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煙雲》第一卷 長安醉

第五章 春曉(四 上)

第一卷 長安醉

第五章 春曉(四 上)

封常清冷冷地向人頭掃了一眼,低聲命令,「掛到高桿上,示眾三日,以儆效尤。三日之後,將頭顱與屍體縫起來,讓他叔叔領走!」
「既然你等說不出來,那我可就替你等說了!」封常清鼻孔中噴出一道寒氣,咬著牙道。「封某奉聖旨整頓飛龍禁軍,你等覺得封某出身寒微,心裏不服,是不是?」
「哈哈哈哈!」將士們再也忍不住,齊聲大笑了起來。剛才因為封常清殺人立威而造成的壓抑氛圍,頃刻間蕩然無存。
「若是齊橫今天這場比試打贏了,你等還會繼續下去,聯絡禁軍中更多將領鬧事,直到把封某擠走,是不是?」
「將軍教訓的是,屬下知錯了!」剛剛見識了對方如何借邊劍的腦袋立威,王洵對老狐狸的手段佩服得五體投地。耷拉下腦袋,低聲回應。
十三掄開膀子,又是兩個大嘴巴。這下,姓邊的軍官終於消停了。嘴角上不停淌著血,身體還在不停地扭動,「老子……」
此刻,擂台下跪著的,只剩一個莽漢齊橫。封常清看了他一眼,輕輕嘆氣,「明法參軍……」
「諾!」刀斧手答應一聲,托著血淋淋的人頭大步走了出去。
「你可聽見了?」封常清走到擂台前,俯身向下問道。
「聽見了!」齊橫的臉紅得像豬肝一樣,狼狽不堪地爬起身,抱拳聽訓。
「那就去跑圈,跑不完,就不要回來吃飯!」封常清一揮手,將其趕了出去。隨即將目光投向全體將士,「老夫知道爾等沒受過這種罪。但訓練時多吃一份苦,沙場上就多一分活命的機會。飛龍禁衛,乃天子的親軍,大唐的臉面。如果連這點苦都吃不得,豈不令那些前來朝貢的四方蠻夷看了大唐的笑話去?!今晚加餐,每人賞酒一壇,豬腿半隻。滾蛋吧,明天別讓老子再看到你們伸著舌頭喘氣的熊樣!」
「嘿嘿!」新兵老兵們抿嘴偷笑,看向齊橫的目光充滿了同情。
「說啊,老夫到底怎麼冤枉你等了。怎麼不說給大夥聽聽?」見四人一味拖延著不肯開口,封常清笑了笑,繼續問道。
封常清用眼皮夾了他一眼,繼續大聲質問,「封某將飛龍禁衛去蕪存菁,打散重編,你等就暗中聯絡,煽動不滿,是不是?」
明法參軍王騰狠狠瞪了姓邊的軍官一眼,臉上露出了無可奈何神色,彷彿再說,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我。「當眾煽動鬧事,出言侮辱主將,雖經教訓,卻無悔改之心。當斬!但……」
注1:監門將軍,太監中的高級職位,負責維護內宮治安。突然想起,連續劇一休裡邊的新右衛門,如果日本制度參考大唐的話,此人恐怕也是下邊沒了的說。
「有人愚蠢至極,受騙上當,按軍律,該當何罪?」
「屬下在!」王騰拱了拱手,低聲回應。
明法參軍王騰也抿嘴而笑,搖搖頭,大聲回答,「伙長齊橫,訓練時不認真,比武時分神四顧,以至被打下擂台落敗。將軍您已經罰了他圍繞白馬堡跑圈三次,一過不可二罰。至於他自己蠢的給人家當刀使么?稟告將軍,軍規上並未寫明,蠢是一種罪行!」
姓邊的自己把自己弄死了!聽了王騰的這番話,眾將士才明白,剛才他看向邊劍的目光為什麼充滿無奈了。封常清奉旨整軍,勒石強調軍紀,自然不會因為某個人的後台硬,就會輕易放過他。但石頭上那最下一行附註,卻是他故意留給飛龍禁衛們的活路。知道禁軍將士散漫慣了,突然受到嚴格要求,難免有冒失鬼會試圖挑戰他的權威。所以給雙方都留下了一個緩衝的餘地,以免真的殺人太多,跟朝廷不好交代。
「封某替陛下挖掘人才,破格提拔了幾個人做隊正,你等就覺得被後來人爬到了自己頭上,慫恿齊橫那蠢貨出頭,準備掃新任軍官顏面,是不是?」
每問一句,他都停頓片刻,靜靜地等著余凌遠、邊劍、韓士誠、張謀人辯解。怎奈這些事情件件虧心,四個被抓了現行的敗類只有膽子在暗中干,去沒膽子把自己做的事情擺到明處來。一個個陸續跪了下去,垂著頭,大氣也不敢吭。
又是沒等他把話說完,軍官邊劍再度抬起頭來,大聲叫嚷,「我叔叔是右監門將軍邊讓,我叔叔是右監門將軍邊讓……」(注1)
飛龍禁衛的將士們看著這幾個沒骨頭的傢伙,心中大部分同情都變成了鄙夷。按照大夥的基本印象,余、邊、韓、張四害當中,當以圓臉小胖子余凌遠居首。其餘三個,平素都受其指使行事。特別是剛才被砍了腦袋的邊劍,屬於裡邊最缺心眼的一個。仗著自家有個做宦官的叔叔撐腰,常常充作余凌遠的打手。真正主動乾的壞事,卻連余凌遠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將軍饒命,我等再也不敢了!」韓士誠、張謀兩個也知道今日自己在劫難逃,跟在余凌遠身後,一邊哀告,一邊用力磕頭。
「謝大將軍!」
「大將軍威武!」
「屬下,屬下……」四個人中,平素以圓臉胖子余凌遠口才最為便給,可今天卻變成了一個結巴,吭哧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自辯都說不出來,紅著臉把頭垂了下去。
「蠢!」封常清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的評價,「戰場上死的傢伙,十個裡邊有九個是自己笨死的。老夫可不想看到你日後死無全屍。再給你三天時間,好好想想怎麼做一名軍官。三天後,老夫要你帶著左七旅二隊去大校場,負責維持新兵招募現場秩序。若是屆時因為你的愚蠢導致校場中出了亂子,軍規都在石頭上刻著,老夫也幫不得你!」
這下,連余凌遠等同謀都不願繼續跟他為伍了,主動將身體挪了挪,試圖跪得離此人遠些。封常清嘆了口氣,輕輕向下揮手。幾個刀斧手從門外衝進,拖著邊劍便向外走。
先前與王洵比武的莽漢齊橫本來已經準備出去受罰,圍著白馬堡跑圈了。走到門口,聽見身後的變化,又默默地轉了回來。此刻看到余、邊、韓、張四人跪在地上垂頭耷拉腦袋,即便再笨也明白自己被人拿來當刀子使了。分開人群,大步走到擂台前,直挺挺跪倒:「齊某太蠢,請大人責罰!」
「你們幾個,有何話說!」處理完了邊姓軍官,封常清將頭再度轉向跪在地上的其餘幾人。圓臉小胖子余深河見機得快,聽出封常清不準備把大夥一次全給都砍了,立刻重重地磕了幾個頭,大聲說道:「我等愚蠢,受了邊劍那廝的挑撥,才稀里糊塗闖下了大禍。不敢求將軍赦免,只希望將軍大人念在我等初犯的份上,給我等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沒等他把話說完,親衛十三飛起一腳踹過去,將其踢個仰八叉。周圍的將士紛紛閃避,其餘幾名親兵快速插上,抓住邊劍的胳膊,死死地按在了地上。死到臨頭,邊劍兀自大聲叫嚷「上啊,不信他有本事把所有人都殺了。今天有他……」
「打!一天四十棍。隔一日打一次,四百棍打完為止!」正感慨間,大夥耳畔又傳來封常清的命令。
封常清顯然早就預料到這種情況,輕蔑地搖了搖頭,把目光轉向了明法參軍王騰。後者清清嗓子,大聲說道:「按軍律,三人當斬首示眾。然而將軍入營時曾經勒石為誓,說初犯者只責以軍棍。所以,他們三個,數罪併罰,每人當被責軍棍四百。為了避免傷及筋骨,可分十日執行。」
「大人……」余凌遠額頭上立刻冷汗滾滾,知道自己這夥人在暗中做的那些勾當,恐怕一件都沒逃過對方的眼睛,慘叫一聲,「撲通」跪倒。
「謝謝大人!」「謝謝大人不殺之恩!」余、韓、張三害死裡逃生,不待行刑者上前拉扯,自己主動連滾帶爬地向外走去。人都被按在了行刑的木凳子上,嗓子里還不停地說著感恩之聲。「謝謝大人,啊!」「謝謝大人,呀,輕點,我的娘咧!」「疼死我了,啊!」
眾親兵答應一聲,將四名被制住的軍官狠狠地摜在了擂台前。余、邊、韓、張四人嚇得面如土色,不斷向後回頭,滿指望一眾飛龍禁衛軍將士能看在昔日的情分上,跟自己起同仇敵愾之心,主動大聲鼓噪,向封常清施加壓力。然而這四個傢伙平素的人緣實在不怎麼樣,雖然今日被拿下得有些突然,可一眾飛龍禁衛們卻很難報以同情,個別人居然臉上出現了笑意,彷彿在說,『奶奶的,你們幾個也就今天!』
訓斥完了,也不管王洵如何目瞪口呆,倒背起手,在十三等侍衛的簇擁下,施施然地走遠。
「封某任命在疆場百戰歸來的將領做你等的上司,你等便以為受了委屈,一直對新上司陽奉陰違,是不是?」
「明法參軍……」封常清臉色鐵青,豎起眼睛,厲聲喝道。
「諾!」明法參軍王騰閃身出列,大聲宣布,「多出怨言,怒其主將,當斬!不聽約束,更教難制,當斬!好舌利齒,妄為是非,當斬。調撥軍士,令其不和,當斬。回將軍的話,余、邊、韓、張四人共犯八條死罪,數罪併罰,當梟其首級,懸于高桿之上七日,以儆效尤!然而……」
「將軍饒命!」沒等明法參軍把話說完,圓臉胖子余凌遠已經凄厲地慘叫了起來。
「我叔叔是右監門將軍邊讓,我叔叔是右監門將軍邊讓。饒命——啊!」慘叫聲噶然而止,數息之後,刀斧手用托盤將一顆血淋淋的人頭託了上來。
唯有邊劍冥頑不化,見封常清一出手就打算至自己于死地,立刻跳起來,衝著身後大喊,「你們這些王八蛋,咱們當初怎麼說的!姓封的已經把屎扣到咱們……」
這等蠢貨,死有餘辜。隨著外表噼里啪啦打軍棍的聲音傳來,飛龍禁衛們對死者最後一點同情之心才消失得乾乾淨淨。心中都明白,朝廷這次整軍,恐怕是要動真格的了。若是想繼續吃飛龍禁衛這碗飯,就不得不把以前那套散漫隨性的做派收起來,好好地接受一番錘鍊。
「你還知道自己蠢?」封常清看了他一眼,有些很鐵不成鋼。「明法參軍,上前宣布,依照我剛才所言,他們都犯了什麼罪?」
在場的安西軍將士都是刀叢中打過滾的百戰老兵,殺人殺得多了,根本不在乎再看到一個沒有身體的頭顱。其他飛龍禁衛和新入伍的兵卒,卻都是沒見過血的生瓜蛋子,一個個嚇得面如土色,迫於嚴苛的軍規,緊緊閉住嘴巴才沒當場把膽汁給吐出來。
「是啊,是啊,我等都是受了邊劍那小子的挑撥,並非有意胡鬧!」其他幾人也叩頭討饒,把過錯全都推到了死人頭上。
幾句粗話,立刻把擂台上下的關係拉得極近。累了一整天的將士們覺得封將軍的確是自己人,帶著滿臉的笑容和欽佩慢慢散去。待擂台下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封常清猛然轉頭,刀一樣的目光指向了王洵,「你個蠢貨,別人找你挑釁,你就接招。你當這裏還是長安街頭么?憑著胳膊頭粗細爭老大,軍法是幹什麼用的?若是有人找老夫比武,贏了一招半式,難道老夫也把將軍的大印送給他?」
如果今天姓邊的傢伙不一味地胡攪蠻纏,而是像余凌遠等人同樣俯首認罪的話。估計封常清通過打軍棍的手段,把對整軍不滿者攪起暗流壓下去,也就把他們放過了。可偏偏姓邊的先煽動所有禁衛一起鬧事,然後又把其叔叔右監門邊讓抬了出來向封常清施壓。硬生生逼著封常清和明法參軍王騰兩個沒了迴轉餘地,不得不砍了他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