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煙雲》第一卷 長安醉

第一章 秋聲(四 下)

第一卷 長安醉

第一章 秋聲(四 下)

「這仗打的!」王洵不住地搖頭苦笑,心中更確信是宇文至刻意惹事,把大夥全給卷了進去。可宇文至平時的確不是這種陷害朋友的人,那他這樣做,到底因為什麼?又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
事實上,不只他一個人滿頭霧水,秦氏哥倆個昨天回到家中,也覺得白天的那場仗打得稀里糊塗。所以,他二人今天才藉著給鬥雞場補充鬥雞的由頭,一大早趕過來探尋究竟。此刻找不到宇文至,又見王洵的眉頭上隱隱冒著一股黑氣,就明白其中貓膩恐怕比想象中還要複雜幾分,笑了笑,顧左右而言他。
「若是名字被伯父知道,恐怕再躲上十天半個月,你也難逃一頓家法!」看了看他,王洵苦笑著回應,「跟我交手的那個傢伙叫李白。另外還有高適和岑參,都是進士出身。怎麼樣,這下,你滿意了吧?」
「呃!」馬方大聲打了個嗝,一口氣差點沒喘過來。他家教嚴格,在戶部為官的父親天天拿當世才俊來給他做榜樣。詩人李白正是其中之一,高適和岑參二人的名字聽得比李白少了些,但也是他努力要學習的對象。不肯上進,還把學習目標給打了,這個罪名要是被馬方的父親抓住,恐怕他的屁股被打成四瓣都不算完。
子達是宇文至的字,此刻聽秦氏兄弟提起,王洵不由得在鼻孔里冒出一絲苦笑,「我也正找這小子呢?平時趕都趕不走,今個兒卻卻不知道跑哪去了!兩位哥哥昨晚去見虢國夫人,她沒難為你們吧?」
「不清楚!」王洵笑著回應,「估計是家裡邊臨時有事,所以脫不開身吧。老雷你也清楚,他們家上下幾十口子人,全靠著他維持著呢!」
輕輕皺著眉頭,王洵將目光轉向秦家哥倆。那兩兄弟也苦笑著搖頭,「別看我們,我們兩個也是稀里糊塗被子達給卷了進來。聽到動靜時,守直已經趴在地上了。都是自家兄弟,我們怎好眼睜睜地看著他挨揍……」
那籠子裏面的鬥雞個個體型高大,毛色油光水滑,一看就知道是花費重金專門培養出來的良種。雖然說朋友之間有通財之義,王洵還是上前拱了拱手,笑著謝道:「又讓兩位哥哥破費了!其實兩位哥哥不必如此,咱們的場子里,拿得出手的『大將軍』還有好幾隻呢!」
還不到開業時間,三個人便站在大堂裏面一邊監督夥計們收拾場子,一邊閑聊。隨便扯了幾句之後,秦國模四下看了看,很是驚詫地問道:「怎麼沒見子達?按道理,平常這個點兒他早就來了?」
當著幾位股東的面兒,夥計們怎敢收人門包。立刻賠著笑臉將銅錢推回去,低聲回應道:「宇文公子不在。他其實不經常來這兒。您老人家找他有事么?可否讓小人帶話給他?」
注1:光化門在長安城的西北角,曲江坊在東南角。
「雷大哥這是什麼話!」眾人一看,只好攔住他,當面禮物給分了。雷萬春這才高興起來,捋了把自己的絡腮鬍子,笑呵呵地道:「這就對了么?真的想弄錢的話,哥哥重操舊業,京城裡邊隨便轉一圈就有了,只是最近不想給我家大人添麻煩而已。本來今日我家大人想到諸位家中登門拜訪的,但我跟他說你們肯定不會在家。所以他就直接去吏部了,派了我來,跟諸位約定登門時間。」
「嘿嘿!」馬方馬守直得意洋洋地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牙齒,「我阿爺昨天在戶部當值,壓根兒就沒回家。最近朝廷裡邊好像事情特別多,估計沒十天半個月的,他很難抽出功夫來管我!」
「二哥客氣!」王洵無言以對,只好感激地抱拳。
「子達呢,他怎麼沒來?」隨便聊了幾句,雷萬春也發現鬥雞場里少了一個重要人物,皺了下眉頭,低聲詢問。
「一頓便飯而已!」秦國模回過頭來,笑著跟他解釋,「去年我一個同宗族叔想續弦,還是虢國夫人出面給牽的紅線呢。新嬸娘是她的一個遠房表妹。所以,按輩分,我跟國禎還得稱夫人一聲姑姑!」
「沒有。只是隨便聊了幾句家常,還留我們哥倆吃了晚飯。她那個人,其實心腸挺好的!」秦國模想了想,微笑著回應。
第二天一早,王洵帶著滿肚子疑問趕到了常樂坊鬥雞場。誰料到平素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扎在鬥雞場里的宇文至卻突然轉了性,居然遲遲沒有現身。
「也是,子達甭看平時笑得很輕鬆,實際上,肩膀上的擔子比你我都重!昨天我也是一時生氣,話說的過了些。今天趕過來,本想跟他道個歉……」
「我家大人就是這摸樣。持身以正,甭管律人還是律己,都非常嚴格!」唯恐大夥誤解了張巡,雷萬春主動替此人辯解,「但他一心肯為百姓辦實事,也是我見過的官員里唯一的一個。對不住,兩位伯父都不是地方官,我沒打過交道,但肯定也是廉潔奉公,敢於為名請命的大丈夫!」
「怪不得你小子今天尾巴一直翹著!」眾人點點,紛紛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樣。
「張河東可真客氣!」眾人紛紛笑著搖頭。雷萬春所追隨的上司張巡,跟大夥也有一些淵源。但比起放任不羈的雷萬春,說話做事總是有板有眼的張巡,肯定比較難以融入大夥的圈子內。
倒是平素不怎麼出現的秦家哥倆,今天也早早地趕來了。與王洵互相打了個招呼,隨即便吩咐健僕從身後的一輛敞篷馬車上,搬下來十幾個烏漆描金的雞籠。
秦國禎年齡比哥哥小兩歲,性格也不像哥哥那般沉穩,揮了揮手,非常不耐煩地道:「二郎你說這話就沒意思了。我們也是場子的股東不是?怎麼也不能年年白拿分紅,出了事情卻讓你一個人擔著!」
「都是朋友送的,不值幾個錢!養在家裡邊,只會越養越頹廢。還不如拿到場子里來早點接受歷練。」秦國模看了他一眼,笑著給出一個聽上去非常順耳的理由。
話未說完,靈活的目光已經掃見了王洵等。立刻轉過身來,快速向這邊擠了數步,「前面可是雷大俠,可算找到你了。我家主人讓我給你帶個口信……」
「我哪裡知道啊!」馬方的回答,讓所有人哭笑不得,「我正在裡邊小間裡邊看熱鬧呢,子達兄在大堂已經跟人打起來了。我見他要吃虧,就趕緊上前助拳。誰料想那幾個外鄉人看著都是文弱書生,下手卻一個比一個狠!」
「天哪!天哪!天哪!」馬方才不管別人話里話外隱藏著什麼意思,只管一味地抱著腦袋大叫,「你們居然有幸去參加虢國夫人家的晚宴。居然不帶上我?要知道,整個京師,想去一親虢國夫人芳澤的,全部加起來從光化門能排到曲江坊!如何?那虢國夫人是不是像傳說中那樣,那樣……」(注1)
「我老人家?」看起來比馬方還要秀氣的少年書生緊張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臉,眉頭輕皺,「我,我老人家不用你帶話了,你也別敷衍我。我老人家知道,這間鬥雞場,他是背後股東……」
見馬方被嚇得小臉兒煞白,秦國禎忍不住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別擔心,已經化敵為友了。老雷明天正午在臨風樓做東,讓咱們幾個跟李白他們握手言和。記住了,明天正午。這回你結交的都是一時才俊,即便喝多了,伯父肯定也不會教訓你!」
有些人的名字就是不禁念叨,馬方的話音剛落,雷萬春那高大的身軀已經從門口擠了進來,「誰在念叨我?我說呢,從早晨起來就老打噴嚏。好了,別念叨了,老雷我送上門了!」
聽見雷萬春的字型大小,馬方立刻又雀躍起來,「老雷?是雷大俠么?他什麼時候又回京師了?怎麼不提前跟咱們打個招呼。他上回答應我的渤海國彎刀,到現在還沒兌現呢!」
找不到宇文至,馬方的注意力便轉到了另外的事情上,「二郎,兩位哥哥,昨天你們抓到那伙外鄉人沒有?奶奶的,可把我給打慘了!回家后屁股都沒法沾床,楞是趴著睡了一宿!」
說罷,笑呵呵地朝門口換籌碼的櫃檯上扔下一個沉重的大包裹,砸得櫃檯咚咚做響,「都是些以前走江湖時結識的朋友送的,大夥隨便挑幾樣帶回家去孝敬長輩,也算我的一份心意。小馬四,你要的彎刀也在包裹裡邊。小心些,已經開過刃的,別割了手!」
「雷大哥這話就見外了。昨天你教訓得在理,況且子達也不是那不知道好歹的人!他要是敢生氣,咱們把他揪出來,每人踹上兩腳,看他肚子里的氣順不順得過來!」秦國禎笑了笑,低聲替宇文至打圓場。
「虢國夫人留你們哥倆吃晚飯了!天哪,你們居然在虢國夫人家吃了晚宴!」沒等王洵介面,門外突然閃進馬方的身影,鼻樑上貼著塊碩大的膏藥,卻依舊無法令他那女人般尖細的嗓音變得稍稍粗獷分毫。
「行了,哪都有你。」見馬方越說越不像話,王洵只好上前打斷,「守直,昨天你回家沒事吧。伯父沒有接茬罰你?」
「嫌我官小了是不?」雷萬春一板臉,雙目瞪得滾圓,「嫌我官小,我立刻走了,不敢打擾幾位貴人!」
「誰知道他跑到哪裡去了?」王洵笑著搖頭。
「哎!」馬方答應一聲,飛一般衝過去,打開包裹。裡邊除了兩把帶鞘的寬刃彎刀外,還有幾串珍珠,數件玉器。都是以分量和個頭見長的塞外貨。秦氏兄弟和王洵知道雷萬春自從跟了張巡之後,手頭一向不太寬裕,趕緊上前把包裹重新收拾起來,拱手謝道:「怎好又勞雷大哥破費?你一個縣尉,才拿幾個薪水!」
「是啊,我們還以為守直最近肯定要在床上趴上十天半個月呢!」知道馬方就是這種口無遮攔的性格,秦家兩兄弟也不跟他多計較。上前幾步,目光圍著馬方上下掃視。
「宇文子達呢,他今天沒來?」轉眼之間,馬方也發覺今天鬥雞場缺了一點熱鬧氣氛,目光約略一掃,便找出了具體原因。
「追倒是追上了。不過打了個平手!」王洵笑著點頭人,然後看似很隨意地問道:「昨天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我看那幾個外鄉人,不像故意惹麻煩的主啊!」
王洵等都算是有身份的人物,不能在大堂裡邊跟散客對賭。所以在秦國模的提議下,打算到外邊的茶館裡邊小坐。還沒等動身,門口的人流中突然擠進一個看起來比馬方還要秀氣三分的少年書生,掏出幾十個銅錢往兌換籌碼的櫃檯上一丟,趾高氣揚地問道:「宇文子達在么?請他出來見我?」
「也是!」眾人皆笑,紛紛把話題岔到別處。又聽雷萬春聊了幾句發生在張巡任上的趣聞,時間也就接近了巳時,街道上「噹噹當」傳來一陣鐘聲,茶館、酒樓、賭場、當鋪,諸多家店鋪同時打開大門,準備迎客。整個東市立刻熱鬧起來,買東西的,看熱鬧的,四處找差事謀生的,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只有馬方一個人沒心沒肺,看不出別人的臉色,自管詢問昨天另外一場「戰鬥」始末,「怎麼會只打個平手?二郎,他們居然能跟你打個平手?什麼來路,居然如此厲害!」
聽了別人對自家父親的恭維,秦氏兄弟和馬方都覺得面上有光,所以也不計較這些恭維話是否恰當。事實上,放眼整個大唐,朝野中能像張巡般潔身自好的,加在一起恐怕十根手指頭都能查得過來。正是因為不肯收受賄賂,所以張巡也拿不出足夠的錢來打點上司。所以在縣令位置上連年考評都是優等,卻始終無法高陞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