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功賊》第六卷 滿床笏

第三百八十六章 崢嶸(二 上)

第六卷 滿床笏

第三百八十六章 崢嶸(二 上)

「哼!」李建成憤怒地冷哼。高官厚祿、良田美宅,還有日後的發展前景,自己能給予的,遠遠在世民之上。可不知道為什麼,秦王那邊人才越聚越多,氣勢越來越枉,自己這邊卻相形見絀,遠遠被甩在了後邊。
隨著太子和秦王之間爭鬥由暗轉明,朝中諸臣也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個派系。或在軍前出謀劃策,或在朝中上下奔走。幾乎每隔上三五天,信使就會帶著一大袋書信往返。送往李建成手中的這些信,往往都交給太子洗馬魏徵先瀏覽一遍,分出輕重緩急,並給出處理建議,然後才會呈給太子殿下,由他做最後定奪。
「殿下,臣有一句話,請殿下斟酌!」韋挺嘆了口氣,繼續進言。
就這樣一個武藝高強,眼光敏銳,心思狡猾的傢伙,程名振居然試圖以洺州營一己之力將其從汾陽城內騙出來,徹底解決。也不知道姓程的是在上黨那個山溝溝憋傻了,還是想立功想瘋了。弄不好,他非法將尉遲敬德拖住,反而會被對方擊潰。拖累軍心,將眼前大好形勢一舉葬送。
「喔!」李建成輕輕點頭,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滿意的表情,「算起來,他們兩個還是程總管給孤推薦的呢。孤不能無所回報。你多派些人手,仔細注意洺州營的動靜。萬一有什麼危險,立刻出兵救援!」
「已經可堪一戰!」
忽略韋挺言語中的不快之意,李建成笑了笑,繼續問道:「萊國公那邊呢,可有回信?」
「什麼?」李建成楞了一下,低聲追問,「莫非韋祭酒看出什麼不妥之處么?」
「再派幾支疑兵出營,抄向婁煩、離石兩個方向!人數不需太多,重甲步兵為主,一萬左右即可!」軍師祭酒韋挺想了想,低聲建議。
「恐怕秦王那邊,也會這麼想!」李建成點點頭,心中暗道。他不認為二弟世民對戰機的把握能力比自己差。事實上,經過大力加強后,自己和秦王兩邊各項能力幾乎不相上下。但如果秦王那邊與自己這邊都下定決心暫時按兵不動的話,洺州營承受的壓力可就驚人了。弄不好,那五千兵馬全部得成為勝利的祭品。
「俗語云,與其羡鄰人之桃,不若植自家之樹。秦王麾下固然人才濟濟,而殿下這裏,馮立、薛萬徹、伍天錫、雄闊海皆有萬夫不當之勇。杜淹、魏徵、徐師謩亦堪稱管樂之才。還有燕郡王(羅藝),博陵王(李仲堅)可引為外援,只要殿下調度得當……」
「已經回來,朝中諸公的回信也帶了回來,魏洗馬正在整理歸檔。今晚便可以呈送給殿下!」東宮軍謀祭酒韋挺上前半步,笑著回應。
「你是說……」李建成不擅長臨陣機變,但這麼多年領兵在外,也積累了一定經驗。聽韋挺說得堅決,眼前漸漸出現了一絲亮光。
這樣想著,他將目光從輿圖上收了回來,看了看天邊蔥蘢山色,低聲問道:「前往長安的信使回來沒有?這麼多天,按說也該到了!」
「萊國公說,他既受陛下賜姓之恩,不敢不粉身以報。只要大唐朝廷有用得到他的地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韋挺想了想,很無奈地回答。
但東宮內的大多數人卻不這麼想,他們無法容忍秦王越來越囂張的行徑,巴不得立刻將其打倒在地。韋挺當眾跟大夥爭論的幾次,都無法將眾人說服。指望著太子建成能明辨是非,誰料關係到如畫江山的繼承權問題,太子早就亂了方寸,根本拿不出個穩定而又長遠打算來。
這回,長孫無忌還真的「冤枉」李建成了。程名振到遠離主戰場的牛頭山紮營,根本不是奉了他的命令。非但如此,他這回連程名振的面兒都沒有見,派遣麾下行軍長史好言慰勉了幾句,就完成了糧草輜重的交接。
按照李建成的打算,人數只有五千上下的洺州營併入自己麾下也幫不上太大的忙。程名振這個人雖然文武雙全,但心機太深,用起來未必如伍天錫、雄闊海這樣的直心眼兒猛將順手。不如命其單獨立營,在旁邊晾上幾天。眼看著大戰在即,只有五千人的洺州營卻無法從中分羹,立功心切之下,說不定程名振有可能會向自己服軟。而即便他投了世民那邊,對東宮勢力影響也不太大,如今連虎賁大將軍羅藝都看清了形勢,帶著幽州軍向自己靠攏。多一個少一個程名振這樣的小輩無關大局。
然而,他卻萬萬沒料到程名振將營盤扎在了三十里之外的牛頭山中。那座山腳下的通道是太原通往雁門的必經之路,戰略地位不可謂不重。但太原郡通往北方道路不止這一條,劉武周如果想撤回馬邑的話,還可以選擇自系舟山穿婁煩,或者從少梁山往靜樂,根本不必非在一棵樹上弔死。那樣的話,洺州營上下就等於眼巴巴地旁觀了一場大戰,甭說斬將奪旗,連吶喊助威的機會都沒撈到。
對於韋挺描述的美好前景,太子建成非常期待。想了想,笑著說道,「這程名振,膽子也忒大。居然事先不跟孤家說清楚。萬一孤家猜不到他的企圖,在尉遲黑子的猛攻下,洺州營恐怕即便不全軍覆沒,也剩不下幾個人了!」
見李建成聽不進去,韋挺只好笑了笑,閉上了嘴巴。不想讓心腹下屬覺得心寒,李建成沉吟了片刻,繼續問道:「伍天錫的陌刀隊恢復得如何了?」
對於李建成最近一段時間採用的諸多爭寵手段,韋挺非常不贊同。他認為,既然陛下還沒有明確有改變太子人選的意圖,東宮方面以不變應萬變才是最好的策略。像現在這樣,又是指證秦王謀害平陽公主,又是重禮賄賂後宮嬪妃,非但無法打壓秦王的風頭,反而會給皇帝陛下造成太子既無容人之量,又無成事之謀的惡劣印象。
「然也!」韋挺輕輕點頭。「就讓伍天錫和雄闊海二人領軍即可。他們都跟尉遲敬德交過手,彼此知道對方的斤兩。劉武周軍士氣低落,尉遲敬德急需一場乾淨利落的勝仗來振奮軍心。打伍天錫和雄闊海,他不能保證自己全身而退。但是,程將軍那邊實力如何,一時半會兒,所有人都摸不清楚。我要是他,也會撿人少的方向賭一賭!」
憑心而論,他並不喜歡程名振,但對這個少年將領也沒什麼太多惡感。雖然上次主動示好被拒,很掃了他的顏面。但隨後秦王府的使者也被禮送出門的消息,讓他的心理大為平衡。緊跟著,雄闊海、伍天錫等人又屢立奇功,看在二人份上,他也不好再找洺州營的麻煩。
「這頭小狐狸!」李建成氣得狠狠拍了一下桌案。萊國公李世籍(徐茂公)自打去年從竇建德麾下逃回長安之後,就一直賦閑在家。李建成猜測此人長期領兵在外,肯定過不慣無所事事的日子,所以才特意將麾下右領軍總管的位置騰了出來,準備招其出山效力。誰料李世籍竟然不肯接這個茬,以幾句模稜兩可的場面話來搪塞。什麼賜姓之恩,什麼赴湯蹈火,前提不都是「大唐朝廷」這四個字么?如果父親大人肯主動將他派到自己麾下來,自己又何必偷偷摸摸地費這麼大力氣?
「然後咱們就不理劉武周,徑直去抄尉遲敬德的後路!」李建成大笑,敵我雙方多日僵持不下帶來的煩惱一掃而空。
為了對付尉遲敬德這個異數,自己和秦王那邊都用盡了所有手段。不客氣的說,伍天錫所部的重甲陌刀隊,就是專門為了對付尉遲敬德的輕騎兵而建立的。而秦王那邊,也擺出了秦叔寶、程知節和羅士信這種必殺組合。但尉遲黑子的狡猾遠非常人所料,遇到行動遲緩的陌刀隊,他立刻不戰而走。總是令伍天錫在塵土裡吃屁。而遇到秦叔寶、程知節和羅士信三人的截殺,他則欺秦叔寶年齡比自己大了足足二十歲的弱點,每次都撿著對方一個人猛攻。秦叔寶的武藝雖然不在尉遲黑子之下,身子骨畢竟老了,耐力遠不如年青人。稍一疏忽,便讓尉遲敬德突出重圍,大笑而走。
當然,偶爾有人主動替太子爺出氣的行為,不能賴在他李建成頭上。況且那一回也沒真把程名振打倒,反而讓他因為應對得當,又撈了不少好處去。自那之後,東宮上下對洺州營的態度形成了一種默契,不扶持,也不過分打壓,任由其自生自滅。
魏徵文采飛揚,為人又素有殺伐果斷之名。因此李建成對他極為倚重,大多時候都願意尊重他的意見。但今天,李建成等得有些不耐煩了,皺了皺眉頭,低聲追問:「信很多麼,怎麼不揀最重要的先送過幾封來。陛下的態度如何?兩位新晉的婕妤對禮物可否滿意?」
「你是說,程名振準備以身作餌。誘尉遲黑子出來?」李建成大驚,回過頭去,盯著輿圖問道。
既然斷定程名振是在進行毫無把握的賭博,李建成就不想操太多心了。他實在沒有必要為一個不知道好歹的人浪費太多精力,念在伍天錫和雄闊海兩人的份上,日後洺州營萬一遇到什麼危險,頂多派一隊騎兵前去解圍,也就仁至義盡,對各方都能交代得過去。
「這姓程的,簡直想立功想瘋了!」對著輿圖看了好半天,李建成得出了唯一的結論。切斷太原退往雁門、婁煩兩郡之間的通道,關門打狗,一舉消滅劉武周。這個念頭他也起過,但一則需要封堵的道路太多,施行起來難度頗大。二來,對方麾下的尉遲敬德有萬夫不擋之勇,唐軍將兵力分得太散,反而讓他有了發威的機會。
「也許他對自己的實力過於自信!」想了想,韋挺笑著分析,「也許,他堅信太子殿下和秦王殿下,都能看出他的企圖,事先聯繫好了,反而容易令尉遲敬德看出破綻來。但無論如何,在尉遲敬德沒跟他交上手之前,我軍不能有任何異動!」
「說吧,沒必要拐彎抹角,孤不是聽不得逆耳忠言之人!」李建成擺擺手,笑著回應。
「殿下明鑒!」韋挺指了指輿圖上牛頭山的位置,笑著介紹,「程將軍的營盤,距離咱們和秦王都太遠了些。他麾下只有五千兵馬,尉遲黑子見了,豈能容他如此囂張?」
即便劉武周瘋了,非從牛頭山腳下經過不可。僅憑著五千洺州軍就可能切斷其退路?屆時突厥部落越過雁門來援,兩相夾擊之下,程名振帶著他的洺州子弟撲上去,恐怕連個泡都冒不起來,就做了突厥人的刀下之鬼。
「雄將軍那邊呢,把長槊手訓練得如何了?」
「陛下對太子所奏之事沒任何回應!」軍謀祭酒韋挺皺了下眉,低聲回應,「對秦王的讒言,也沒任何反應。兩位婕妤非常高興,誇在殿下有孝心,答應在陛下面前多進美言!」
「謹遵殿下吩咐!」終於看到太子殿下肯不計前嫌地為他人著想一回,韋挺立刻拱手領命。「不過,韋某以為,殿下需多做些準備才好!」
「這個程瘋子,他真是瘋了!」顧不得再為徐茂公拒絕自己招攬的事情生悶氣,李建成在軍帳內擺開米籌,一邊罵著,一邊推算戰事的得失。
「劉武周如果出城營救,汾陽必失!」韋挺亦笑,「屆時或者太子殿下出兵救援程名振,或趁機猛攻汾陽,都能事半功倍。失去了汾陽,劉武周只能退回婁煩、馬邑。那兩郡城池多有殘破,我軍銜尾追殺,除了遁入大漠外,他已經別無生路了!」
「韋祭酒所言甚是,孤心裏其實很清楚!」沒等韋挺把話說完,李建成很不耐煩地打斷。他需要的不是兩廂實力的表面比較,而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只有讓秦王那邊受到重擊,自己的心裏才會踏實些,才不會像現在這般空落落的,總是疑神疑鬼。
那是程名振自願的,他既然做出了選擇,應該早已預料到這個代價。
「太子殿下不必動怒!」韋挺笑了笑,低聲勸諫,「萊國公雖然謝絕了殿下的美意,卻也表明了不會傾向於秦王那邊。兩相權衡,殿下並未損失什麼?」
「已經恢復了八成戰力,隨時可以拉上疆場!」韋挺想了想,低聲回應。
想到這兒,李建成禁不住心急如焚,「那你說咱們該如何?命令他撤回來,立刻向主營靠攏。還是分兵支援他?」
「恐怕不是以身做餌。而是程將軍這回有些太託大了。他試圖以一己之力,拖住尉遲恭,給殿下和秦王攻破汾陽創造機會!」韋挺想了想,鄭重說道。
跟劉武周軍交手的這兩年多來,他從沒試圖過以如此少的兵力去面對尉遲敬德。包括秦王那邊,假如只帶著五千人,也不敢去捋尉遲敬德的虎鬚。那黑廝雖然不是出身於將門世家,對戰機的把握能力卻是過人的敏銳。自己和秦王幾度將劉武周軍逼入絕境,關鍵時刻,都是尉遲敬德那黑廝帶領輕騎出戰,或者在最薄弱處將包圍圈撕開一個缺口,或者擊潰唐軍過於突前的一部,總能令劉武周逢凶化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