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功賊》第五卷 快哉風

第三百四十八章 賭局(二 上)

第五卷 快哉風

第三百四十八章 賭局(二 上)

「有這事兒?」李淵故作驚詫地問,「世民知情么?朕怎麼一點兒都沒聽說?」
見到此景,右僕射裴寂搖頭苦笑。左僕射劉文靜待罪在家閉門思過。剩下的文官以他為首,再躲下去,就要被大夥鄙視了。他不敢冒眾叛親離的險,只好在眼前和未來兩個陷阱當中作出選擇。加快速度,用馬頭銜住李淵的馬尾。
「那,容臣好好想想!」裴寂喘息著回應,「良田,陛下已經給臣很多了。再多就沒什麼意思了。美女,臣這個年歲,有福氣看沒福氣用。免死金牌么?臣已經有了三塊。算了,那東西臣這輩子用不到。若是陛下肯賜臣幾句話,當著眾多文武的面兒宣布。再讓史官記錄于案。臣即便做些違心之事,也算值得了!」
「咱們君臣要謀的事情,難道拿得上檯面么?臣既然做了小人,被陛下罵幾句也無妨!」裴寂笑了笑,滿臉無奈。
群臣們的騎術和戰馬都不如李淵,慢慢地落在了後面,稀稀落落拉成一條長隊。幾名武將互相看了看,分頭向側翼散去。這樣做會踏死不少麥苗,但可以著令地方官員拿錢來賠償百姓的損失。可萬一大唐天子有失就麻煩了,中原歸屬未定,任何內部動蕩都會將所有人引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不能!」李淵乾脆利落地回答。「但朕可以給你些好處,你想要什麼,今天儘管私下說與朕聽。只要朕還在位,就保證兌現給你!」
大唐皇帝李淵今年已經五十三歲,無論身體和精力都開始漸漸走下坡路。而太子建成明顯人望不足,世子世民有因為驍勇善戰,深得武將們的擁戴。兩個人各有一派勢力,爭鬥已經從暗處逐漸轉到了明處。朝中重臣們為了各自的利益,也都紛紛開始站隊。而作為李淵身邊影響力極大的謀臣,陳演壽幫助一方說話,就難免會得罪另外一方。一旦日後被他得罪的那方上位,陳家子孫就有可能受到牽連。所以,站在旁觀者角度,裴寂覺得陳演壽命令自己的兒子拒絕高官顯職的考慮是對的。雖然裴寂自己做不到。但不妨他對陳演壽的智謀和見識表達佩服。
「嗯!」李淵不置可否,牽著戰馬向遠方走去。沿官道兩側,綠油油的麥田向無窮遠的地方延伸。腳下的路正長,寂寞也剛剛開始。
「臣知道。有幾份彈劾殷開山將軍縱兵大掠的摺子,一直在臣手裡押著!」裴寂繼續擦汗,一邊擦,一邊回應。
「臣,臣不敢!」裴寂低聲回應。但話語被馬蹄聲擊散,被李淵刻意忽略。又繼續狂奔了很長一段路程后,李淵回過頭,冷笑著問了一句,「朕明天無論做什麼,群臣都必然認為是你所謀,你信不信?」
「成交!」裴寂伸出巴掌,跟李淵擊掌為誓。然後想了想,低聲說道,「臣前些日子,聽人說左僕射劉文靜在家閉門思過,卻不知悔改。天天請巫師神婆做法,似乎在詛咒什麼人。」
「你這奸詐小人,倒是算得精!」李淵被裴寂斤斤計較的模樣再次氣樂,用馬鞭指著對方的坐騎罵道。
想到這兒,他輕輕嘆了口氣。策動坐騎,率先奔了出去。眾臣子和侍衛們被皇帝陛下的魯莽舉動嚇了一跳,紛紛快馬加鞭的追上來。但是誰也不敢追得太近,策馬超過皇帝陛下一頭,被有心人抓住彈劾上一本,不死也得脫一層皮。
謀反,就是滅族之罪了。此罪,不在免死金牌涉及之列。李淵長長地出了口氣,苦笑著道:「朕並非寡恩之人。但主弱枝強,日後必是亡國之禍。大隋的前車之鑒不遠,劉文靜自己不小心,實在怪不得朕!」
「陛下可以多賞給陳家點田產。盡量遠離京師,不要太肥沃,也不要太貧瘠。自然不會引起他人的窺探!縱使日後陳家子孫不肖,也守得了上百年!」裴寂明白李淵在感慨什麼,低聲建議。
「臣,臣的才能,也就配做個刀筆小吏。遇到了陛下,才得飛黃騰達。而臣又生性喜愛華服美食,不比陳公那樣志向高潔。所以,所以碰到管不了的事情,只好能縮就縮了!」裴寂咧了下嘴,非常委屈地申訴。
裴寂跳下坐騎,衝著李淵長揖及地,「臣有三面免死金牌,算起來比劉文靜還多一面。臣這輩子不會犯劉文靜同樣的錯誤,陛下他日勿忘臣一片赤膽忠心!」
「臣謝陛下洪恩!」裴寂又是一個長揖,然後伸開袖子擦拭額頭上的汗水。「跑得太急了!」他苦笑著向李淵解釋。「臣是文官,追不上陛下的腳步!」
「臣能拒絕么?」裴寂回頭看了看遠處的人群,苦笑著問。
遵照死者生前的遺願,葬禮舉辦得很簡單。只有陳演壽的直系親屬、大唐皇帝李淵以及少數幾個肱骨大臣參加了。其他前來弔唁的賓客都被借故拒之門外。即便如此,陳家受到的悼念函依舊裝了幾大車。上至達官顯貴,下至末品小吏,很多平素與陳家來往不多的人都表達了自己一份哀思。這令李淵覺得很欣慰,他知道自己沒看錯陳演壽。如果陳演壽生前拿這份人脈組建勢力,想必足以左右朝廷很多決策。但陳演壽沒有那樣做,他只是規規矩矩地盡一個謀士的本分,從李淵將其招到幕下一直到七十多歲,把小半生精力都獻給了謀主。
「你也這麼以為?」李淵突然把頭轉過來,盯著裴寂的眼睛問道。
陳公是怕子孫無福,守不住那份富貴!」右僕射裴寂嘆了口氣,低聲回應。為了操持陳演壽的喪禮,很多事情都耽擱了。本來這個月他該領軍去收復太原,可是李淵悲傷過度心神大亂,至今沒下達出兵的詔令。作為臣子,他也不能一天到晚地催個沒完。那樣,一來顯得他太在意權力,而則顯示他過於涼薄,為了謀取功名,連這麼多年的同僚情分都不顧。至於戰機,錯過也就錯過吧。反正大唐國力蒸蒸日上,不怕劉武周勢力不暴露出新弱點。
「你這沒有骨頭的傢伙!」李淵抓起馬鞭,衝著裴寂虛虛劈了一記。很是失望,但也不是無法理解。畢竟涉及到身家性命,甚至整個家族的前程,沒人喜歡主動往火坑中跳。
「朕知道!你雖然替秦王說過好話,平素卻跟他沒什麼交往!你只是個老好人而已!」李淵明白自己今天的狠辣舉措把裴寂徹底嚇壞了,搖了搖頭,苦笑著解釋。「你以為朕願意如此么?陳公不顧性命提醒於我,朕豈敢辜負他的一片忠心?今天的話,朕不會對任何人說起,你準備領兵北征吧,無論勝敗,朕都替你撐著!」
「你來幹什麼?不是不想替朕分憂么?」李淵頭都不回問了一句,繼續策馬狂奔。
李淵再度嘆氣,收起笑容,正色答應,「好吧,回到京師后,在你領兵北征之前,朕會當眾慰勉你,給你幾句一輩子都受用不盡的評價。想必只要是朕的子孫,日後都不會對朕推崇的人過分慢待。但朕要你做的事情,你得抓緊。不可絲毫有所怠慢!」
「做你本分之事就好。」李淵跳下坐騎,拉著戰馬韁繩慢慢前行。「不必追趕朕。朕需要時,自然會回過頭等你。對了,殷開山與秦王走得也很近,朕準備敲打他一下。武將么,想的太多,不是件好事!」
「陛,陛下,臣,臣這條命都是您的。您想怎麼玩就怎麼玩吧!」裴寂橫下一條心,策馬與李淵並肩而行。再跑下去,累也把他累死了,還不如順了李淵意,也能死個痛快。
李淵在風中寂寞地馳騁。原野上的麥苗已經長得很高了,看上游綠油油的一層。穿過麥田的官道顯得那樣遙遠,那樣空曠,誰都猜不到盡頭等著的是什麼?但有一種滋味永遠不會少,那就是寂寞。那是每個成為帝王者都必須接受的現實和詛咒,誰也無法逃脫。
已經是春末,天上的陽光很足,裴寂卻覺得渾身上下一陣發冷。趕緊將頭側開,在馬背上弓著身子回應,「臣,陛下知道,臣性子一直比較懦弱!」
「陳公臨終之前那一刻,還在為朕謀划!」回京師的路上,李淵嘆息著跟裴寂念叨。「而朕什麼都沒來得及給他。甚至連蔭及子孫都沒有做到。他不準朕那樣做,也不準兩個兒子接受朕的照顧!」
「秦王殿下可能不知情,但不能脫離干係。畢竟劉文靜做過他的行軍長史,跟他走得很近。」平素不做互相傾軋之舉,偶爾為之,裴寂卻做得非常老到。「結交非人,知情不報,這兩個罪名秦王殿下恐怕逃不過。此外,劉文靜好色無度,家中收攏了很多女人,經常寵幸一次就丟開。其中不乏心存怨恨之人!」
陳演壽被葬在京畿道三原縣,李氏家族的皇陵內。李家起事時受牽連被屠戮的幾位親人,還有大唐平陽昭公主李婉兒都葬在這裏。待自己百年之後,李淵也希望長眠於此。這些人生前沒向他爭過什麼,死後估計也不會惹他心煩。
「我知道,他是不放心朕!」李淵搖頭苦笑,臉上帶著一股無可名狀的孤獨。「怕朕有忘記他功勞的那一天,怕朕罩不住他的兩個兒子。演壽這人啊,就是太聰明了,想得太周全!」
「哦!」李淵輕輕點頭。不用明說,他已經知道裴寂的下一步動作了。家宅不寧,受冷落的小妾勾結某些人出頭舉報,一切都顯得合情合理。「這廝,朕沒死呢,就上竄下跳。虧得朕當年還賜給他兩面免死金牌!」
此刻,群臣們都被遠遠的甩開了。即便能追過來,也下意識地不願靠得太近。他們都是聰明人,知道什麼事情該做參与事情不該參与。李淵被他們的聰明氣得再三搖頭,長嘆了一聲,苦笑著道:「你能跟朕說實話,已經很不錯了。不像某些人,嘴上說得冠冕堂皇,實際上還不都為了保全自己的富貴?演壽臨終之前給朕獻了一計,朕念他的好處,不想讓別人知道此計出自他的謀划。你既是朕的肱骨,又是演壽的老友。所以,你必須有所承擔!」
王者無親情。再親的感情也比不上萬人之上的成就感。如果換了自己與當年的楊廣易地而處,自己會不會殺兄逼父,根本無法保證。也許做了會後悔,而不做則抱憾終生吧?他搖頭,嘆氣,拚命磕打馬腹,在寂寞的官道上跑得更遠。
「你啊,推著不走,打著倒退!」李淵被裴寂疲懶的說法逗得展顏一笑,搖著頭,慢慢拉緊了戰馬的韁繩。胯下的良駒對主人的命令反應很是靈敏,立刻減緩速度,逐漸由狂奔變成了小跑,再由小跑變成了緩步而行。
提到免死金牌的事情,裴寂心裏猛然一緊。如果免死金牌都救不了劉文靜了,那麼,自己說什麼也是白搭。略做沉吟,他繼續說道:「劉文靜生性猜忌陰險,忿不顧難。在家自省之時,總是抱怨他功大無賞,小過受罰,發誓日後一定要討還公道!雖無謀反之舉,但有謀反之心。陛下不可不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