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煙雲》第二卷 關山月

第三章 陽關(七 上)

第二卷 關山月

第三章 陽關(七 上)

沒有人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繼續生存,可憐的阿于會被鎚頭的衝擊力推著繼續前沖數步,七竅出血,緩緩栽倒。見到此景,幾名正趕過來護衛主將的河西老卒腳步登時一頓,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難以置信。要知道,阿于會能成為哥舒翰的心腹,也不完全是因為他跟哥舒翰是同族。此人的一身馬上步下本事,在突厥族將士中也名列前茅。誰料到,如此一個勇士,居然被一個籍籍無名的少年當場擊殺,並且還是恥辱的從後背追上奪命。
也不怪他被現實逼得幾乎發了瘋。作為一個沒受過什麼挫折的紈絝子弟,在他記憶中,天下之事幾乎無可不為。長安城內,除了皇帝老子之外自己誰也不忿。誰料突然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的生命居然賤如沙礫。是個穿著官袍的傢伙,就可以隨隨便便踩上一腳。就像自己曾經在東西兩市欺負那些平頭百姓一樣,根本不會顧忌對方心中的感受。
只有死人才會保守秘密。只有知道秘密的人全部死掉,才能維護皇家尊嚴。
這一腳,是如此之痛,直接踩進了他的靈魂深處。原來我在人家眼裡什麼都不是。原來我跟所有人一樣卑微。從雲端到塵埃之間的巨大落差,令他本能地選擇了逃避。不去想為什麼這樣,不去想這樣是否公平。只想找個機會痛痛快快發泄一番,砍翻所有試圖傷害自己的人,然後在絕望中戰死。
兩軍交手,哪有功夫給人發獃?就在這一愣神的瞬間,瘋子般的王洵又掃倒了兩個攔路者,直接撲到了阿于會面前,掄錘便砸,「拿命來換。想殺我,拿命來換!」
這一下,將戰馬前進的道路擋了個正著。沖在最前方的幾個身穿明光鎧的重甲騎兵來不及帶住坐騎,直接趟入了潰兵隊伍,將自家袍澤踩翻了十幾個。而後續的重騎兵又陸續前撞,或者撞倒了自家潰退步卒,或者撞到了前方坐騎屁股上,一瞬間,人仰馬翻。
這世間,也許只剩下死亡是最公平的,每個人都一樣,或早或晚。手裡揮舞著陌刀,少年王洵哈哈大笑,笑聲中,整個沙漠都在眼前戰慄。
「這人是個瘋子!」
他恨,恨楊國忠弄權誤國,為了自家富貴,居然準備將四百余名禁衛和民壯,像螻蟻一樣抹去。他很,恨哥舒翰利欲熏心,居然為了討好楊國忠,不惜出動心腹,在沙漠中向同為大唐將士的飛龍禁衛舉起鋼刀。他恨,恨陳玄禮和高力士無情無義,居然一點兒也不念自己大半年來鞍前馬後的功勞苦勞,為了保全皇家隱私,毫不猶豫地將自己推了出去。他恨,恨那個遠在千里之外的長安城,居然于浮華頹廢的表面下,流動著如此骯髒冷酷的現實。
早在雙方步卒短兵相接之時,鷹揚郎將古力圖已經帶領騎兵發起了攻擊。怎奈戰場形勢瞬息萬變,鬆軟的沙子又嚴重遲滯了戰馬的速度。沒等他和所部重騎兵沖入戰團,前方的盾牌手們已經如同潮水般敗了下來。
聽到王洵語無倫次的叫喊聲,不僅阿于會,附近幾乎所有河西兵卒都楞住了。
六尺長的刀刃帶起一道寒風,吹得人頭頂直起雞皮疙瘩。王洵手中的兵器不及對方手中的兵器長,卻不肯躲避,加速向前沖了數步,鏈子錘突然脫手。
為了保全皇家顏面,哥舒翰將軍不惜派遣心腹一路尾隨,最後在荒無人煙處才突然動手。如今大夥也知道了同樣的秘密,日後等在大夥的前路上的又會是什麼?
大唐皇帝的老婆,跟他的兒子勾勾搭搭?長生天啊,我聽到了什麼?長生天作證,我什麼都沒聽到,什麼都沒聽到。
對來自背後的慘叫,王洵充耳不聞。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倒于沙漠中的阿于會,大步迫近。一錘落空,又是一錘。可憐的阿于會,到了此時連哭都哭不出來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為前些日子對狼神不敬,所以今天居然會遇到王洵這個瘋子。正常人無論如何都不願意跟瘋子拚命,在沙地上打了個滾,他手腳並用向後逃去。一邊逃,一邊大聲疾呼,「救命,救我,快過來——啊!」
「啊!嘿」阿于會如夢方醒,趕緊提起橫刀格擋。單薄的橫刀怎經得起如此重擊,「噹啷!」一聲,碎做數段飛出,只給他留下了半截刀柄。「拿命來換!」王洵一錘用老,緊跟著又是一錘砸下。阿于會也算反應迅速,立刻丟掉刀柄,雙手舉起盾牌。只聽「咚!」的一聲巨響,盾牌從中央裂開,下陷。盾牌后的阿于會口吐鮮血,倒著向後飛去。
「讓路,讓路!」古力圖氣得兩眼冒火。沒有車牆的擎肘,他和麾下這隊重騎兵,光是踏,也能輕而易舉地將敵軍踏成肉餅。可縱馬踩翻自家弟兄,則是另外一回事了。且不說將來戰場上會不會被手下士卒背後放冷箭,即便能趟出一條血路來,待衝到了姓王的瘋子面前,戰馬也沒了任何速度。讓身披明光鎧的重騎兵原地對付陌刀手,誰勝誰負,想都不要想。
被他盯上的那名河西士卒明顯嚇傻了,單手舉著橫刀,居然一招也發不出來。已經殺紅了眼睛的王洵此刻心中哪裡還有半點兒憐憫,手起刀落,將對方的身體劈成了兩片。
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拿命來換!」王洵手舞鏈子錘,緊追不捨。阿于會的一名親兵趕過來救主,橫刀瞄著王洵後背畫影。還沒等他追上王洵的腳步,方子陵快步趕至,摟肩搭背就是一記斜劈,將此名親兵上半截身子砍飛,下半截身體兀自前沖了數步,噴著血倒在沙漠中。
「瘋子!」
「殺,殺光他們!」潰兵的另外一側,王洵兀自在扯著嗓子大喊大叫。剛剛走上戰場的他,根本不懂得什麼叫「驅潰破敵」,更不懂什麼叫「倒卷珠簾」。此刻的他,神智其實已經非常模糊。不知道害怕,不知道死亡,也不知道活著的滋味。唯一清晰的,只有恨,無邊無際的恨,像火一樣,焚燒著他的靈魂,焚燒著他的心臟和眼睛。
「嗚——」笆斗大的鎚頭毫不客氣地砸在了壯漢的臉上,將其砸得哼都沒哼,撒開兵器,直接向後倒飛。趕在陌刀落於自己頭頂之前,王洵用空出來的雙手握住了刀柄。巨大的慣性使得刀刃繼續下降,砍開了王洵頭上皮盔,帶起一串血珠。下一個瞬間,他單手將破裂的頭盔扯了下來,另外一隻手拖著刀柄,大步向另外一名河西士卒撲去。
紅色的血液帶著深色的內臟碎塊,從他的口中一併噴射而出。這一錘,王洵終於砸了個正著。鎚頭上的鐵錐沒能捅破阿于會的護背鏡,巨大的衝擊力,卻直接將阿于會的脊柱和內臟砸得四分五裂。
河西兵卒的士氣本來就已經很低,看不到自家的前途,又連續遭受阿于會身死,己方勇士陸續陣亡的打擊,登時喪失了繼續堅持的勇氣。有幾個膽小的傢伙看到王洵向自己撲來,慘叫一聲,丟下盾牌,拔腿就跑。剩下的立刻如風吹敗絮,一瞬間,居然全體轉身向後,潰不成軍。
「拿命來換!」大腳踩過阿于會的屍體,王洵迅速沖向下一個目標。那是一個身高與他不相上下的河西壯漢,用一把臨時搶來的陌刀,頂住了老周、老鄭兩個人的聯手攻擊,並且絲毫不落下風。看到王洵也趕過來幫忙,壯漢立刻刀上用力,先後將老周和老鄭的兵器磕到旁邊,再兜頭一刀劈向了王洵。
光憑著這幾句話,手拎著鏈子錘的年青人就該被碎屍萬段。大夥千辛萬苦跑到沙漠中假扮鬼魂的目的終於水落石出了。不是為了那批原本撥給安西軍的輜重。而是為了殺人滅口!
「拼了!」一眾禁衛本來就不懂得什麼叫把握戰場節奏,見自己一方佔據了上風,士氣大漲。緊跟方子陵,在王洵背後跑出了一個鋒矢型。
以命換命。殺一個夠本,殺倆個,賺一個。
瘋子,這人是個瘋子!
沒人敢說出答案!
「拿命來換!」王洵嘴裏含含糊糊地嚷嚷了一句,手舉陌刀,緊追不捨。老周、老鄭等人攔他不住,只好也舉著陌刀追了上去。隊正方子陵見狀,也只好轉身向全體倖存的飛龍禁衛下令,「追,貼上去,跟他們拼了!」
這隊士卒中雖然以突厥人為主,但長時間在大唐旗下征戰,他們其中很多人已經學會了唐言。雖然對於「扒灰」「亂倫」這些字眼理解起來還有點兒吃力,但「綠帽子」和「殺人滅口」各代表什麼意思,大夥卻清楚地知道。
也不知道傷口究竟有多大,血順著王洵的額前滾滾留下。他沒有時間抹,也不想抹,披頭散髮,滿臉鮮血,雙手將陌刀揮出一片冷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