,糧車重新上路。才走了不到十里,身後猛然聽見一聲號角,數百名騎兵突然從田野里殺了出來。撲進車隊中,四下放火。待王伏寶反應過來帶領騎兵迎戰,又呼哨一聲,旋風般跑遠了。
「多謝張將軍提醒。改日易縣城內,當再與將軍痛飲!」狀態一旦突破,程名振嘴巴可不比任何人笨,笑呵呵地回敬。
這一下悶棍造成的損失沒多大。但對士氣的打擊卻非常嚴重。王伏寶、石瓚和程名振三個費了好大力氣才重新整理好隊伍,押著糧車繼續上路。又是沒走三五里,張江帶領輕騎再至。乾脆連火都不放,只管衝著糧隊末尾射了一波亂箭便匆匆而去。王伏寶追他不上,氣得破口大罵。罵累了,卻不得不承認,對方這招足夠陰損,害得大夥走了一個半時辰,卻連二十里平路都沒走完。
「虧得王大哥來的及時!」程名振迎上前,拱手致謝。「竇王爺那邊怎麼樣?戰事緊么?」
「能與齊郡英雄會獵於野,程某求之不得!」程名振在糧車上哈哈大笑,非常自信地回應。「然而,運糧重任在肩,不敢因私而廢公。如果張將軍真有切磋之意,不妨直接走到我的軍中來!」
「謝張將軍手下留情!」程名振客客氣氣地回應,「如果張將軍心有不甘,不妨再等片刻,見了援軍再說!」
幾口烈酒下肚,張江的表情愈發豪邁。伸手捋了捋頦下短須,笑著說道:「若不是兩軍陣前,張某真願意交你這個朋友。但軍令在身,容不得循私。你回去準備吧,張某可要放火燒糧了!」
侍衛答應一聲,縱馬衝到車陣之前。程名振也不閃避,伸手下探,接過酒水。然後抓過同樣數量的干豬腿遞了過去。「請張將軍嘗嘗我洺州熏彘肩!切莫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