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煙雲》第五卷 兵車行

第四章 英魂(五 上)

第五卷 兵車行

第四章 英魂(五 上)

然而此刻掌管安西的,肯定已經不是封常清。王洵縱使心中有氣,在沒弄清楚形勢之前,也不能表現得太明顯。悶著頭帶領弟兄們繼續趕路,對周圍景象裝作視而不見。轉眼來到城門口,卻又忍不住把眉頭皺了起來。
「王法?什麼王法?」醉漢神志不清,卻能說一口還過得去的唐言,「整,整個安西,都,都要割給我,我家主人了。還,還說什麼王法!他,他們都是我家主人的奴隸!你少管閑事,否則,老子我連你一起揍!」
「敗家子!」王洵也氣得鼻孔里直冒煙。當初分在他和方子陵、魏風等人名下的田產都處於城東,估計不會受到什麼影響。然而把好不容易墾熟了的田地重新變成牧場,卻等同於將整袋子的糧食當沙子灑。畢竟在疏勒這一帶,糧草才是最稀缺的東西。牛羊、馬匹、皮革,都很難賣上好價錢。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么?」沙千里心思細,發覺王洵行止有些失常,湊上前,低聲詢問。
「你管老子……」守門士兵眼皮都沒抬,開口便罵。髒話說到一半兒,猛然意識到危險來臨,迅速向後退了幾步,抽刀在手,「你,你是哪個?後面那些人馬又是從哪裡來的?別,別再靠近,再靠近我吹角示警了!」
「是么?你不是把這裏跟大宛弄混了吧。」沙千里的記憶里,對疏勒的印象已經模糊,四下看了看,遲疑著反問。「當年我在高帥麾下效力的時候,也差不多是這個樣子。城裡住的都是兵士和商販,城外則是一片荒蕪。」
平原之上,已經是春歸大地。放眼眼望去,四野一片翠綠。王洵等人卻沒心思觀賞這未受塵世熏染的春光,只顧著快馬加鞭往疏勒趕。不一日,來到赤水河畔,眼見著疏勒鎮已經遙遙在望了,卻又緩緩地帶住了馬韁繩。
「住手!」王洵再也按捺不住。策動坐騎衝上去,擋在了醉漢和小販之間。「光天化日之下搶劫,你等沒王法了么?」
說著話,也不管方子陵的反應,拔腿就往城裡沖。其他老兵油子也想起了王洵當年英姿,湊上前,眼睛里依稀有淚光閃動,「真的是王,王將軍么?他從大宛回來了!這下,這下可好了,可好了,風,風……」
「二哥記的沒錯!」宇文至也感覺到周圍的景色與自己的記憶之間出現了差異,策馬上前,低聲補充,「當年為了爭河岸邊的好地,還有人鬧到封帥面前去過。如今怎麼都不當寶貝了!早知道這樣,不如劃歸到咱們兄弟名下!即便從中原僱人來種,好歹也能打出點糧食來。」
原本乾淨整齊的城門口,如今遍地都是牲畜糞便。幾個守門的老兵抱著兵器,縮著肩膀,背靠著住城門附近的拴馬樁曬太陽。一夥伙的部族武士呼嘯而過,既不下馬接受檢查,也不出示相關信物,老兵們看見了,也只是將惺忪的眼皮抬一抬,然後便又繼續打瞌睡。
「采,採訪使?」幾個老兵油子瞪圓眼睛向不遠處的隊伍看了看,結結巴巴地重複。很快,有人想起了一個傳說,跳將起來,大聲問道:「是,是當年在健馱羅城外,一鎚子打死大食第一勇將的鐵鎚王么?啊,他老人家回來了!你們慢走,我,我這就去給屯田使張大人去送信。你們慢走,慢走……」
「你,你們……」守門士兵楞了楞,猛然將身體挺直。「見過將軍大人!屬下劉二狗,今天在此當值。頂頭上司是馮隊正,今天他老丈人搬家,趕去幫忙了。沒來這邊。請問,大人有什麼吩咐!」
有人哽咽出聲,卻也有人臉色發黑,輕輕地拉了拉說話者的手,「大人別聽咱他胡言亂語。他這個,最是崇拜王都督。今天一高興,嘴巴都不好使了。大人您請,我給您帶路,們順著官道一直走,便是節度使衙門。張大人和岑大人,一般都在衙門裡頭!」
「不為了吃穿,我等這般拚命做什麼?」宇文至本能地反駁了一句,然後迅速將馬頭撥開,「二哥你頭前慢慢走,我去周圍抓幾個人來,問問這邊最近到底發生了什麼意外的事情?!」
封常清做大都督時,疏勒可不是這般摸樣。那時整座城市都像個大軍營,乾淨整齊,並且由內到外都洋溢著勃勃生機。商販百姓自側門出入,將士們訓練出徵才開啟正門。無論身份是軍是民,出入城門,都得下馬。而那些偶然到城中購買生活必須品的牧人,則對守門士兵滿臉尊敬。哪裡會像現在,囂張得把下巴都翹到了天上去?
「小兔崽子,你站住,站住!」牧人們一邊喊,一邊追,壓根沒把正在徐徐前行的王洵等人看在眼裡。
半山腰的積雪已經開始融化,山頂的上卻依舊白茫茫一片。冰塊夾在雪水裡,轟隆隆直衝而下,將本來就不怎麼齊整的山路沖得七零八落。人和馬稍不留神,便會一腳踏空,落入山路外側的萬丈深淵,連塊屍骨都無法找見。
其他幾個守門士兵也被驚動,趔趄著跑了過來,圍住方子陵,滿臉好奇。「將軍這是從哪裡來?怎麼看著好面生?!」
「有!」王洵雙眉緊鎖,臉上陰雲密布。早在剛出蔥嶺不遠處,他心裏便湧上了一股很彆扭的感覺。如今,這種彆扭的感覺已經越來越強烈,強烈到他的手本能地就想去摸腰間的刀柄。「我記得走的時候,這河道兩邊,都是上好的農田來著。怎麼眼見著就要過了芒種,地里卻沒見幾個人影?」
「等你吹角示警,城門早就易手了!」方子陵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停住腳步,伸手去指自己的袍服,「你沒長眼睛么?老子身上穿的是什麼?後邊那些人,身上穿的又是什麼?」
『看來中原有難的消息,在這裏已經傳開了!』望著已經陌生的街道,王洵無奈地想。失去了中原的支持,疏勒這邊幾乎在瞬間就破敗了下去。大宛呢,那可是距離長安更遠,周圍更是群狼環伺!
「你等是誰的屬下,上司就這樣教你們執勤么?」非但王洵一個人覺得彆扭,方子陵也被守門軍士的摸樣氣得兩眼冒火。跳下坐騎,快步走到拴馬樁前,大聲喝問。
「救命,救命啊!」小販的聲音已經變得嘶啞,卻不向王洵等人這邊跑。彷彿對方不是自己同族一般。醉漢們也將盡在咫尺的兵馬當做了空氣,繼續追在小販身後張牙舞爪,「別跑,別跑,你個小兔兒爺。讓老子好好疼你!」
說著話,他策動坐騎,一溜煙跑遠。片刻后,又氣喘喘地從隊伍的側後方追了回來。一邊跑,一邊憤懣的罵,「敗家子,敗家子。真是敗家子。也不是哪個敗家子下的令,居然准許烏哈部到赤水河附近放牧來了。疏勒往西,現在到處都是突騎施人的氈包。只有城東方向,好似還有幾個田莊在!」
在兩個女人面前說得輕鬆,真正走起來,卻是舉步維艱。
明知對方的話有問題,方子陵卻不願回來第一天就給王洵找麻煩,搖了搖頭,轉身回到隊伍。眾人強壓住心頭的失望,繼續向城內走。穿城門,過瓮城,轉眼踏上橫貫東西的青石大道。這條路兩側,當年是出了名的繁華,每天從日出到日落,買賣東西的各族百姓摩肩接踵。如今,卻變得冷冷清清。大部分店鋪都沒開張營業,少數幾個繼續做生意的,也是門可羅雀。
好在王洵和宇文至等人已經不是當年那匹伙毛頭小子。經歷了這幾年的歷練,他們無論再心智還是在體力方面,都比先前有了本質上的飛躍。相互扶持著,一步步慢慢行進,在付出了二十幾匹駿馬的代價之後,終於從蔥嶺的東側又鑽了出來。
「救命,救命!有人搶錢,有人搶錢!」小販則衝著路邊的店鋪大聲求救。回應他的,只有一陣關門落鎖聲。所有正在做生意的鋪面兒,不約而同地宣告打烊。沒有任何人肯出來制止醉漢們的胡鬧。
「你就記得吃!」王洵沒好氣地打斷。河道附近的良田被拋荒,說明疏勒城中的漢人在大幅減少。而安西鎮本來就靠退役的士兵和遷徙來的漢人在支撐,如果百姓們都撤離了,大軍也就失去了根基,生存環境只會越來越艱難。
「馮隊正?幫老丈人搬家?」方子陵被答案弄得一頭霧水。安西軍的軍紀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散漫了?幫老丈人搬家,就可以耽誤公事?!就不怕被明法參軍知道,捉去打軍棍?!可跟這些老兵油子發火,也實在沒什麼必要。他不耐煩地瞪了眾人一眼,大聲喝道:「少廢話。老子從哪來,不關你們的事情。如今城內是誰主事,速速去給他報個信兒,就說安西採訪使,大宛都督,王洵王明允回來了!正準備登門拜訪!」
正鬱悶地想著,耳畔突然傳來一聲慘叫。一個提著空籃子的小販,跌跌撞撞地從街道旁的巷子里沖了出來,緊隨其後,則是幾個喝醉了的牧人,個個瞪著通紅的眼睛,步履踉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