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功賊》第六卷 滿床笏

第三百八十章 故人(三 上)

第六卷 滿床笏

第三百八十章 故人(三 上)

「蓮嫂,家裡這幾天太平么?我娘吃飯睡覺還好吧?」程名振感覺到情況有點不對,笑了笑,把目光轉向蓮嫂。
「哼!」當著一群僕人的面兒,程名振不願意落妻子的臉,皺了皺眉頭,低聲冷哼。正打算跟蓮嫂追問兩個頑童的來路,忽然聽見月亮門外傳來一聲似曾相識的驚呼,「啊!」,緊跟著,一個瘦稜稜的身體怯怯地出現在視線里。
可今天的「遠親」,顯然已經不在蓮嫂和管家所能自行處置的範圍之內了。夫妻兩個進了家門,將坐騎交給迎上來的僕人,正欲開口詢問究竟。忽然聽見後花園里一陣雞飛狗跳。緊跟著,兩個頭上戴著檀木鑲玉雕弁小男兒,蹦跳著跑了過來。(注1)
聽到程名振向自己發問,蓮嫂趕緊上前半步,低聲回答道:「侯爺,夫人,咱們進了家門再說吧。外邊不是商量事情的地方。有遠親來了,不知道因為什麼而來,所以我才把彩霞姑娘請到府中坐鎮!」
可以說,杜疤瘌最近幾年想兒子想出了毛病,與族人們的醜陋舉止脫不開關係。因此,每逢聽聞有遠親登門,程名振夫妻兩個的臉色都不會太好看。久而久之,蓮嫂跟管家也覺察到其中一二,能擋的盡量就往外推。實在不能擋的,給幾吊錢,當叫花子打發了便是。讓家主落得個眼不見為凈。
「盼我們什麼?」杜鵑上前一把扯住彩霞的耳朵,「什麼時候學會這套虛頭八腦的東西了。還跟我裝。說,我家中出了什麼事兒,把你也給招來了?」
「那咱們就每年多去看他幾回。你要是實在放心不下,等打完了劉武周,我跟裴寂大人求個人情,調到長平郡去做個文官!」程名振又笑了笑,盡量寬慰妻子。
「沒,沒什麼?」強忍住心中的惶恐,杜鵑笑著回應。「妾身有些累了,跑了這麼老遠的路,一直沒找地方歇歇!」
也不怪小兩口刻薄。自從程名振被封了侯之後,翻山越嶺趕來投奔的親戚沒完沒了。有的人拐彎抹角勉強還能攀上些血緣關係。有的人乾脆連程名振的父親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就奔著一個姓氏,非要攀附為同宗不可。
「嗯……」從杜鵑的魔爪下逃過一劫,彩霞握著耳朵推開數步。話到嘴邊,卻又開始拿眼睛四下張望。
出來時只覺得路遠,並轡回家時卻唯嫌路不夠長。數日後,夫妻二人撿了個不被人注意的傍晚,悄悄回到城中。才靠近自家宅院的側門兒,就看見蓮嫂跟彩霞兩個探頭探腦向外張望。發現宅院的主人歸來,一個慌慌張張往外迎,另一個卻立刻把腦袋縮回了門后。
「摔倒了就讓我姥姥打你!」跑在第二位置的男孩一看就是個惡少,越是發現僕婦們著急,越是往石頭鋪的小道上跑。
「遠親?」程名振聽出蓮嫂話里的不忿,楞了楞,抬腳邁過門檻。「呵呵,真是稀罕,我居然還有遠親活在世上。當年小的時候,可是從沒聽說過!」
沒等程名振想起自家哪裡冒出來的表小姐,兩個男兒已經發現院子里出現了陌生面孔。轉頭跑了回來,衝著程名振揮舞起了拳頭,「你是誰,為什麼不讓她們追我們?告訴我娘,用大棒子打你出去!」
「幹什麼呢,鬼鬼祟祟的!出來,還能躲上天去?」杜鵑跳下坐騎,笑著喝道。
看見家主出現,婢女和僕婦們嚇得不敢再追。齊齊蹲身施禮,低聲說道:「是表小姐帶來的孩子。老夫人怕他們悶,所以讓婢子們帶著到後花園里來玩兒。」
「你們兩個才真該被大棒子打出去!」程名振最恨仗勢欺人的惡少,當即冷了臉,低聲呵斥。「哪來的表小姐?趕緊把他們抱走。連話都不會說,家裡大人也不管管!」
自打出了巨鹿澤后,程名振的娘親一直由蓮嫂負責照顧。老人家胃口弱,睡覺輕,受不了年青丫鬟那一驚一乍的瘋鬧。仔細穩重的蓮嫂正好避免了年青女孩子身上的種種不足。感念蓮嫂待娘親盡心,程名振夫妻二人在處理內宅的事情時也會多多徵求蓮嫂的意見。因此,在如今的程小侯爺府中,蓮嫂的地位很是超然,僅比幾位家主略低一些,說出的話比管家還有份量。
「姑姑抱!姑姑幫我打壞人!」小孩子憑著本能感覺到了危險,立刻伸出四隻小臟手,向著杜鵑搖尾乞憐。
至於老杜疤瘌那邊,情況則更為可笑。當年杜疤瘌帶著女兒走投無路,不得己進了巨鹿澤。族中長輩聞之,怒其有辱門風。在祠堂里將杜疤瘌的祖父、父親、叔叔,連同杜疤瘌自己這三代人,盡數開革。如今杜疤瘌混上了朝廷五品散職,當年力主將其三代開革的族長又派人找上門來,哭喊著非要把一個後代過繼給杜疤瘌為子不可。還搬出了不知道哪輩子流傳下來的家譜,指著漢武帝時的老祖宗杜林立誓,此後杜疤瘌一家便是杜門長老,地位僅次於族長,說一不二。即便他想要族長的位置,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前提是,讓一個杜姓男兒繼承他的家業,把好不容易到手的功名富貴子子孫孫世代綿延下去。
環顧左右,杜鵑抿嘴笑了笑。雙腿微微用力磕打馬腹,追著丈夫的身影遠去。背後留下一群措手不及的侍衛,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站在夕陽里大眼瞪小眼。
含驚帶懼,熟悉而又陌生。
話音未落,杜鵑已經在旁邊蹲了下去。看看兩個幾乎從同一模子刻出來的小男孩,捏捏這個,捏捏那個,愛不釋手。「別嚇他們。是雙胞吧。真好看。你看,這個鼻子長得真像你!」
「沒,沒!」彩霞見自己躲無可躲,只好上前蹲身施禮,「侯爺和夫人可算回來了。婢子正盼著你倆呢?」
「表少爺,表少年慢點兒。別到角門那邊,小心地下的石頭!」跟在兩個粉雕玉琢的男孩身後,一群丫鬟僕婦追過來,緊張地叫喊。
「是我的親戚吧。給點錢,打發走了便是。當年我跟阿爺窮得揭不開鍋時,可沒人認得我們父女!」對於找上門來的所謂「親戚」,杜鵑也很是厭惡,皺了皺眉頭,冷笑著說道。
「誰家的孩子。不知道我娘怕吵么?」程名振聞聽男孩的話語,氣立刻不打一處來,快步迎上去,衝著婢女僕婦們喝問。
敏銳地感覺到手上傳來的力道不斷加大,程名振詫異地側過頭,望著妻子的臉,關心地追問,「怎麼了,你的臉色好白!」
「什麼呀?」猛然間意識到剛才自己在說什麼,杜鵑臉上登時騰起一片紅雲,四下看了看,低下頭去,說話的聲音輕若蚊蚋,「你說怎麼著就怎麼著便是。說不定,說不定,等咱們有了孩子,他姥爺能經常回來看看!」
「嗯!」杜鵑輕輕點頭,默然不語。沉默了很長時間后,突然嘆了口氣,鬼使神差般幽幽地說道,「咱們,咱們儘快生個孩子吧。」
「你放心好了。前些日子有人給過我一個秘方,一直沒來得及試!」看到妻子那含羞帶嗔的模樣,程明振心中大樂,一抖韁繩,率先向前衝去。「走,把他們甩遠些。這沒眼色傢伙,就不知道自己有多招人煩!」
「好了,好了,再揪耳朵就真紅了。讓他男人看著心疼!」一連串的姐夫叫下來,程名振不得不開口。「趕緊說說,哪個騙子這麼大胆子,敢來我家來行騙?」
「什麼?」程名振楞了一下,笑容從嘴角一直涌到眉梢,「那,那得多努力才成。說好了,回家后不準動不動就喊饒命!」
「你們不追我就不跑!」跑前面的一個男孩子回過頭,笑著做了個鬼臉。
雖然都已經嫁為人婦,姐妹兩個的關係依舊像當年一樣親密。彩霞捂著耳朵連連討饒,「別揪,別揪,姐姐放手。姐夫在旁邊看著呢。你這幾天不在家,我怕老夫人被騙子算計了。所以才趕過來瞧瞧。姐夫,姐夫趕緊讓姐姐放手!」
見到此狀,愛心泛濫的杜鵑哪裡還顧得上考慮表小姐是怎麼回事,一手一個,將兩個無賴頑童雙雙抱了起來。也就是她日日習武不綴,練就了一雙好臂力。否則,還真難抱得起這麼大的份量。那兩個小傢伙卻不管自己到底沉不沉,得了杜鵑的保護,立刻向程名振耀武揚威,「不理你,我去告訴我娘。讓我娘找人打你出去!」
「怕是這回不會!」杜鵑疲倦了笑了笑,把頭轉向前路。她真希望丈夫的安慰話都變成現實。但內心深處,卻有一個聲音清晰地告訴她,父親不會在回來了。那個從小對她有求必應,在外邊不惜殺人放火,轉過頭來卻滿臉慈愛的父親不會再回來了。他的人生為亂世而毀,卻無法適應亂世的結束。遁入空門,也許是父親最好的結局。至少他心裏會覺得安寧。
「傻丫頭,還有我呢!」程名振知道妻子在說謊,笑著拍了拍對方的頭。「阿爺那人從來閑不住,說不定哪天在山裡氣悶了,他自己又偷著跑了回來。到時候咱們誰都當沒看見就行了,省得他老人家抹不開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