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功賊》第五卷 快哉風

第三百六十一章 恩仇(一 下)

第五卷 快哉風

第三百六十一章 恩仇(一 下)

「明,則下令略陽郡公繼續東進,攻擊宇文化及,並傳檄文于天下,請群雄并力討賊。我大唐將為出兵者提供一部分糧草。」裴寂清清嗓子,用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說道。「這樣,無論宇文化及最後死於誰手,功勞至少都有我大唐一半。仁人志士論及討賊首義者,也當屬我大唐。」
裴寂因為在河東領兵大半年,卻毫無建樹,這幾天被一群有心人交相彈劾,狼狽不堪。正低頭思過之時,猛然間聽到李淵又點了自己的將,猶豫了一下,出列說道:「辦法也許是有的,只是個中策而已。也許兩頭都做不好。也許還不如集中精力先顧一頭!」
一輩子總是背叛別人的李密猝不及防,被昔日的盟友殺了個丟盔卸甲。瓦崗軍本部兵馬十去其五,剩下的殘兵敗將保著李密退向東郡,發誓要找王世充討還血債。
「倒也是……」眾人想了想,很是尷尬地笑了起來。
「你等放心,跑不了咱們的差事!放眼軍中,對河北的情況,誰有咱們幾個熟悉?」程名振私底下也做了些推測,知道朝廷不可能放著洺州營這粒好棋不用。笑了笑,低聲說道。
遠在長安的大唐君臣聞訊。立刻對戰爭的目標起了爭執。
天下哪有兩全其美的好事?太子府詹事李綱氣得鬍子直往天上飄。他是飽讀詩書的大儒,最喜歡把「仁義禮智」掛在嘴邊上。見李淵繼續和稀泥,閃身出列,躬身啟奏道:「陛下此言差矣!若瓦崗諸將真有傳說中那些本事的話,李密就不會被王世充所敗了。不過一群屠狗殺豬之輩爾,豈可因其而耽誤討伐逆賊之大事?」
「你們這些傢伙啊。性子那麼急做什麼?」程名振無奈而笑,用手指扣了扣桌案,低聲問道:「我說過不去了么?朝廷的命令還沒下來,我總不能私下出兵吧?況且略陽公的主力還沒出發,咱們手中這點兒兵馬,殺過太行山去能掀起多大風浪來?有跟我著急這功夫,不如下去訓練士卒。也省得王大哥的仇沒等報呢,又把自己給搭了進去!」
「是啊,此乃天賜良機。瓦崗將星四散,人主若能聚之,何愁天下不定。」同樣的天命論,到了薛國公長孫順德口中,卻完全成了相反的概念。
「但憑陛下決斷!」幾個當朝重臣躬身說道。閉上嘴巴,再也不發一言。
「諾。末將遵命!」眾人長身肅立,抱拳施禮。
很多舊隋遺老,世家貴胄聚集在太子府詹事李綱,宋國公蕭瑀身後,堅持認為大唐既然是禪讓得國,繼承了隋朝正朔,應該不顧一切繼續向東用兵,殺掉宇文化及,為前朝天子楊廣報仇。這樣,民間那些曾經受到大隋洪恩的俊傑之士才會更對大唐歸心,脫離他們的統治者,配合大唐一統天下。
「下去準備吧,我估計朝廷的軍令這幾天就會到。屆時大夥都仔細些,這可是咱們投靠大唐后的第一仗!」程又敲了下桌案,低聲吩咐。
但理智去告訴他,長孫順德這回的觀點可能是正確的。秦叔寶、羅士信兩個曾經在張須陀帳下效力,殺得河南群盜聞鑾鈴聲而色變。無論號召力和戰鬥經驗,在當世都數一數二。而程知節、單雄信等人雖然不像秦叔寶、羅士信那樣有名,但其在翟讓麾下時也屢立奇功,曾多次擊敗東都前來討伐的官軍,幾度打得王世充縮在洛陽城內不敢出頭。
「嗯!」李淵沉吟了片刻,不願輕易接受這個建議。博陵軍和幽州軍在大唐的地位很獨特,為了天下計,李淵離不開這兩支隊伍,但與此同時,他也不願意讓這兩路兵馬的勢力擴張得太厲害。
「李詹事這話就過了!」長孫順德本來跟李綱就不屬於同一派系,見老傢伙如此囂張,立刻站出來反駁,「如詹事之言,武侯、藤公將往何列?無諸將血戰之功,何來大漢四百年江山?倒是六國諸多華袞,哼哼,只懂得發朝露之鳴爾!」
略陽郡公是李淵的侄兒李道宗的封號,這次大唐興師東征,主帥就是此人。聽劉十七說得硬氣,另外有幾個原王伏寶帳下的親信也七嘴八舌地說道:「對,如果教頭捨不得眼前安穩的話,我等也不勉強。今天大夥就跟教頭告個別,然後去投略陽公處,給他做嚮導去算了!」
「裴大人太一廂情願了吧?那可是竇建德的地盤,略陽公的兵馬如果太少的話,此賊豈肯把好處全讓我大唐撈了去?」不滿裴寂一個人專美於前,李綱冷笑著質疑。
為了取得為「先帝」復讎的名號,瓦崗軍和宇文化及麾下的江都軍拼了個兩敗俱傷。正在李密帶領瓦崗軍對宇文化及緊追不捨的時候,瓦崗軍的盟友,大隋監國鄭王,東都留守王世充突然從側面殺了出來。
「古語云,天賜良機於人,人若不取,其後必遭天譴。此刻宇文氏如離群之獸,出水之魚,正是蒼天賜予我大唐的機會。若是陛下不趁早圖之,恐怕竇建德會借勢而起!」宋國公蕭瑀見李淵一直猶豫不絕,乾脆搬出天命論來為自己的見解做註腳。
「陛下過獎了!」裴寂先躬身向李淵致謝,然後向李綱輕輕拱手,「李詹事提醒得正對。裴某的補救方法為,請陛下出一道聖旨,將幽州軍和博陵軍向南調動,做出隨時準備南下的姿態!」
「朕曾經受大隋先皇厚恩,若不能為其復讎,恐為後世所笑!」裝作一幅痛心疾首的模樣,李淵沉聲說道。「但薛公之言,卻令朕難於取捨。昔日漢光武曾經說過,人心不知足,得隴且望蜀。如今朕眼睛望著河北,心思卻對河南也捨不得放下。諸位有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不妨說出來讓朕聽聽!」
李淵輕輕嘆了口氣,「朕要是能想出辦法來,還要你等幹什麼?玄真,你來說說!」
「嗯!」群臣眼睛都亮了起來,衝著裴寂頻頻點頭。大唐坐擁半壁江山,些許糧草輜重還是提供得起的。這條計策最妙之處,在於「首義」二字,其他諸侯只要出兵,就等於聽從了大唐的號召,氣勢難免比大唐低了一頭。若是毫無表示的話,則會被譴責為宇文化及的同黨。進退兩難。
「請教頭把握機會,請纓東征!」見了程名振的面,張瑾衝口說道,「如果教頭領軍東征的話,張某願為教頭牽馬墜鐙!」
持上述兩種觀點的大臣各說各話,爭論不休,誰也不肯向對方妥協。結果,大唐皇帝李淵也猶豫了,遲遲做不出最後決斷。在內心深處,他傾向於前一種觀點。認為正朔名分十分重要。否則,他也不會在奪取長安之後不立刻建國,而是找了個十二歲的傀儡楊侑擺在自家頭頂大半年,直到楊廣死後才羞答答地搞了個禪讓。
同樣的消息落在別人耳朵里,感覺卻和程名振聽見時截然不同。沒幾天,張瑾、屠英、劉十七等人就找上門來,一致請求程名振帶領大夥去給王伏寶報仇。
「當然,不報此仇,我等死不瞑目!」屠英用力捶打著自己的胸口,將骨頭捶得砰砰作響。
眾人被他說得面紅耳赤,憋了好半天,才委委屈屈地解釋道:「我們不是等得有些著急么?如果教頭主動向朝廷請戰,朝廷的動作也會快些!」
「臣等遵旨!」長孫順德挑釁般瞪了李綱一眼,躬身退下。
而以薛國公長孫順德為首的一些關隴新貴,卻認為一個道義的名分,價值遠遠比不上數位英雄豪傑。瓦崗軍自從李密火併翟讓之後,諸將就已經離心。如果大唐趁著李密兵敗的機會雪中送炭,介入河南戰事,有可能將很多不世英才招攬在手。如秦叔寶、羅士信、程知節、單雄信和張亮,都是萬里挑一的名將。將他們拉攏過來,可極大彌補大唐兵力充足,獨擋一面的人才卻十分匱乏的缺陷。
「好!」李淵撫掌大笑,「還說是中策。連中策都如此出人意料了,上策還要如何?」
「說來聽聽吧!總比天天爭論不休好!」李淵看了他一眼,笑著鼓勵。這就是裴寂的好處了,拙於口舌之爭,但總有辦法解決一些實際問題。比起某些整天張口閉口微言大義,做起事情來卻一團糟的傢伙,簡直是天上地下。
反觀大唐,雖然實力雄厚,但可以一振三軍士氣的名將卻屈指可數。僅有的幾個當中,某些人還屬於無柄之劍,稍有不慎,就可能傷及自己。若是真的能將瓦崗眾豪傑籠絡在手的話,以大唐的兵力加上諸將的能力,掃平河南幾乎易如反掌。而瓦崗群雄來歸,對於依附於大唐的諸多地方實力派,也能起到很大的威懾制衡作用。
張瑾等人盼軍令盼得望眼欲穿,大唐東徵兵馬卻突然在河內郡停了下來。一場巨大的變故在河南出現,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暗,則請秦王殿下出兵澠池,調停洛陽、瓦崗之爭。王世充腹背受敵,自然會減輕對瓦崗軍的攻勢。而我軍止步于新安后便不繼續向前,洛陽兵馬也不敢輕易掉頭來戰。既賣了好處給瓦崗,又無需真正跟王世充交手!」
對於天命氣運之類的歪理邪說,李淵向來是不怎麼在乎。否則當年他也不會有膽子造大隋的反了。但對於群臣的態度,他卻不能置之不理。一個合格的君王應該勇於納諫,還要把握朝堂各方勢力的平衡,盡量做到不偏不倚。否則,無益於國家的長治久安,自己的皇位也岌岌可危。
武侯是漢初名將樊噲的謚號,他與西漢另外一個開國功臣藤公夏侯嬰一樣,出身都極其寒微。未發跡前,樊噲曾與人屠狗,夏侯嬰則靠趕大車謀生。但在漢高祖劉邦有生之年,這二人卻都被依為左右臂膀,形影不離。多次在戰場上救了劉邦的命。可以說,沒有他們,漢高祖早死於楚軍的刀下了,根本不會有後來的大漢國。
看到李淵的臉色,裴寂知道自己又多嘴了,笑了笑,出言補救道:「若是陛下著博陵、幽州兩路兵馬另有大用,臣還可以舉薦一人,領兵威脅竇建德後路,令其不敢出全力與略陽公爭鋒!」
「陛下可記得前些日子千金買馬骨之事乎?」裴寂沒有直接回答李淵的問話,而是笑著提醒。
裴寂拱了拱手,低聲道:「我大唐今年四處開疆拓土,高歌猛進,難免內部空虛。用一句俗話說就是攤子鋪得太大,暫時控制不住。所以的確沒有餘力同時在河南河北發起兩場戰爭。但勉強而為之的話,可以用一明一暗兩手來。也許會收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
「怎麼個一明一暗法?」李淵的興趣一下子被勾了起來,笑著追問。
李綱歧視秦叔寶等人出身寒微,有勇無謀。長孫順德立刻拿出樊噲和夏侯嬰的故事來反駁他。二人起初也許都沒想牽扯太多其他內容。但聽在群臣耳朵里,卻別有一番滋味了。出身高貴如蕭瑀、蘇威者,立即覺得長孫順德這是藉機對他們這些前朝遺老進行嘲諷。出身寒微如丘行恭、李仲文等,則覺得長孫順德說得痛快,字字句句落在了自己心裏。
為了加強自己一方的復讎勝算,李密飛馬傳令河北,讓駐守聊城一帶的劉黑闥放棄對宇文化及的劫殺,前往河南與主力匯合。本來走投無路的宇文化及部喜出望外,趁機進入聊城休整。
眼看著雙方又要爭執起了,李淵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好了,好了,諸位都是朕的肱骨之臣,卻天天為些言語上的細節計較,不覺得無趣么?今天只說正事,不準提起其他!」
劉十七做親兵出身,為人遠比其他將領機靈。見程名振態度不是很積極,拱了拱手,笑著問道:「教頭不會把當日的諾言給忘了吧。如果是那樣,我等也不勉強教頭。今天跟教頭討封薦書,尋略陽郡公處投靠去也!」
「誰。儘管說來!」李淵的臉上立刻出現了喜色,笑著問道。
自知時日無多,喪心病狂的宇文化及想在臨死前再過一把癮。不顧親兄弟宇文士及的反對,廢掉自己樹立的傀儡皇帝,改國號為大許。
與樊噲、夏侯嬰同一時代,還有很多六國的遺老遺少藉助陳勝的力量起兵反秦。但他們先是為了權力爭鬥不休,毀掉了陳勝開創的大好局面。隨後又不知進退,挑戰劉邦天威,最後被大漢逐一消滅。臨死前只能發出幾聲「人生苦短,繁華亦逝」的哀嘆。作用和能力根本不能與樊噲、夏侯嬰這等屠狗輩相提並論。
既然李淵已經發了話,李綱和蕭瑀等人不便再跟長孫順德繼續糾纏。躬了下身,也退回了自己的位置。李淵清了清嗓子,掃視四方,「有人能給朕一個切實可行的辦法么?朕明說了吧,不想放過宇文化及,也捨不得瓦崗群雄。誰能幫朕想個兩頭兼顧的主意?」
「大夥坐吧?你們覺得非要親手砍下竇建德的腦袋才能開心么?」程名振早就料到會幾個人會找上門來,指了指身前的胡凳,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