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功賊》第五卷 快哉風

第三百六十三章 恩仇(二 下)

第五卷 快哉風

第三百六十三章 恩仇(二 下)

「呸!你個死東西。做太監還做上癮了!」竇建德被對方最後一句話氣得樂出了聲音,上前踹了一腳,低聲罵道:「滾起來吧,別動不動就跟磕頭蟲一般。內宮不得干政,所以朕稀罕誰,討厭誰,你只能在旁邊看著,不準說話,更不準將消息傳到外邊去!」
「怕是李道宗不肯。他先前跟宇文化及已經交上了手,見到咱們一來,立刻退了下去!」竇建德嘆了口氣,滿臉無奈。
人還沒到,宋正本已經起身迎了出來。遠遠地向竇建德做了揖,口稱「死罪,死罪!」,臉上卻沒看出來半點兒慚愧之色。
「主上,請用蔘茶!」給竇建德伺候筆墨的人,是大儒孔德紹輾轉弄來的一個太監,也姓孔,曾經在楊廣面前行走過,為人十分機靈。見到竇建德不斷地緊衣領,立刻將鎏金火盆里的香木白炭撥旺了些,並且將盤在火盆上的一壺蔘湯端了下來,親手替竇建德斟滿。
「王爺對聊城志在必得么?」宋正本沒有直接回答竇建德問話,而是皺著眉頭反問。
「回主上的話!」孔老太監蹲了蹲身子,低聲啟奏,「親衛已經去了,但還沒消息傳過來。主上也知道,宋先生脾氣一向不大好!」
「孤早就知道他會來。等孤收拾完了宇文化及,自然會去收拾他!」竇建德撇了撇嘴,繼續冷笑。「後方先不管,隨他鬧騰去。大不了把襄國郡再讓他打爛了。待大軍揮師,他立刻就得滾蛋。孤想跟你商量商量眼前的事情,宇文化及、李道宗跟孤,現在是三足鼎立。無論誰跟誰先打起來,第三家肯定會趁機上前撈便宜。你說,孤該怎麼辦?」
「最近戰報,他剛剛攻下了滏陽。可能向南,也可能向北!」宋正本想了想,迅速給出答案。
「王爺——」宋正本見此,原來想說的話就說不出口了。猶豫了一下,低聲提醒。「如果後方損失太大,恐怕抵不住前方所獲。微臣建議,王爺還是派一員夠分量的將領回防,不要太小瞧程名振!」
「沒,沒什麼意思!」孔老太監覺得自己好像立刻被竇建德的眼神剝光了衣服,一邊向後退縮,一邊訕笑著解釋。「老奴當年,老奴當年服侍先皇。服侍大隋皇帝的時候,他老人家可沒您這麼好的脾氣。雖然虞世基和裴矩私底下敢聯合起來欺騙他,但當著他的面兒,卻誰都連大氣都不敢出!」
「李道宗跋山涉水而來,最顧忌的就是自己的後路。而據微臣觀之,唐軍的戰意似乎不強。與其說是要討伐宇文化及,不如說是做樣子給別人看。因此,臣以為李道宗必然不肯與我軍拚命。而我軍只要擺出決戰姿態,逼走李道宗。宇文化及就會立刻從背後壓上來。那時,主公事先布在聊城內的暗棋,就可以出其不意發難……」
「孤不是楊廣,所以你也別勸孤做無故誅殺大臣的鳥事!很多人看宋僕射不順眼,想取而代之,孤心裏知道。但宋僕射的本事,他們誰也比不上!」竇建德長長的嘆了口氣,低聲說道。
「臣正準備往中軍去。先前只是沒看完各處送來的軍報,不敢妄下結論。所以才耽擱了!請王駕千歲恕罪!」宋正本又做了一個揖,低聲回應。
「這東西,能管什麼用?」竇建德不信補品,但也沒用非常嚴肅的拒絕,接過蔘湯來抿了抿,然後清了清嗓子,低聲問道:「宋先生呢,還沒有來么?這麼幾步路,怎地去了如此長時間?」
殺宇文化及,替楊廣報仇,進而讓大夏國得到隋朝遺老遺少們的承認。這是竇建德在出兵前已經做好的規劃,任何困難都動搖不得。宋正本聽竇建德說得斬釘截鐵,知道一場惡戰已經在所難免了,猶豫了片刻,小聲建議:「既然如此,王爺何不以退為進,讓李道宗跟宇文化及先拼個兩敗俱傷?」
這個季節里,當然不會有什麼閃電出現。鉛灰色的彤雲下,北風像小刀子一樣刮著。吹透連綿軍帳,吹透人的衣服,把寒氣一直吹進人的骨髓當中。
「老奴不敢,老奴真是無心之失啊!」孔老太監抬起手來,接連抽了自己幾個大嘴巴。「老奴多嘴,老奴該打。王駕千歲仁慈,不跟老奴一般見識!」
「王爺請!」宋正本命人拉開帳簾,將竇建德和孔老太監讓進寢帳內。「臣這裏亂得很,一直沒讓人收拾。王爺多擔待些!」
「行了,孤沒想把你怎麼著!」看到孔老太監的嘴角已經滲出血來,竇建德大聲喝止。「以前的事情,孤沒給你定規矩。所以也不能怪你。以後的事情,你好自為之!」
「嘿!」竇建德忍不住輕輕撇嘴。宋正本在跟他置氣,這一點他心裏非常明白。親賢臣,遠小人,輕賦稅,整武備。稱王以來,大夏國的治國方略,哪一項不是按照宋正本當初的建議在做?但自己就弄不明白,他宋某人還要怎樣?王伏寶已經死了快一年了,程名振也早就做了大唐的開國伯。也許當初自己處理他們的決定是草率了一些,但木已成舟,還非得逼自己當著眾人的面兒承認錯誤么?
這回,老太監又習慣性地矇混過關了。見竇建德不打算再追究自己進讒的事情,偷偷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躡手躡腳蹭到中軍帳口,把帳簾拉開一道縫隙,探頭探腦向外張望。外邊的天依舊是黑沉沉的,彤雲遮擋了月亮和星星,讓大地上一點兒自然的光亮都沒有。沾滿了牛油的火炬在風中跳動,將巡夜士卒的身影不住地拉長縮短,使得長夜顯得愈發地凄清。
「看你這幅狗脾氣,孤還不能問問么?」竇建德笑了笑,低聲數落。「你怎麼知道我已經在聊城布下了暗子?哪個告訴你的?」
「老奴,老奴冤枉!」孔老太監嚇得立刻跪在了地上,頭如搗蒜。「老奴,老奴真是氣憤不過,才替主上說句公道話。老奴今天如果有半句虛言,就叫老奴天打雷劈。下輩子還做太監!」
「那咱們就主動出擊,先打李道宗,再斗宇文化及!」宋正本想了想,又拿出另外一個主意。
「老奴,老奴遵旨!」孔老太監又磕了個頭,手忙腳亂地爬了起來。
「還有,攻破聊城后,主公打算如何對付程名振!」宋正本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過分糾纏,笑了笑,將話題岔往別處。
「怎麼個打法?」竇建德知道宋正本脾氣雖然差了些,見識卻是數一數二的。立刻站了起來,大聲追問。
竇建德緊了緊身上的銀狐皮裘,依舊感覺不到一點兒溫暖。他現在越來越像一個王爺了,舉手投足間都流露出隱隱的富貴之氣。可這幅身子板,也越來越嬌貴了。以往在豆子崗時,披上塊麻袋片子就能過冬,如今,皮裘裡邊再裹了絲綿夾襖,依舊擋不住冬寒。
「孤小瞧他了么?」竇建德笑了笑,嘴角露出幾分不屑。「孤已經夠看得起他了。才命令幾個郡按兵不動,任由他在孤的地盤上往來馳騁。」
「別看了。宋先生肯定不會來了。給孤點一盞燈籠,孤親自去找他問計吧!」竇建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裡邊聽不出任何的憤怒。
「不瞞著,不瞞著,我不是不想被宇文化及的眼線察覺么?所以就把大夥都瞞下了!也不是只針對你一個人!」竇建德慚愧地笑了笑,大聲承諾。
「天太晚了,想必你已經睡下了。孤有要事,所以不得不攪了你的好夢!宋卿大人大量,別跟本王一般見識!」竇建德即便是泥捏的,也被激起了幾分土性,笑了笑,低聲抱怨。
「哪裡?」竇建德一把將軍報抓了過來,在燈下仔細觀看。宋正本手裡這份是謄抄版,軍報的原件就在他的御案上。可惜今天需要處理的事情太多,他根本沒時間仔細看。
「哦,當真?」竇建德沒想到宋正本提出的計策如此簡單,皺著眉頭追問。
「他已經是敵國的大將了。我還能怎麼樣?總不能把他當做上賓給供起來吧!」竇建德剛剛好起來的心情立刻低落了下去,聳了聳肩,笑著反問。
肚子裡邊不斷腹誹著,孔老太監的手腳卻非常麻利。轉眼間就點燃了燈籠,找好了侍衛,帶領一干人等簇擁著竇建德向大夏國左僕射宋正本的寢帳走去。
比料峭寒風更令人痛苦的,是內心深處的孤獨感。自從逼死了王伏寶和自己的親妹妹之後,這種孤獨就像毒蛇一樣纏住了他。除了妻子和未成年的兒子外,他不敢再相信任何人。可事必躬親的話,他的體力和精力又實在有些吃不消。若說心裏邊一點兒悔意都沒有,那純粹是騙人的。但古來帝王皆寂寞,既然選擇了問鼎逐鹿,他就必須沿著這條寂寞的旅途繼續走下去,不管前方有沒有盡頭。
竇建德仔細一看,發覺宋正本身上的確穿的是朝服。知道對方並不是故意怠慢,點點頭,笑著說道:「什麼恕罪不恕罪的!這麼晚了,孤的確不該再打擾你。進去說話吧,這該死的天氣,可真叫個冷!」
「程名振打到哪了?」竇建德聳聳肩,冷笑著追問。
「當然,宇文化及既然走到了孤的地頭上,孤沒理由放過他。大隋因奸臣謀篡而失國。孤雖然是出身寒微,卻也知道給先帝報仇。不像某些人,嘴裏念叨著皇恩浩蕩,肚子裡邊卻全是烏七八糟的玩意!」
「臣從來不說戲言!」宋正本翻了翻白眼,冷冷地回答。
「可這份軍報,卻說魏郡太守已經領兵出擊!」宋正本抓起一份新謄抄的軍報,將上面的內容指給竇建德看。「主公莫非以為,區區一個麴太守,就能對付得了百戰名將!」
曾經被楊公卿追著打的麴稜居然主動進攻程名振,他可真不知道死字怎麼寫!氣急敗壞,將軍報往地上一丟,竇建德厲聲大吼,「來人,拿孤的手諭,八百里加急趕往魏郡。有主動出城跟程名振野戰者,不論勝敗,事後一律問斬。去,立刻去!」
「唉,唉——」老孔太監楞了一下,然後連聲答應。真是稀罕景,他做了半輩子太監第一次瞧到。王爺找大臣問計,大臣因為不高興就拒絕前來回話。到最後,王爺還得親自低聲下氣上門去求教。呸,這是哪門子王爺啊,一點規矩都不講,真是他娘的胡鬧。
「謝王爺寬容!」孔老太監又蹲下半個身子,媚笑著說道。一張帶著血跡的老臉被燈光照得油亮,看起來要多噁心有多噁心。
「強敵環伺,時不我待!」宋正本搖搖頭,低聲回了八個字。然後拎起火盆上的水壺,給竇建德和自己都倒了杯濃茶,將茶杯捧在懷裡,一邊抿,一邊繼續說道:「討伐宇文化及之戰,必須速戰速決。時間拖得太久了,恐怕對我軍會非常不利!」
「什麼意思?」竇建德警覺地掃了他一眼,低聲問道。
「無所謂!」竇建德大度地擺擺手,找了個裹著羊皮的木墩子緩緩坐下。「軍報都看完了?有什麼心得沒有?」
「主上的肚量,真是天下少有!」看出竇建德心裏對宋正本很是不滿,孔老太監笑了笑,低聲恭維。
竇建德不喜歡這張臉,但在內心深處,他卻不得不承認,孔德紹找來的這個老太監,的確比自己那些笨手笨腳的侍衛們更會伺候人。有些話你根本不用說出來,他就能猜到。有時候你的眼神剛一動,他的手已經到了。這樣好使的太監,整個河北恐怕也找不到第二個。所以儘管孔老太監身上有很多壞毛病,並且非常饒舌。竇建德還是一再容忍了他。
「一個半月前,王薄將軍反出清泉的時候,臣已經猜到了!」宋正本嘆了口氣,沉聲回答。「主公如果還想用臣出謀劃策,有些事情還是不要總瞞著臣為好!」
「你是說,孤家太放縱宋僕射了?」竇建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厲聲喝問。「誰教你這麼說的?他給了你多少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