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功賊》第六卷 滿床笏

第四百零八章 功賊(三 上)

第六卷 滿床笏

第四百零八章 功賊(三 上)

這是會見結束的暗示。程名振起身告辭,被小太監領了出去。待他的腳步聲去原來,李淵又將頭從奏摺上抬了起來,看了看在一旁強打精神伺候自己的鄭公公,笑著問道:「十一,你看這個年青人如何?」
如果前朝有幾個像小程將軍這樣敢說實話的大臣,也許尋常百姓家的日子不會那麼遭。那樣,自家的命運,也不會像當年般坎坷。輕輕嘆了口氣,鄭公公將心事收回來,藏好。身為中官,他能在朝政上置喙的機會很少。但內心深處,卻希望像程名振這樣的正直之臣多一些,再多一些,越多越好。
「閉嘴!」鄭公公瞪了眾人一眼,低聲怒斥。「這話是你們該說的么?今夜回去,每人跪半個時辰香爐。好好想想什麼才是自己的本分。」
「出去看看,出什麼事情了!」本能地,李淵感覺到有大事要發生,抓起披風蓋住肩膀,自己大步往外走。
「謝陛下鴻恩!」程名振立刻站了起來,真心實意地向李淵做了個長揖。
「這姓程的膽子真大!」跟著鄭公公的幾個小太監都是他的弟子,被程名振累得無法去睡覺,心裏很是不滿,離開御書房剛剛十幾步,立刻開始低聲議論。
「臣遵命!」程名振答應一聲,三下兩下將面前的宵夜扒了個乾乾淨淨。
「哦!」李淵皺了下眉頭,「什麼時辰了,已經半夜了么?」問完了,看看眼前的宵夜,他啞然失笑,「可不是么?都到吃宵夜時間了,當然是半夜了。好吧,朕就抓緊一些。程將軍,咱們邊吃邊說!」
「就是,裴老大人和蕭老大人都不敢說的話,他居然一說就是一大堆!也不看看自己身份,不過一個降將而已!給點顏色就打算開染坊了!」另外一個小太監黑著眼圈罵道。
正在鬱郁地想著,宮門方向突然傳來了一陣馬蹄聲。很快,馬蹄聲就變成了凌亂的腳步聲響,由遠到近,直奔御書房而來。
十一是李淵給鄭公公取的小字,很多年前就被他這麼叫。雖然深受寵信,他還是躬了躬身,很謹慎地提醒,「奴婢乃中官!陛下!」
「報!」剛剛推開書房門,一個當值的侍衛已經連滾帶爬地跪在了面前,「稟報陛下,緊急軍情。本月十九日,河北劉黑闥造反,竇建德余部群起相應。淮安王戰敗,退往汲郡!」
「你不能拿他跟程知節將軍比!」稍不留神,李淵就沒分辨出鄭公公的小伎倆,擺了擺手,主動替程名振分辨,「程知節乃南朝望族出身,從小學的就是將相之術!而小程將軍,身世的確坎坷了些。但他混跡綠林多年,卻沒迷失赤子之心,也是著實難得!」(注2)
注2:歷史上,程知節出身地方豪族,並非打柴賣私鹽的粗胚。
教訓完了,鄭太監忍不住回頭又朝御書房張望了一眼。皇帝陛下還在繼續詢問關於老百姓活得下去,活不下去的問題。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程將軍還在指手畫腳。有些話,縱使是從言官嘴裏說出來,也很過分了。但是,鄭公公卻很欣慰皇帝沒有命人將小程將軍給打出去。他當年也是苦命人,若不是被逼得走投無路,阿爺也不會將其賣給人販子。而到了人販子手裡,他就變成了一件貨物,什麼性命、尊嚴都不是自己的了。小小年紀就被割掉了作為男人的憑據,販入了暗無天日的深宮中。唯一幸運的是,後來自己被賜給了唐公李家。而同時進宮的那批少年,或者被累死,或者被老太監們欺負死,或者犯了錯被處死,幾乎無一倖免。
「陛下,明日是個大朝!」鄭公公見李淵還準備繼續熬夜,趕緊弓著身子提醒了一句。
「亂世么?還不如此!」李淵笑了笑,輕輕點頭,「非但那些寒門小戶揭竿而起,就是豪門大姓,不造反恐怕也活不成。亂世么?」說著話,他又輕輕嘆了口氣,把目光看向黑沉沉的夜幕。那種亂世中的記憶實在太深刻了,害得他到現在每每午夜夢回,還經常汗濕額頭。好在李家果斷起兵造反,並且獲得了成功。若是繼續忍耐下去,恐怕到頭來,難逃滅族之禍。
「臣願意替陛下分憂!」程名振拱了下手,欣然領命。
「如此,你這洺州總管也算名副其實了。下去吧,相關聖旨和印信明日大朝後,朕會派人給你送到驛館里。其他還需要什麼,物資甲杖之類,你儘管嚮應國公武士矱講。做足了準備,儘早出發!」點點頭,李淵笑著吩咐。然後抓起一份奏摺,在燈下翻看起來。
「為陛下分憂,乃是臣分內之事!」程名振想了想,點頭答應,「但陛下已經派了淮安王,薛國公和鄖國公前去安撫,臣再去那裡……」(注1)
「先前的安排有些過於倉促!」李淵擺擺手,笑著回答,「現在想起來,也許不太合適。淮安王乃武將,對於民政並不精熟。薛國公曾經追隨朕多年,屢建奇功。但他出身高貴,恐怕像你所說,不會太理解小民的想法。至於鄖國公,精於權謀卻疏於實幹,朕現在想想,他去了恐怕適得其反!你去了,就是要把張亮替回來,同時多給淮安王和薛國公提個醒,讓他么凡事小心,放下身段,仔細聽聽民間的想法!」
「謝陛下!」程名振又站了起來,雙手接過宵夜。
「吃吧,吃完宵夜咱們繼續說河北的事情!」見程名振有些受寵若驚,李淵笑了笑,非常和氣地吩咐。
注1:淮安王李神通。薛國公,長孫順德。鄖國公張亮。
須臾宵夜端來,鄭公公親手給李淵盛滿,擺到了御案旁。「給程將軍也添置一份!」雖然已經照例準備了程名振那份,必要的過程還是要走一走的。聽到李淵的吩咐,鄭公公躬身領命,親手捧了另外一份,送到了程名振面前。
「朕又不是那守成之主。讓你說你就說便是。說得對與錯,朕自然會分辨!」李淵笑著擺了擺手,有些不耐煩地催促。
李淵楞了一下,坐直身子,坦然接受了程名振的感謝。然後笑了笑,低聲說道:「你已經是開國縣公了,還能不忘本,著實難得。朕打算派你去洺州,安撫先前在竇建德治下的那些百姓。你願意去替朕走一遭么?」
李淵是個馬上皇帝,所以也不會笑程名振的動作粗鄙。快速往嘴裏添了幾口,揮手示意鄭公公將宵夜撤下。然後喝了口茶,笑著說道:「你剛才說的話,朕都記下了。朕會跟幾位僕射商量一下,慢慢拿出個合適章程來。總之,在朕的大唐,不准許再出現前朝那些齷齪事!」
但程名振今天說的那些,若想實現卻殊為不易。首先,自己朝堂之中就全是貴胄之後,他們定然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各自家族的利益受限制。而到了地方上,那些士紳、望族和官員、胥吏們之間的關係更是盤根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
今晚的話題比較新鮮,不知不覺間,時間就過去了。鄭公公躡手躡腳進來換了兩次蜜蠟,期間不斷給那個還算機靈的年青人使眼色。誰料那年青人今天發了羊癲瘋,該說的,不該說的,統統順著嘴巴往外倒。鄭公公先前還為此人擔著心,怕他惹了天威,害得自己遭受池魚之殃。後來見皇帝陛下越聽越來精神,知道年青人運氣好,君臣之間這回算投緣了。不得已,只好放棄了催促李淵早去休息的心思,出門去御廚房傳宵夜。
「陛下慧眼如炬!」鄭公公笑著點頭,「兩位程將軍居然都是綠林出身,說來也真好笑!」
「不如前日入宮覲見的那位大程將軍!」揣摩著李淵的意思,鄭公公故意欲揚先抑,「缺乏大程將軍身上那種慷慨豪邁的英雄氣概,看問題的格局也小了些。唯一的好處是膽子大,敢於實話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