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功賊》第五卷 快哉風

第三百五十六章 賭局(六 上)

第五卷 快哉風

第三百五十六章 賭局(六 上)

壓抑好一會兒,伍天錫才帶頭打破了沉默,上前幾步,強笑著說道:「我才弄了個從四品,實在有點不甘心。那份黃絹給我謄一份吧,甭管今後用上用不上,有備無患就是!」
眾人當中,年齡最大如雄闊海者,也還不到三十歲。自然不可能像杜疤瘌一樣容易滿足。況且眼下大唐的國力如日中天,不趕在這個時候搏殺一番,日後天下太平了,哪還有機會揚名立萬?因此,即便木訥如韓葛生,心思也有些活絡起來。只是耐著程名振多年厚待的顏面,一時有些拉不下臉而已。
屋子裡的氣氛登時變得凝重了起來。大夥心裏又是不舍,又是不甘,還有幾分困惑。各種感覺交織在一起,真箇是五味陳雜。
他沒想到裴寂居然對自己的評價如此高,高到出於自己本人的預料。這些年來,無論是在張金稱麾下還是在竇建德麾下,他都被看做是一把鋒利的刀。偏偏在對自己最不熟悉的裴寂眼裡,居然成了一個「活人者」。
翻來覆去,程名振最終也沒從裴寂的託付中,找到半分陰謀的味道來。他找了機會,將自己的困惑說給杜鵑等人聽,試圖集思廣益。大夥端著黃絹翻了半晌,也猜不到裴寂到底想幹什麼。最後還是杜疤瘌看得開,打了個懶洋洋的哈欠,笑著說道:「管他呢。既然他也沒明說,你就裝不知道唄!如今李家已經打下半個江山了,估計一統天下是早晚的事情。只要朝廷不倒,咱們的活路不會斷掉。你又是什麼開國縣伯,按說也算出人頭地了。沒必要再繼續折騰。有那功夫,不如早點生個孩子出來,讓親家母和我都早日安心。否則,哪天我一口酒沒喝順蹬了腿兒,到下面被鵑子她娘一問,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向她交代!」
「我說句真話!」程名振收起笑容,正色說道:「咱們既然投靠了大唐,並且覺得這條路還算湊合,就不可能永遠聚在一塊兒。洺州營早晚會成為大唐官軍的一部分,這樣咱們的日子才可能過得更安穩。即便大夥不願意離開,等朝廷騰出手來,也會慢慢地給大夥授予其他職務。與其那樣,還不如咱們自己主動些……」
又互相交代了幾句,大夥紛紛起身告辭。王二毛幫忙送走了眾人,轉身又走了回來,扯住程名振,低聲追問:「你今天怎麼了,好好的怎麼想起拆夥了?莫非聽到什麼風聲不成?」
也許是因為閱歷的關係,對於未來,他總是不敢過於自信。前朝奪嫡之禍,多少不相干的人被卷了進去,身敗名裂。裴寂提醒是出於一番好意也好,出於私心也罷,他都不由得不謹慎應對。況且岳父今天說得好,已經過上前所未有的安穩日子,並且出人頭地了,自己還折騰些什麼呢?不如收斂些,求個長遠安穩。
大夥讓開一條去路,看著老人家趾高氣揚地走遠。提及當年造反原因,眾人十有八九都是為了尋條活路。腦袋別在腰帶上時,沒覺得太多迷茫。如今生活漸漸安定,心裏反倒不踏實起來。
「我不認識多少字。不過,也給我謄一份吧!」雄闊海想了想,紅著眼睛說道。這不是洺州營第一次面臨拆分,想當年,竇建德麾下也發上過類似的事情。但那次是竇建德麾借麾下幾個將軍的手逼著洺州營拆夥,而這次,卻是程名振主動提出讓大夥自謀前程。
「對,到時候我們給嫂子擂鼓助威!」眾人笑著幫腔。
「哪句?」程名振抬起頭,笑著追問。
「活人之人啊!」王二毛點頭微笑。「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天下漸漸一統,能活人者,也許比會殺人者更有用吧?!」
「你是怕太子殿下看上洺州營,把咱們全部攬為私兵么?」王二毛眉頭一皺,繼續追問。
笑過之後,心裏都覺得輕鬆了些。陸續有人上前,或請程名振推薦出路,或請程名振找人幫忙謄抄太原、襄國兩郡的輿圖。輪到了王飛,他想了想,笑著道:「我大字不識幾個,會兩下子三腳貓武藝也拿不出手,就不指望憑自己本事取功名了。跟在教頭身後,將來說不定還能水漲船高。要是憑自己啊,呵呵,估計沒等升官發財先把命丟戰場上了!」
回首多年綠林生涯,那些血腥殺戮固然並非出自他的本意。而那些所謂的善舉,事實上也只是為了讓他自己活得更有保障些,絕非有心。他程小九心裏的善,早隨著館陶縣公堂上那頓板子給打得粉身碎骨。而今天,裴寂偏偏提著燈籠,從他身上一點點地給挖了出來。
程名振不知道裴寂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放著那麼多送上門巴結的晚輩故舊不用,偏偏把大半年的心血交給了自己。多年的江湖閱歷令他很難相信一個上位者的這種舉動不包含什麼深層意義,但翻遍了那捲厚重的黃絹,他卻絲毫沒發現裴寂想達到的深層目的是什麼。
聞聽此言,眾人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見。有著在張金稱、竇建德二人麾下的前車之鑒,誰都清楚,任何上位者都不希望看到一個抱成團的洺州營存在。即便以洺州營的實力構不成什麼威脅,也會有人急著向朝廷建議防患於未然。
「只要有機會,我也會向竇建德討還這筆血債!」程名振點了點頭,鄭重保證。
就這樣滿足了?同一個疑問在眾人心裏響起,答案卻各不相同。程名振站起身,衝著大夥抱了抱拳,低聲賠罪,「我岳丈他年紀大了。自然是首先想把日子過得穩妥些。大夥別跟他老人家較真兒……」
「阿爺……」杜鵑氣得直跺腳。當著這麼多人面兒,老人家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可杜疤瘌才不管這些呢,他現在也是五品游擊將軍了,雖然只掛了個虛銜,沒有實際差遣。但每個月的俸祿也不少,還有見官不拜的特權。只要沒犯什麼滔天大罪,即便是太守大人也不能隨便拿捏。老爺子心裏知足,腰梁杆子也覺得硬,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見到下一代人,所以寧可讓女兒、女婿難堪,也得時不時地嘮叨嘮叨。
程名振嘆了口氣,低聲回應,「有點兒準備總是好吧!再說,也不能為了我一個人,誤了所有弟兄的前程!」
程名振笑了笑,不戳破大夥的鬼心思。無論如何,從目前的情況看,投靠大唐這條路選得還算不錯。比起竇建德那邊一切率性隨意來,李唐的各項政令秩序無疑齊整得多,也有矩可循得多。只要平素仔細些,應該不會引火上身。至於弟兄們的前程,如果有機會更近一步的話,他樂得看到大夥仕途得意。畢竟都是一起在刀頭舔過血的,大夥發跡了,互相之間也能照應。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杜疤瘌見大夥要散,抓起茶壺自己先往外走,「好好想想吧,咱們當年拼死拼活為了什麼啊,不就是為了今天么?到了手的不抓緊了享受,還非把它再折騰出去?」
看著老爺子那幅倚老賣老的模樣,王二毛等人想笑又不敢大聲笑,扭過頭去脊背直發抽。「還有你們幾個!」杜疤瘌將喝乾的茶壺向桌案上重重一放,板起臉來呵斥,「都也老大不小了,該娶媳婦娶媳婦,該要娃兒要娃兒。天大地大,傳宗接代才是正經。以前在巨鹿澤里,日子看不到頭兒,我也不能說你們。但現在,我得替你們張羅張羅了。前天魏大戶家的那個給我送酒的老掌柜說起過,他家四小姐還沒許人呢。他家是坐商,就想找個官場上的才俊把女兒嫁出去。陪送、嫁妝什麼的都好商量。改天我跟老管家約好了,帶你們偷著到他家後花園角相看相看,如果誰看順了眼,他家肯定會敲鑼打鼓把女兒嫁過來!」
得,把我幾個也繞進去了。王二毛、雄闊海、伍天錫等人站起身,爭先恐後往旁邊閃。杜三當家當年在巨鹿澤時喜歡往自己家裡搶女人,不管丑的俊的,是兩條腿的活人都划拉。如今殺人殺出了正果,成了杜大老爺了,愛好也變得「高雅」了起來,專門給晚輩保媒拉縴。只可惜他老人家的眼光實在無法恭維,凈選那些肩寬肚圓,屁股大過半張氈塌的。還振振有詞的說什麼「娶妻娶賢,納妾納容」,屁股大的女人好生養,肚子圓的女人不擅嫉。令大夥無法不敬而遠之。
「你現在可不是芝麻綠豆!」伍天錫笑著提醒。「不過在太子爺眼裡,估計也排不上什麼號。」
想到這一層,他笑著說道:「據裴老大人推測,太子殿下到達河東之後,可能會主動向劉武周發起反擊。誰要是有志建功,待會兒不妨把這份黃絹拿去謄抄一份。我估計著,上頭斗的再厲害,也未必波及到咱們這些芝麻綠豆大的小官兒。大唐既然想一統天下,實實在在能幹活的人,還是需要一些的!只要咱們能表現出真本事,就不愁沒人推舉!」
他唯一可也確定的是,裴寂似乎不希望他攪進太子和秦王的爭鬥中。而事實上,他本來就沒有攪進去的打算。這麼多年刀頭打滾的日子過下來,遠離未知風險幾乎成了他的本能。況且,以他目前的資歷,即便參与進去,也只能混個打雜的差事,根本撈不到任何好處。
「是這個理兒。大唐還有半壁江山沒打下來,正是我等成名時。不是有那麼一句話,功名但在馬上取么?」王二毛隱約能猜到程名振的想法,笑呵呵地幫他敲邊鼓。
「我覺得老人家說得大部分都在理兒。除了魏家四丫頭那件事情之外!」王二毛接過話頭,笑著打斷。
「瞧你那點兒出息!」程名振笑著罵他,心裏卻油然升起一股暖意。
剩下幾個兄弟互相看了看,有的選擇另謀高就,有的選擇繼續在程名振帳下當差。轉眼到了幾個原王伏寶帳下的將領,張瑾搖了搖頭,低聲道:「教頭不用為我們幾個費心,我們幾個不指望拜將封侯,但求有機會殺了竇建德,給王大哥報仇雪恨。」
程名振點了點頭,笑著答應。他知道伍天錫的老上司桑顯和比自己更早一步投靠了大唐,最近頻有信來,估計早就惦心上了麾下這員虎將。伍天錫即便不打算走,過些日子朝廷一聲令下,也會把他調往別處。藉著這個機會把話挑明了,反而免得事到臨頭彼此尷尬。
「風聲到沒有,我想到裴寂那幾句話,心裏總是感覺不踏實!」在王二毛面前,程名振不打算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點頭承認。
「我到時候肯定得聽從上頭安排。如果調咱們上陣,屆時大夥極有可能被分散開。所以,早做些準備還是有必要的!」唯恐眾人抹不開面子耽誤了前程,程名振笑著解釋。「有機會自然還是要抓住,走到哪裡,難道誰還會忘了弟兄們不成?」
「我覺得,裴老大人的話也有道理!」王二毛猶豫了片刻,笑著說道。
接連好幾天,程名振都有些魂不守舍。
不忍見大夥把氣氛弄得如此凄涼,杜鵑揉了下臉,笑著說道:「走到哪,大夥還不是好兄弟?日後誰發達了敢忘了大夥,姑奶奶我就提刀打上門去找打算賬!」
「我怎麼了!我說的是正理兒!」端起手中的茶壺,嘴對著嘴抿了一口,杜疤瘌繼續說道:「鵑子你也要知足。你男人現在是開國伯,不小了。榮華富貴都是拿命換來的。咱們莊戶人家,別指望一步登天。把已經抓到手的先捂住了,比啥都強!」
眾人相顧莞爾,誰也不否認杜老當家是出於一番好心。只是魏大戶家的四小姐,大夥還不要去看了吧。上黨郡北部這旮旯山高水惡,能出什麼絕世美女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