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客》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三百零一章 活著(上)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三百零一章 活著(上)

悶響還在持續,老鍾錶匠皺著眉頭聽了會兒,確認是槍聲,壓低聲音問道:「門關了嗎?」
身上軍裝破爛不堪的聯邦上尉看上去極為狼狽,此時他的情緒也異常暴躁,看著地下那個像瘦狗樣的帝國老頭兒,低吼道:「他說什麼?」
「活到爺爺我這個歲數,你就能明白這個世界上什麼事情都是小事,包括戰爭在內,幸福的人們永遠只需要做一件事情。」
少女阿茲拉醒了過來,她臉色蒼白地看著躺在血泊中的老人,像寶石般的眼瞳驟然失去了所有光彩,就像塊石頭般無知無覺,她以膝著地,爬到老人的身邊,伸出孱弱的顫抖的細臂,輕輕抱住他。
處於西南戰區中腹部的薩熱市,是帝國石墨礦區最大的工人聚居地,數千年的開採與人文累積,為這座城市帶來令人愉悅的風情,舊式建築整齊排列在街道兩側,大梧桐樹安寧地伸展闊葉,為行走其間的人們帶去蔭涼與幸福。
衝進地窖的是名聯邦上尉還有他的勤務兵,在先前慘烈的戰鬥中,上尉所屬的部隊被一個帝國機甲營直接碾成了血泥,他見機極快脫離了戰區,闖進街后的這幢民宅,沒有想到幸運地發現了一個地窖。
老鍾錶匠微微張嘴,臉上出現絕望的神情,下意識里低頭推開彈匣,然後去摸身旁冰冷的子彈。
老鍾錶匠微微一怔,眉頭深深地鎖住,帶著難以壓抑的悲傷說道:「是啊,我的漂亮的阿茲拉,你已經和我這個老頭子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呆了整整三年。」
「阿茲拉,不要修了,過來爺爺這裏,我有些話想要對你說。」老鍾錶匠用充滿憐愛的目光,看著正在水台處徒勞忙碌的孫女,感慨說道:「你父親死後,誰還會擺弄這種高級東西呢?」
門外響起了腳步聲。
就在這個時候,地窖角落裡破鐵皮處,忽然傳來幾聲沉悶的驟響,老鍾錶匠表情頓時變得緊張起來,那塊破鐵皮上方是生鐵鑄成的通風管,可以清晰地聽到地面傳來的聲音。
「沒有。」阿茲拉回答道。
看著衝進門來的兩名聯邦軍人,老鍾錶匠憤怒絕望地嚎叫了一聲,想要端起槍為保衛自己最後的家園拼一把命。
更令人絕望的是,角落裡那台他兒子戰前花大價錢買的那套微型循環濾水系統,在堅強地撐了三年之後,終於停止了工作。
老人憐愛看著自己的孫女,輕輕撫摩她有些打結的深栗色捲髮,說道:「這座城市有人投降了敵人,有人在戰鬥,有人在等待,我老了但有時候也還是可以和那些侵略者作戰,但你是個姑娘,你應該等待。」
上尉向地面呸了口唾沫,毫不猶豫再次摳動扳機。
少女阿茲拉皺著眉尖,細聲抗議道:「爺爺!那太危險,你的腿不方便,要去也是我去。」
要在這座廢墟城市裡活下去,除了運氣之外只需要堅強堅強還是堅強,所以老鍾錶匠不允許自己太長時間沉浸在悲傷這種有害情緒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認真地檢查了一遍獵槍,確認保養的極好,滿意地點了點頭。
廢墟里隱藏著太多危險,每分鐘都有穿著軍裝的士兵倒下,然後再也無法爬起,偶爾有戰士幸運地頑強站起,誰又知道幾天後他會不會再次真正倒下?
……
「怎麼能讓一個小丫頭奪走老男人的工作。」老鍾錶匠呵呵笑了聲,從身後的黑櫃里取出獵槍,極為艱難地站了起來。
三年時間里,爺孫倆無數次聽到地面的槍聲,遇到過這種情況,所以少女阿茲拉並不緊張,她拎著滿是污跡的裙擺,像小鹿般向門口跳去。
上尉去捂她的唇,阿茲拉狠狠咬了他一口,上尉悶哼一聲,看著流血的手掌,反手狠狠將少女擊倒在地,狠的像條受傷的野狗。
然而鍾錶匠真的老了,整整三年的煎熬,讓那雙以前可以修理最精細表芯的手,變得顫抖不穩,半天都沒能把子彈壓入槍膛,而他曾經最自豪的敏銳目光,也早已變得渾濁一片,只能模糊地看到敵人的身影。
如今這座城市早已變為廢墟,頑強的梧桐樹不知道被哪邊的軍隊整齊伐倒,傾倒在街道上作為屏障,舊式建築塗著黑臉,損了門牙,殘破不堪,搖搖欲墜,哪裡還有風情可言。
就像一條狗。
沉默片刻后,上尉的表情漸漸變得狠戾而詭異,他盯著半伏在腳下哭泣的少女,伸手刷的一聲撕掉少女身上那件單薄的裙,用流血的手死死捂住她的臉,壓了上去,蹬掉褲子后開始急促地喘息。
老鍾錶匠用講述真理的語氣說道:「活著,只要活著。」
「老湯姆家那邊的地窖已經三個月沒有傳來敲擊聲。」老鍾錶匠嘆息了一聲,撓著稀疏的頭髮說道:「估計他們已經不在了,呆會兒夜裡,我從下水道里摸過去,看看他家的水缸還有沒有剩下點。」
鐵門重重地擊打在少女嬌柔的身軀上,把她震到兩米之外的地方,就這樣昏了過去。
「爺爺,我已經十六歲了。」少女阿茲拉不高興地嘟起了嘴。
所有的資源在戰爭時期都會變成軍事資源,墨花星球富含的高強度石墨礦,本來就是戰爭最急需的資源,於是當戰爭開始之後,西南礦區理所當然變成了西南戰區,成為聯邦和帝國拚命爭奪的熱土,然後在硝煙和彈藥的創傷下逐漸變成廢土。
儲備的乾糧只剩下兩袋壓縮餅乾,那還是上個月老鍾錶匠冒著生命危險,半夜爬出地窖,在街上一個聯邦士兵身上摸到的戰利品。
少女阿茲拉驚恐地捂住嘴,不讓自己發出尖叫,向門口奔去,然而當她剛剛跑到門前,還沒有來得及伸出手,那扇沉重的鐵門便被人狠狠地踹開。
彷彿比生命還要漫長的三年時間過去,這座城市的平民能夠幸運活下來的人已經極少,他們藏在地窖里,從惶恐不安到麻木,從憤怒悲傷到麻木,從熱血激動到麻木,麻木地生存著,麻木地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無釋放燈油也已經快要沒了,懸在地窖半空中那盞燈昏暗的似乎想要哭泣。
少女盯著他的臉,眼眸里的石頭開始燃燒,她倔犟地仰著頭,然後準備呼喊,她相信地面上一定有帝國自己的部隊。
「什麼事?」阿茲拉睜著好奇的大眼睛,眼瞳像寶石般美麗。
在這種恐怖的戰爭環境中,即便想像條野狗那樣活下去,也不容易。
整整持續了三年的慘烈戰鬥,槍聲彷彿在這座城市間回蕩了三年,沒有一刻停歇,看似寂靜無人的巷尾隨時有可能傳來劇烈的爆炸聲,只剩下幾根頹梁的鐘樓處,不知道隱藏著多少狙擊手,在灰暗的廢墟城市裡尋找著敵人,時刻準備摳動扳機。
阿茲拉今年十六歲,長著一頭漂亮的深栗色捲髮,因為營養不良的緣故,眼窩有些深陷,卻愈發顯得美麗動人,她回過頭望著老鍾錶匠說道:「爺爺,那我們該怎麼辦?」
杜少卿離去前擬定的戰略中,將西南戰區確定為替海峽會戰做掩護的重要攻擊目標,四支聯邦整編機械師,無視帝國方面在此地布下的層層屏障,以不要命的姿態發起連綿不絕的攻勢,密集的導彈撕裂灰濛濛的天空,數百架近空戰機呼嘯著俯衝然後遠離或者拖著火尾墜落。
老鍾錶匠的身體從椅中摔落,沒有馬上停止呼吸,他喘息著望著聯邦人,用最後的力氣,最卑微絕望的語氣懇求道:「請放過我的孫女。」
衝進地窖的聯邦軍人毫不猶豫地向老人摳動了扳機,子彈擊中他的胸腹,在肋下留下三個恐怖的彈洞,鮮血不停地汩汩向外流著。
老鍾錶匠顧不上訓斥少女,示意她去把地窖入口處的鐵門鎖上,雖然入口處做了偽裝,但也有被地面那些軍人發現的可能。
「阿茲拉,我對你說過很多次,每次離開地窖都是戰鬥。」
子彈第二次洞穿那具乾癟的身體,沒有帶出太多鮮血,直接帶來死亡。
聯邦上尉皺眉看著她,伸手抓住少女的捲髮,粗暴地將她拉了起來,然後看到那張蒼白的悲傷的卻依然足夠鮮嫩的臉。
帝國墨花星球薩熱市,一名叫謝德卡布丹諾維奇的普通老鍾錶匠,就這樣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在這間陰暗的地窖中。
「不知道。」勤務兵老實回答道。
薩熱市原來的那些居民,戰前只來得及撤走極少一部分,更多的平民只能無助恐慌地躲在各自的家中,等著哪天一枚火箭彈將房間里的結婚照片還有自己同時轟成碎片,或是聯邦的士兵粗暴地踹開房門。
謝德卡布丹諾維奇是薩熱市一個普通的老鍾錶匠,他揉著風濕越來越嚴重的兩條腿,看著角落裡的破缸,臉上的皺紋變得比苦痛還要更深刻,枯乾灰沉的雙唇微微翕動,數著地窖里還剩下多少東西。
……
然而最近幾個月,即便麻木也已成為一種奢望,薩熱市由熱土變成廢土現在更是變成了焦土,死亡的到來顯得更加輕率而隨意。
少女阿茲拉蹲在老鍾錶匠膝前,用肯定的語氣說道:「除了等待什麼都不能做?如果我有槍,我也可以殺死幾個聯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