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煙雲》第五卷 兵車行

第一章 笳鼓(九 中)

第五卷 兵車行

第一章 笳鼓(九 中)

「幾城幾地之得失罷了!」馬寶玉被說得滿臉通紅,卻依舊不肯認輸,梗著脖頸,笑著回應。「三年多以前,你們大唐不一樣輸得狼狽不堪?!」
「我大唐才不會像你大食蠻夷那般,自家窩裡反!」
自家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竟然還沒一個大食人背得熟。將領們臉上實在是有些掛不住勁。接連吃了幾個癟之後,宇文至怒不可遏,冷哼一聲,笑著道:「扯這些不找邊的東西有什麼用。誰強誰弱,還不是把刀子亮出來說了才算?!至少,在這一年多來,咱們大唐是一直壓著你們大食打!」
背後的大唐,的確不如自己嘴巴里喊得那般光鮮、明亮。巍峨的城牆后,有著太多太多不足為外人知道骯髒與灰暗。偏偏那些骯髒與灰暗所處的位置如此明顯,讓人根本無法為其掩飾。
「的確,不關你等的事情!」馬寶玉端起面前麥酒,長吸一口,嘆息著承認。「然而,世間豈有永遠強盛不衰的帝國?!大唐與大食之爭,勝負恐怕不在這葯剎水沿岸的幾個彈丸小城上。我大食今天內亂不斷,被你大唐得到了機會。他年,誰知你大唐會不會也出現同樣麻煩!」
「喝多了,喝多了!」宇文至笑著舉杯,步履踉蹌。
轉眼來到城主府,王洵命令諸侯們將大部分侍衛都留在門外,每個人只准帶領命親信入內,並且嚴禁四下走動,以免驚擾到前城主阿里本的家眷。
這兩個城市太小!」王洵揮揮手,毫不客氣地打斷,「沒必要浪費兵力。分別交給東曹和沙洲兩地代管即可。反正短時間內,諒艾凱拉木那廝也沒膽子再主動起釁!」
這是一句醉話,算不得數!第一時間,很多人便將頭低下去,裝作什麼都沒聽見。宇文至卻兀自不知悔改,拍打著桌案,繼續信口雌黃,「我大唐,我華夏,又不是沒換過皇帝?從商周到現在,走馬燈般換了恐怕不下幾十家,幾十姓。然而華夏就是華夏,大秦過後有大漢,大漢過後又有大隋、大唐。期間偶染小恙,國運不興。但振作起來,便是當世無匹,四夷來朝!相反那些曾經跟華夏作對的,匈奴人也好,突厥人也罷,哪個到最後不是夾著尾巴灰溜溜逃走的份兒?你大食若是還不知悔悟,妄自尊大,恐怕早晚要步匈奴、突厥後塵!」
話音落下,滿場鴉雀無聲。眾將對朝中奸人當政,宦官專權等事心中早有很多不滿,但不滿歸不滿,卻沒到了希望改朝換代的地步。宇文至衝動之下丟出幾句話來,卻等於直接越過了大夥所堅持的底限。那便是,對朝廷的最後一絲忠誠。
「喝多了,喝多了!一喝多了,就特別健忘!」沙千里呵呵笑著,舉盞相迎。
一方是大勝之師,興高采烈,意氣指使。另外一方敗軍之將,憂心忡忡,強顏裝笑。這慶功宴的氣氛,就有些不大協調了。喝著喝著,雙方便又因為大食和大唐兩國到底誰更強盛些的問題,而爭執了起來。
「痴人說夢,我大唐君正臣賢,上下齊心,國運正如日中天!」
「就是,我們家鄉的老話,我們還不比你個碧眼胡人更清楚?!」
幾句話說得霸氣十足,沙千里、宇文至等人聞聽,登時覺得剛才丟掉了面子全找了回來。阿里本和馬寶玉兩個聽了,則只能暗自嘆氣。以他們二人對大食國形勢的了解,恐怕最近一兩年內,國中局勢會一直動蕩下去。而只要國中局勢一天不安穩,便一天騰不出精力東顧。而以艾凱拉木性情和本事,恐怕只要能得過且過地混一天日子,就會繼續尸位素餐下去。只要上頭不把刀架到他脖子上,絕對不會再想著收復「失地」!
如此看來,忽倫和怛漠兩城重歸大食之日,恐怕是遙遙無期了。二人為了保全兩城元氣而不得不行的權宜之計,也不知道到底是對還是錯?萬一鐵鎚王他從此嘗到了甜頭,明年開春后再接再厲,恐怕艾凱拉木還是要被逼得大步後退。帆延、護時健、多勒健,失去了聖戰東征軍保護,又有哪個城市,能阻擋眼前這群年青人的腳步?!!
「諾!」諸侯們雖然心裏老大不樂意,卻只有硬著頭皮答應的份兒。阿里本見王洵考慮的如此細緻,躬了下身子,低聲說道:「感謝大都督的看顧。這周圍的幾處院落,降人已經提前命人騰了出來。大都督可以命令麾下將士入內歇歇腳,輪流吃杯酒水,暖暖身子!」
「是!」馬寶玉不敢違背,轉過身去繼續牽著馬韁繩前行。沙千里等人也從王洵和馬寶玉兩個的表情上,猜出剛才自己可能丟了個大臉,笑了笑,訕訕地跟在了自家主帥身後。
「現在你等能得手,還不是因為我大食內亂,無暇顧及東方而已?!」酒入愁腸,馬寶玉早就喝高了,說話漸漸有些不管不顧,「不是我誇海口。倘若國內派個頂事的將軍來,把艾凱拉木那窩囊廢撤掉,鐵鎚王,大都督,未必,未必會勝得如今天這般輕鬆。」
「當年時高仙芝疏忽大意,被葛祿邏人在背後捅了刀子!才讓你們大食人撿了個便宜走!」提起當年怛羅斯之戰,沙千里就滿臉不服氣。前一段明明是打得大食人毫無還手之力,突然之間,形勢便天翻地覆。
這幾句話囂張、莽撞、肆無忌憚。丟下來,卻是擲地有聲。幾個生性謹慎的將領,從酒盞中抬起頭,悄悄地向宇文至挑大拇指。幾個膽子特別大者,如沙千里、魏風,則開始拍案叫好。王洵本來還裝沒聽見,見此情景,不得不敲了下面前矮几,笑著問道:「都喝多了吧?!喝多了就別說胡話,反正大夥聽了也記不住!」
注1:中國,自古便有中國之說。泛指中原。
馬寶玉本來就善於跟人辯論,再加上知道王洵不會因為言語上的衝撞而責罰自己,幾杯麥酒下肚,愈發開始牙尖嘴利。東一句《論語》,西一句《孟子》,旁徵博引,把沙千里等人擠兌得潰不成軍。
「諾!」万俟玉薤早就熟悉的王洵的做事風格,抱拳領命而去。阿里本又是吃驚,又是感慨,看了看馬寶玉,然後小心翼翼地問道:「大都督不準備在此地常駐么?請恕降人多嘴,降人原本以為……」
沙千里等人都沒讀過多少書,宇文至更是個聞到墨香就噁心的傢伙,見馬寶玉一味地「煮熟鴨子嘴硬」,紛紛開口駁斥。只有王洵幼年時好歹還被家裡禮聘來的先生苦逼著看過幾篇古文,依稀記得馬寶玉的所說乃為孟子中的一段。原文大致是,「賊仁者為之賊,賊義者為了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獨夫紂矣,未聞弒君也!」。至於出自《孟子》中的那篇那節,則同樣是兩眼一抹黑。
是夜,賓主大醉而散。
在眾人心裏,大唐永遠是不容外人觸摸的一道逆鱗,當即,放下酒盞,七嘴八舌地駁斥。
馬寶玉在自家師父杜回的抱怨中,早就將大唐內部的痼疾看了個清清楚楚。見沙千里等人打腫了臉充胖子,也不直接戳破,只是端著酒盞嘿嘿冷笑。宇文至被笑得心煩意亂,將酒盞向案上一頓,拍案而起,「笑什麼笑!就算我大唐內部也有麻煩怎麼樣?總不會如你大食般,動不動就換了皇帝。再不濟,就算換了皇上又怎麼樣,你剛才也說過,不過是亡了一家一姓罷了,亡的不是大唐!」
他自持身份,不肯隨著沙千里等人的口風強詞奪理,把有的說成沒有。又不忍當著外人的面讓幾個心腹將領難堪,便打了個哈欠,笑著說道:「都別逞口舌之利了。消停一會兒。走了一天的路,本都督真的有些累了。」
嚷嚷的聲音雖然響亮,但其中卻沒幾個人能理直氣壯。特別是對於宇文至、魏風這種對大宛都督府來龍去脈知根知底的人,更是心中隱隱發悶。
「編瞎話也不靠譜點兒!」
「也好!」王洵點點頭,笑著接受了對方的建議。然後將目光轉向万俟玉薤,「你去安排一下,讓弟兄們分批次進入附近的院落休整。除了肉食、柴米和酒水外,其他東西一律不準亂碰。待咱們班師之時,本都督會親自帶人去查看。院子里的東西來時什麼樣子,走時必須什麼樣子。誰要是敢給損壞了,本都督一定讓他以十倍價格賠償!」
王洵從被解救回來的安西軍老兵嘴裏,仔細詢問過怛羅斯之戰的始末。知道當年的大食軍統帥阿布·穆斯林的本事遠非艾凱拉木能比。因此並不以馬寶玉的話為忤。宇文至卻不肯讓對方佔半點口舌上的便宜,又冷笑兩聲,撇著嘴問道:「你自己國中內亂,關我等何事?難道兩軍相爭,還要約好了時間,雙方都準備充分,無後顧之憂才開始?!」
「一派胡言!我怎麼沒聽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