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功賊》第五卷 快哉風

第三百二十一章 問鼎(五 上)

第五卷 快哉風

第三百二十一章 問鼎(五 上)

「啊!這,這……」石瓚又急又氣,兩腳在地上亂跺。「這也不能,那也不能,咱們到底能幹什麼。等死么?等死也不是這種等法!」
「啊!那,那咱們還不快走?」石瓚嚇得都顧不上考慮是否影響軍心了,跳起來高喊。
連續走了一整天的路,士卒們早已疲憊不堪,聽到命令,立刻推起糧車衝進了城去。片刻之後,街頭巷尾,已經響起了如雷鼾聲。
「奶奶的,這回虧大發了!就愛占別人小便宜,結果這回長記性了不是!」伍天錫小聲抱怨。撥馬衝到隊伍最前方,悶頭帶領著弟兄們開道。
士卒們也都知道前方出了事情,不敢怠慢,推著糧車急匆匆趕路。不時有糧車因為車軸受熱斷裂垮翻在地,周圍的士卒也不用上司下令,立刻將糧食連帶車子一併推進道路旁的水溝,毫不猶豫。偶爾也有被強行徵調來的民壯扭傷了腳,或真或假,賴在地上不肯起身。押送糧車的軍官們無暇甄別,丟下一包乾糧,隨他自生自滅。
石瓚心裏預想的後果可比這嚴重得多,四下看了看,低聲問道:「退過了淶水也沒大用!弄不好還得被人截住!呸呸,我只是假設。凡事往最壞處想總沒什麼虧吃!我覺得,老竇真的想平安脫身,必須把這些日子吃進去的地盤全退出來。一直退過滹沱河,然後在河東岸憑險據守!可李仲堅怎麼會那麼傻,大佔上風情況下,還容老竇輕輕鬆鬆退走?」
「路遙知馬力!」程名振聽罷,也跟著嘆氣。他這次跟竇建德相遇,也感到了對方的行止氣度隱隱有所變化。卻沒想到,變化竟然會這麼大。連王伏寶這樣的一道起家的老兄弟,都會因為幾句話受到猜疑。
「諾!」眾親信挨了頓罵,反倒鼓起了幾分士氣。咧著嘴,抱頭鼠竄地去執行命令了。
「我怕的就是這啊!」石瓚咧著嘴用力拍自己的大腿。「你說,王爺這回怎麼想的,不是拚死吃河豚么?李仲堅帶兵把糧道一斷,羅藝再帶兵從背後這麼一兜……」他比比劃划,做了個雙手掐脖子的姿勢,「嗨!也不是誰這麼缺德,非攛掇著老竇來冒這麼大一個險!」
博陵軍士卒訓練有素,將領們個個都弓馬嫻熟。王玄齡跟其中一員身穿校尉服色的將領就走了一個照面,便被劈于馬下。雄闊海武藝雖然好,卻不幸被李仲堅親自盯上了,雙方勉強對付了三個回合后,沒等撥馬,李仲堅劈手丟出一記飛矛,正中雄闊海的後背。多虧了洺州營給將領都配備了前後護心鏡,才僥倖逃過了一劫。
臨近的將士不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麼事,紛紛扭頭張望。程名振拉了石瓚一把,低下頭,以細不可聞的聲音回應,「不能走啊!我的石大哥。第三路兵馬只是我瞎猜,一旦根本沒有出現,咱們拿著糧食不去支援老竇,過後能有好果子吃么?並且如果老竇真的被人給滅了,李仲堅領兵南下,咱們還能藏到哪去?!」
這樣一路緊趕慢趕,速度遠比來時快。待到天色擦黑,已經過了徐水浮橋,來到博陵與上谷的交界處。在此處有個廢棄多年的土城,名為永樂。裡邊的百姓本來就不多,在運糧隊折返之前已經受有心人蠱惑逃散一空,因此剛好可以拿來宿營。程名振和石瓚等人商量了一下,決定隊伍先進入城中休息一宿,待明天一早,探聽到竇家軍主力的動靜后,再做撤離或繞路前進的打算。
「竇建德呢,打了那麼長時間,他就在對岸眼睜睜地看著?」伍天錫越聽越窩火,叫著自家主公的名字追問。
「並且什麼啊?你有話別藏著掖著,都到這個時候了,還有什麼可藏的!」石瓚被程名振陰沉沉的臉色嚇得發毛,推了他一把,大聲追問。
「我不確定!」程名振苦笑著掙脫出來,目光看向遠處黑漆漆的夜空。「李仲堅付出這麼大代價,恐怕打的是經此一戰保六郡數年平安的主意。光是他和羅藝兩個聯手,恐怕留不下竇王爺。如果我是他……」將目光從遠方收回來,程名振深深吸氣,「如果我是他,就乾脆再狠點兒,派支兵馬繞到滹沱河東岸去,徹底滅了竇建德回頭的希望!」
「石大哥放心。王大哥吉人天相,沒那麼容易被打敗!」程名振心裏,此刻對王伏寶剛才的義舉也只有「佩服」二字。所謂以死回報竇建德,那只是王伏寶毅然領騎兵北上的一個原因而已。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如果沒人在路上纏住李仲堅,恐怕運糧隊向南退不了多久,就要被大批博陵精銳追上,截殺乾淨。王伏寶此行,等於一肩承擔了全部風險,與死亡坦然相對,把活著的機會留給兩位袍澤兄弟!
「程兄弟,你看這樣安排可好!」給屬下布置完了任務,石瓚再度目光轉向程名振,陪著笑臉商量。
「那恐怕,我們也難全師而退!」程名振眉頭皺得更緊,彷彿有刀在腦門上刻下了一個愁字。「竇王爺不是喜歡拚命的人。見到形勢對我軍不利,肯定會主動後撤。李仲堅即便追過了易水,憑藉他麾下那點兒兵馬,也很難令竇王爺敗得太狼狽。若是他真想把老竇留在滹沱河西岸,只有一種辦法,勾結羅藝,請虎賁鐵騎南下!」
「還是我聽你的吧!我這個人,衝鋒陷陣還可以。算計謀劃一竅不通!」石瓚先是笑著搖頭,然後低聲補充,「你別擔心。無論你做什麼決定,老竇那邊都算我頭上。暫時,他還不會難為我!」
「你說還有第三支兵馬?」石瓚大吃一驚,上前抓住程名振的胳膊。
「石大哥,小聲些!」程名振拉了一下石瓚的衣袖,示意對方注意影響,不要自己亂了軍心,「左右已經是這個樣,咱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讓弟兄們恢復體力,萬一遇到敵人,好歹也能拼一拼。其他,就等明天早晨看斥候能探到的消息了。根據具體情況再做決定,反正隨機應變就是!」
「竇王爺……」小嘍啰怯怯地看了他一眼,低聲嘟囔。「他倒是一直在調兵,但是根本幫不上忙。過河一批,就被人家給砍掉一批……」
「這裏以石大哥的弟兄為主,我聽石大哥的!」程名振略作沉吟,笑著回答。
此時再說什麼大獲全勝的話,就有些自欺欺人了。糧食接濟不上,即便是鐵打的隊伍也會散架。況且眼下地利、人和、天時三個方面已經被博陵軍佔全。竇建德麾下兵馬再多,也不過是給對方的戰功上再添一筆罷了。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程名振輕輕搖頭,臉上的笑容越來越苦。「今天見了雄闊海那一身傷,我突然覺得,咱們這回一路上打得這麼順,十有八九是李仲堅故意放咱們進來的。他跟羅藝兩個人勾結好了做了個套,想把老竇一舉幹掉!」
不待王伏寶的身影去遠,程名振和石瓚兩個立刻整頓隊伍,掉頭南下。一路上,二人誰也沒精神說話,想著竇建德可能遭遇到的危險,想著王伏寶捨身赴義的壯舉,心潮翻滾。
「那好,我就僭越一次!」這個時候沒必要太多客氣,程名振見石瓚說得堅定,便主動承擔起了為大軍謀劃出路的責任。皺著眉頭想了好半天,他猶豫著說道:「即便兵敗,也需要根據具體情況而定。如果竇王爺領兵退過了淶水,回到河間郡內。咱們就直接向東,押著糧草去跟他到河間會師。」
「把洺州營的弟兄集結起來,先弄些熱飯添飽肚子,然後輪流上城值夜,兵器不準離手!」程名振先安排好隊伍,然後叫來伍天錫,仔細了解敵我雙方軍情。待一切情況弄清楚了后,他又走到石瓚身邊,用手拉了拉對方的衣袖,低聲勸告:「石兄,能不能讓你的弟兄燒些熱水,洗了腳再休息。明天無論向前向後,恐怕都少不了一番惡戰!」
程名振打了個趔趄,然後不住地苦笑,「我不是藏私,我是害怕。我怕在咱們身後,還有第三路敵軍!」
伍天錫已經可以獨擋一面,看到程名振和石瓚兩個都亂了方寸,便站出來代替二人整頓秩序。一邊排除任何干擾大步後撤,他一邊抽出時間,私下裡找到跟雄闊海同一波撤下來的幾個倖存者了解情況。那幾人傷勢遠不及雄闊海嚴重,聽見伍天錫問,便斷斷續續地把自己的遭遇說了一遍。原來博陵軍早就下定決心要斷竇建德的糧道,因此不見兔子不撒鷹。王伏寶和石瓚所帶領的兩路援軍都被他們輕輕放過。待王玄齡和雄闊海二人用戰馬馱著糧食到達了易水河南岸,立刻四面八方殺了過來。總兵力足足有七八千,並且都是訓練有素的輕甲騎兵。王玄齡和雄闊海兩個倉促接戰,馬背上的糧草包都來不及卸下。因此不到半柱香時間,就被敵軍衝散了隊形。
「王大哥連命都舍了。咱們兩個再唧唧歪歪,就太他奶奶的對不起人了!」石瓚咧了下嘴,眼睛裡邊隱隱有淚。「他奶奶的,老子這輩子沒佩服過幾個人。但是對老王,著實沒有話說。一個字,服,老子心服口服!」
「希望如此吧!」石瓚又嘆了口氣,不置可否。「明天早晨,如果聽到的全是壞消息,你準備怎麼安排?」
「那就有些麻煩了!就咱倆手中這點兵馬,送上去還不夠給李仲堅和羅藝塞牙縫!並且……」程名振皺起眉頭,臉色看上去非常凝重。隱隱地,他猜到了李仲堅的基本戰略意圖,看樣子,對方之所以付出這麼大代價,是打算通過此戰徹底解決掉竇家軍這個大麻煩,一勞而永逸。那樣的話,博陵軍光是跟幽州軍聯手還不夠,還需要一支兵馬,從后側繞上去,趁亂攻取河間,徹底斷掉竇建德的生還希望!
「可不是咋地。我早就覺得不對勁兒,可沒王大哥那膽子,不敢當面提醒老竇!」對於程名振的見解,石瓚一百二十個同意。其實不光是他,竇家軍中有很多文武官員都看到了潛在的危險。但有王伏寶不受待見的例子在那明擺著,大夥誰也沒勇氣去捋竇建德的虎鬚。
「當然,老子還等著跟他喝酒呢!」石瓚用力抹了一把臉,大聲強調。「他奶奶的,說不定老竇那邊一使勁兒,已經衝過易水河了呢。老竇帶著小十萬人,七八個打一個,總也不至於拿不下那李仲堅!」
程名振心裏很清楚,此戰的結果在雄闊海等人遇襲那一刻早已寫定。但此時他不想亂自家軍心。笑了笑,沒有接茬。石瓚心裏也明白,奇迹根本不會發生,自己不過是自壯膽色耳!也連聲苦笑,笑夠了,又抹了把眼睛,嘆息著道:「其實,王大哥開始就不贊成老竇北上。可老竇不聽他的,反而覺得他的心向著李仲堅,胳膊肘往外拐!」
「石大哥太客氣了!」程名振有些不好意思地拱手致謝。他剛才只是想提醒石瓚注意軍紀和士氣,沒想到對方把大部分守城任務一併接了過去。
「啊,啊,你說得對。咱們是該有所準備!」此刻的石瓚不知道在想什麼,看上去有些心神恍惚,話都順嘴答應了,人才慢慢抬起了頭。猶豫著又看了程名振一眼,他立刻將頭轉向自己麾下的幾個親信將領,「都給老子打起精神來。該吃飯的吃飯,該洗腳的去洗腳。這個土圍子有四個面,咱們人多,守西、北、南三面,留東面給洺州營。精神點兒,死爺爺了還是死娘老子了!」
重傷之餘,雄闊海不敢再戀戰。抱馬南逃。一路上衝破了數重攔截,全賴著李仲堅忙於領兵應付河對岸的竇建德,無暇分身,才勉強帶領幾個隨從殺出了重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