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煙雲》第五卷 兵車行

第二章 霓裳(二 上)

第五卷 兵車行

第二章 霓裳(二 上)

宇文德身子骨本來就被怎麼結實,被楊國忠用力一推,立刻摔了個滾地葫蘆。「宰相,屬下可全是為你考慮啊……」受不了這份委屈,他號啕大哭。鼻涕眼淚抹了滿臉。
悲憤、委屈、孤獨,一時間,楊國忠居然陷入了負面情緒當中無法自拔,甚至連心腹爪牙宇文德的獻計,都沒有聽見。
宋昱雖然經常在朝堂上與楊國忠唱和,地位卻遠在其他楊系官員之上,平素並不怎麼畏懼楊國忠的虎威。笑了笑,非常耐心地反問道:「大人剛才恐怕是沒聽見宇文侍郎說什麼吧?他可不是為了自家弟弟討要什麼賞賜。而是建議您從西域調人回來,壯大拱衛京師的力量!」
接連踢了幾腳,才被鄭昂、張漸等人抱住了腰。宇文德的嘴角處已經冒了血,躺在地上直哼哼。中書舍人見此,心中十分不忍。走上前,一邊攙扶起宇文德,一邊低聲說道:「大人何必如此。宇文侍郎剛才所獻的之計,雖然稍嫌粗陋,仔細想想,卻未必沒有可取之處。」
楊國忠根本聽不進去,豎起眼睛,把發泄的目標又對準宋昱,「就是提拔他弟弟么?對了,還有你弟弟宋武。都是剛剛立了大功的。該加官進爵。說罷,是做正三品冠軍大將軍,還是做什麼天馬大都督,我明天就替他們向陛下討封!」
你說那缺德帶冒煙的安祿山想造反就造反是了,找什麼借口不好,偏偏又打著「清君側,誅楊逆」的旗號。朝廷上下還有一大堆不明事理的混蛋跟著響應,說什麼宰相處事不當,才導致了今日之禍。狗屁!全都他娘的是閉著眼睛在放狗屁。也不仔細看看,當年是誰,覺得西、隴右、朔方、河東四鎮節度使王忠嗣兵權太盛,硬是以一個捕風捉影的罪名拿下來他,害得一代將星才四十齣頭便鬱鬱而終?也不仔細看看,當年是誰以「胡人性直心誠」為借口,一手提拔了安祿山,把范陽、河東、平盧三鎮,絲毫不亞於當年王忠嗣的兵力,全部交到了安祿山手裡?也不看看當年是誰,冒著被朝野唾罵的危險,一次就批發給了安祿山兩百餘四品將軍的空白告身,使得他能大肆提拔個人親信死黨?也不好好看看,就在去年,安祿山已經被騙到長安軟禁起來了,誰卻不準動手殺他,還加封他為尚書左僕射以示安慰?
「我把你這個吃糠的貨!」楊國忠愈發煩躁,顧不得自家形象,衝上前,用腳對著宇文德的胸口猛踢,「號什麼號,老子還沒死呢。滾,再不滾別怪我不念當年舊情!」
「是,是!我聽你的。你坐下說話!」楊國忠心中愈發感動,攙扶著宇文德,將其強按到自己的座位上。
是,楊某人出身寒微,讀的書少。可楊某人做事用心,待人寬厚啊。為什麼這些傢伙沒膽子罵李林甫,卻對待他們寬厚的楊某人反咬一口。為什麼他們這些傢伙就看不到,楊某人上任這幾年來,無時無刻不再替前任宰相擦屁股,補窟窿?!就連削減藩鎮兵權這件事,都是為了解決前任留下了的隱患。又何嘗有半點是為了私人恩怨?倘若對安祿山的行為視而不見,楊某人放心大胆收他的好處便是了。每年來自范陽的「孝敬」,絕對能讓楊某人數得手指頭都抽筋!大不了等他造反之時,楊某人這個宰相不當了,跑回四川做大富豪去。楊某人這是何苦來哉,何苦來哉?!
宇文德根本沒機會解釋,被罵了個狗血噴頭。好不容易等到楊國忠罵累了,才喃喃地開口,「宰相,宰相……」
「從西域調人?」楊國忠楞了楞,臉上湧起幾分歉然。他知道自己這回真的錯怪了宇文德,卻不肯當面道歉。搖了下頭,冷笑道:「不還是廢話么?你們兩個的弟弟,還有那個王洵,的確驍勇善戰。可大宛距離長安有幾千里路,等他們回來護駕,長安城早就不知道被攻破了多少回了!」
「越是這樣,大人不能被外邊看出方寸已亂。否則,我等都沒好結果!」宇文德平時窩窩囊囊,關鍵時刻,還真有些超人的見識。笑了笑,低聲勸諫,「宇文德這身富貴,都是大人賞的,所以不在乎替大人分擔一些煩惱。但是大人,卻必須鎮定下來,哪怕是心裡頭再亂,也要面不改色!」
到底是文人,宋昱就是會說。幾句話,便將王洵等人血戰之功,全送到了楊國忠頭上。楊國忠卻有幾分自知之明,訕訕地笑了笑,低聲道,「某家哪曾有什麼功勞。這兩年為了補國庫上的窟窿,一文錢都沒撥給安西軍過。連西進的軍資,都是封常清從地方上自行籌集的。」
「宇文侍郎說的是兩個多月前,大宛都督府與大食東征軍在鐵門關下鏖戰,殺敵數萬,再度替收復洛那、姑墨兩州之事!」受到宇文德的啟發,中書舍人宋昱的思路也活躍起來,走到楊國忠近前,笑著提醒。
「西域之功?」楊國忠又開始發暈。自打聽聞安祿山造反以來,他就沒關注過其他事情。早就把西北傳來的捷報忘得一乾二淨。
「怎麼了,都變啞巴了!」眾人越是沉默,楊國忠的心情越是煩躁。都是做宰相,為什麼別人做得風風光光,自己卻總是費力不討好?別人連任十七八年,怎麼胡作非為,都能平安無事。自己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頭頂上的天卻呼啦一下踏了大半?
宇文德卻不敢坐,掙扎著起身避讓。楊國忠用一隻手便按定了他,另外一隻手沖眾人搖擺,「都坐下說話吧。楊某剛才失態了,大夥別往心裡頭去。目前這情形,咱們必須齊心協力,把大局先穩定下來。然後再從長計議其他!」
「首先,要拿西域之事做文章!」宇文德掙扎了幾下沒掙動,只好做了半邊屁股,「如今外邊的人都說大人為相以來,毫無建樹。舍弟等人在西域之功擺出來,剛好可以打他們的臉!」
「宰相,宰相,其實,舍弟那邊……」宇文德遲遲得不到楊國忠的回應,以為對方正在思考自己所現的計策,小心翼翼地補充解釋。
後半句話,已經是衝著門外。當值的侍衛大聲響應,宇文德卻苦笑著擺手,「不,不必了,傳,傳揚出去,對大人影響不好。屬下待會兒自己找個郎中,私下看看就行了。沒什麼大事兒!」
你李氏皇族拿著姓安的當寶貝,我姓楊的干著急有什麼用?!兩年以來,二十多次提醒,都被視為心胸狹隘,嫉賢妒能。他安祿山一連大字都不識幾個的粗鄙武夫,即便再快馬加鞭地陞官,當了驃騎大大將軍,封了開國公也就是到了盡頭。根本不可能染指三省,自己堂堂一個當朝宰相,又怎會嫉妒於他?
「越是此時,越要大張旗鼓地宣揚這場勝利。畢竟,這兩年來,無論是安西軍的功業,還是大宛都督府的戰績,都離不開您在背後支持。」
「那可不,不一定!」宇文德藉著宋昱的攙扶站起身,瓮聲瓮氣地反駁。
他越是顧全大局,楊國忠越覺得心裡頭過意不去。先命人叫回了去請郎中的侍衛,然後親自攙扶起宇文德,柔聲安慰道:「真的沒事兒?其實到了這種地步,楊某已經是債多不愁?何必在乎別人說些什麼?」
「可大人您給了封常清自籌軍資的權力。也力排眾議,啟用了王明允和舍弟等青年才俊!」宋昱笑了笑,繼續說道。「這不是功勞是什麼?自從武后當政那時算起,哪位宰相在任上,能讓咱們大唐的旗幟,重新又插到那麼遠的地方?!」
洛那、姑墨兩州,是高宗時代大唐對忽倫和怛沒二城的稱呼。楊國忠先前所提的天馬都督府,轄地也在這一線。此刻經宋武提醒,他終於想了起來,皺了下眉頭,低聲追問,「你們是說,讓楊某拿大宛都督府的戰績說事兒么?都這個時候了,朝廷哪有心思給他們論功行賞?
「滾出去,老子今天不想再看到你這廢物!」楊國忠恨恨地丟下宇文德,大聲喝令。
「你這……」見平素極為窩囊的宇文德居然也敢頂撞自己,楊國忠本能地想要痛罵。看到了對方嘴角上的血漬,心中又登時覺得一軟。「你這廝,說話也不說清楚些。我最近急得耳朵都背了,根本沒聽清楚你說什麼?來人,趕緊去太醫院請個郎中過來!」
越想,楊國忠越覺得憋屈得慌。平心而論,自己在向上爬的過程中,是用了很多見不得人的手段。然而當了宰相之後,可是對得起這碗俸祿。原來李林甫在位時,國庫空空蕩蕩,朝廷年年寅吃卯糧。而自己上任不到兩年,便令內外兩庫重新豐盈,金銀玉帛堆積如山。原來李林甫在位時,進士及第的文人,在京師里等上五、六甚至十幾年,也未必能補到一個實缺兒。自己上任之後,卻只用了短短半年時間,便在地方上替他們找到或開闢了專門的位置。原來李林甫在位時,誰要是敢對他的政令做出半點質疑,都會遭到滅頂之災。而自己上任之後,卻廣開言路,即便對當著皇上的面跟自己爭執的愚蠢傢伙,也能始終以禮相待!
「你弟弟!」楊國忠終於聽到半句話,當即把滿腔的怒火全發泄到了宇文德頭上,扯過對方的領子,劈頭蓋臉地罵道:「都到什麼時候了,你還不能先忘了替你那弟弟討要好處?萬一安祿山真的打進長安來,大唐就徹底完蛋了。即便現在給你那弟弟討到冠軍大將軍的封號,也不過一場空歡喜。沒等送到西域去,黃花菜早都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