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煙雲》第五卷 兵車行

第四章 英魂(八 上)

第五卷 兵車行

第四章 英魂(八 上)

「委曲求全?!」王洵抬頭看了張素一眼,滿臉迷惑不解,「委曲求全,就能保證回紇人不南下了么?請大人恕王某見識淺,來西域這些年裡,還真沒見哪塊地盤,是我大唐將士忍辱負重求下來的!」
「王某不勉強你等!」王洵冷笑著看了岑參一眼,輕輕搖頭,「後路不安,王某絕對不敢帶弟兄們上戰場。等宋兵馬使到來后,讓他帶五千弟兄留在疏勒,協助諸位防禦回紇人好了。反正中原那邊兵多將廣,未必就缺王某手中這一星半點兒!」
「明允說笑了!」岑參被問得直喘粗氣,退開半步,繼續強辯,「局勢還沒糜爛到那種地步!真的到了那一步,不用你說,張大人也會令百姓結寨自保!」
「是啊。一旦落入宵小之手,後果不堪設想!」
最後一條乃重中之重,屬於為官之秘決,只可意會,不堪宣之於口。若是一個久在官場沉浮的老吏,肯定會一眼看穿此節,不再讓張素為難。然而王洵偏偏沒有足夠的宦海經驗,行事也素來不受規矩所限。見張素遲遲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笑了笑,郎聲道:「大人莫非也認為,胡人比漢人對大唐更忠誠?他們拿著兵器殺人放火依舊是忠心耿耿,萬一漢人手中有了刀槍,肯定就會揭竿而起了?!」
他本來就生得魁梧,一怒之下,更是像座冒著煙的火山。宣威將軍馮治、忠武將軍吳賢等武將們心中有愧,沒臉跟他對視。張素、蘇壽等文官心中害怕,沒勇氣跟他對視。整個議事廳登時變得一片死寂,過了好半晌,才由岑參出面,笑著勸解,「明允不要這麼急!張大人他只是小心謹慎而已。畢竟日後你返回大宛之時,這些兵器,也許還要派上大用場。」
再次,若是放任安西鎮被回紇人一步步蠶食掉,考慮到中原動蕩,朝廷無力西顧的大前提,張素這個節度使未必有罪。可萬一哪個漢家兒郎在安西豎起了反旗,無論叛亂規模是大是小,他張素可就都難逃治政無方之責了!
「是啊,採訪使大人遠道而來,不知道我等的難處!很多事並非老夫不為,而是力不能及啊!」有了岑參的解釋作為鋪墊,屯田使張素終於緩過一口氣,拱拱手,微笑著補充。
『你擔得起么?你自己還前途未卜呢?!』眾文武心中暗罵,紛紛上前,勸阻王洵不要一意孤行,「大人三思。那可是數萬大人軍的兵器。弩弓、長槊、破甲錐等,皆民間嚴禁持有之物!」
「那是!那是!採訪使大人說得有道理,有道理!」張素得不到同黨的支持,只好硬著頭皮回應。「然而,然而眼下安西,安西兵力實在太單薄了些。還要分頭駐守這麼大的地盤。自保已屬不易,更甭提與周邊部落開戰了!不信,不信你可以去問岑參軍,他對此比老夫更清楚!」
他以為就此就能將王洵應付過去,誰料後者常年領兵在外,屢經磨礪,已經遠非當初那個初出茅廬的小菜鳥,略一沉吟,便再度直戳眾人的要害,「回紇人已經正式宣布叛離大唐了么?疏勒周圍哪個部落的兵馬超過了四千?」
「不堪設想。還有什麼比丟了安西,讓我等蒙受喪師辱國之恥,更不堪設想的後果?!」王洵忽然動了氣,眉頭一豎,質問的話脫口而出,「這安西,乃幾代大唐將士拼了性命打下來的,你我有什麼資格將其送與外人?這疏勒,乃我大唐軍鎮重地,憑什麼自家百姓被人欺負了,官府沒膽子替他們做主,反而要強迫他們忍辱負重?如果連自家百姓都保護不得,朝廷養你我這些官員做什麼?乾脆直接把此地也送給回紇人算了,也省得你我日日被百姓戳脊梁骨!」
「如果疏勒丟了,我從哪往大宛返?!」對於岑參,王洵多少還會給些面子,將聲音放低了些,笑著反問。「莫非我能從天上飛過去么?莫非回紇人會封了兵器庫,等王某回來取么?」
「不會,不會!」張素被擠兌得根本來不及轉身,一邊揉著額角,一邊訕笑著回答,「採訪使大人說笑了。按道理,整個安西的軍械糧草,大人都有處置之權。張某不該在旁置喙才是。可此舉乃最近數十年未有,一旦開了先河,恐怕……」
「這個……」聞聽此言,屯田使張素等人立刻著了急。他們之所以對王洵一再退讓,就是因為手中沒有足夠的兵力,腰杆子也跟著硬不起來。萬一對方真的發了蠻,將大宛兵馬使宋武留在了疏勒。屆時安西之事,該由誰來做主?!對方可是帶著整整五千虎狼!級別再低,說出的話來,也比手中沒兵沒將的人有分量!
兩害相權取其輕。嚴酷的現實面前,張素迅速作出了選擇,「採訪使大人切莫折殺我等。疏勒城再重要,又怎能跟京師相比?大人儘管放心去勤王,安西這邊,就按大人的提議處置便是!」
若是放在十年之前,張素說不定真敢藉著台階往下溜。畢竟李林甫就是以同樣的理由,大肆提拔了安祿山、哥舒翰、高仙芝等異族武將,同時施重手將王嗣業等漢家男兒壓得無法抬頭。可如今李林甫的墳墓都讓皇帝陛下派人給掘了,素有忠誠之名的安祿山也打到了潼關之外。再敢尋同樣的借口,可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了。
「不會,不會!」他用力揉著鬢角,搜腸刮肚找理由。王洵卻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聳聳肩,繼續緊逼,「那大人是準備告訴王某,庫房裡突然又沒了兵器。王某剛才可是記得,大人信誓旦旦地保證,存放兵器的倉庫都是滿的!」
「有!疏勒城乃節度使行轅所在,豈能被弄得如此烏煙瘴氣?!」王洵好像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分寸,立刻大聲補充,「既然準備給百姓分發兵器,讓他們持械自保。官府也別再忍著了。從即日起,整飭城內治安,凡有蓄意鬧事者,一律當場拿下,按律治罪!」
「不客氣,不客氣。讓大人後顧無憂,是張某份內之事!採訪使大人還有什麼要求?!張某隻要能做,一定竭盡全力!」屯田使張素打落牙齒吞進肚,笑著拱手相還。
「沒有。當然沒有!回紇人剛剛從我大唐手中接收了北庭,豈敢這麼快就忘恩負義!」不僅是張素,岑參也被問得老臉發紅,搖搖頭,低聲強辯,「不過,採訪使大人應該知曉,各部落向來是人人皆兵。縱使老嫗、老翁,也能上得了戰馬!即便回紇人不自己出馬,有他們在暗中支持,周邊部落也變得非常難以應付。」
「這個,這個……」屯田使張素再度語塞。有關分發兵器給百姓,讓各地民壯結寨自守,與官府共同應對危機的主意,岑參也向他提起過。但此舉利弊互現,讓人很難痛下決心。首先,庫存的兵器屬於軍資,未經朝廷許可就下發於民間的話,主事官員要冒很大風險。其次。中原人素來鄉土情重,凡在西域紮下根的,要麼是退役老卒,要麼是在原籍犯過事的兇橫之輩。一旦手中有了兵器,說不定會生出什麼禍端來!
「此事,理當依從大人所言!」屯田使張素被弄得徹底沒了脾氣,拱拱手,笑著答應,「不過那些牧人也未必都是故意惹事。化外蠻夷么,舉止自然粗魯一些。將他們趕出城去算了,沒必要過於嚴苛!」
「的確如此!」不小心被張素點了將,岑參猶豫了一下,低聲替對方辯解,「咱們安西軍距離中原太遠,糧草器械供應不易。所以一直走的是精兵路線,人馬數量從來沒超過五萬。而朝廷自去年冬天起,幾度從安西軍調兵拱衛京師。三番五次下來,已經將安西軍抽成了一個空架子。不瞞採訪使大人,眼下整個疏勒城周圍,即便把演渡、遍城和蔚頭三地的駐軍也算上,也只有四千兵馬,並且多數是老弱病殘!」(注1)
「他們人人皆兵。此地忠於我大唐的百姓,難道都是缺胳膊少腿不成?屯田使大人打開倉庫,分發兵器,教百姓們持械自保。難道各部落還敢像眼下這般囂張?!」
注1:演渡、遍城和蔚頭,疏勒附近的幾個小城。專門為便於戰時互相支援所設,距離疏勒都很近。
「這個,這個……」屯田使張素結結巴巴,一邊伸出衣袖擦額頭上的汗,一邊以目光向周圍求援。只可惜他著力拉攏的那幾個心腹也多為武將出身,早就被王洵的話羞得無地自容了,哪還敢出頭為上司分憂解難!
「不妨。事急從權,張大人剛才還說過類似的話。」王洵笑著搖頭,「發下去,順便傳令各地來自中原的百姓結寨自保。若是朝廷追究下來,王某自己承擔這個責任,與諸位無關!」
「王某是個武夫,說話不會繞彎子,卻句句出自肺腑!」感覺到對方的尷尬,王洵想張素拱了拱手,以示賠罪。「王某私下以為,大人越是忍讓,恐怕周邊部落越會得寸進尺。回紇人乃鐵勒別部,同鐵勒一樣尊狼為神明。對付狼群,唯一的辦法就是拔出刀子來將其砍翻在地。你越是害怕,它越看出你的底虛,早晚會衝上來,將你撕個粉碎!」
「多謝張大人成全!」目的達到,王洵立刻換了幅笑臉,客氣地向張素拱手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