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煙雲》第六卷 補天裂

第三章 國殤(三 上)

第六卷 補天裂

第三章 國殤(三 上)

「跟著王明允,就不能給封常清報仇了么?要知道,此刻李唐正處於窮途末路,你們這一萬精銳,對他們君臣來說無異於雪中送炭!以李隆基老兒的秉性,為了換取你等的忠心,拋一兩個太監和權臣出來讓你等出氣,還是不會吝嗇的!」
在最早於丞相府中分析軍報時,嚴大人可是沒這麼說過。宇文至清楚的記得,當時,自己也是把局勢用同樣的說辭分析了一遍。嚴庄聞聽之後,立刻怒不可遏地拍案大罵孫孝哲輕敵誤國。誓言要將真相奏明聖武皇帝陛下,及早作出處置,防患於未然。怎麼到了關鍵時刻,又突然改變主意了?莫非這幾天跟孫某人之間,又有什麼新協議了不成?
「臣,遵旨!」嚴庄自我保護的目的已經達到,躬了下身子,長揖及地。
看到宇文至眼裡的詢問意味,嚴庄將臉輕輕別偏一些,盡量不與他的目光相接,「你剛才說孫將軍的戰報裡邊,一直沒弄明白安西軍中到底有多少陌刀手。作為大宛都督府的副都督,這個數字肯定瞞不過你。但嚴某卻認為,光憑著一夥陌刀手,不足以左右正戰局。畢竟孫將軍麾下,也有近千曳落河在。同樣是精銳中的精銳,同樣從來沒遇到過對手!」
注1:米籌木圖,古代沙盤,用於推演軍情。
「嗯,嗯!」幾聲咳嗽,及時打斷了安祿山的思緒。放眼整個洛陽朝廷,論及對安祿山的心思把握,無人能及得上右相嚴庄。如果大燕國皇帝陛下因為今晚宇文至的話,就要生起整頓軍紀的念頭,他可就成了所有手握重兵武將們的公敵了。這種自尋死路的事情,嚴庄絕不肯做。見宇文至還在滔滔不絕,趕緊輕輕咳嗽了一聲,笑著插嘴:「宇文將軍不愧為封節度的高徒,單憑著幾份軍報,就把整場戰鬥分析得如同親眼目睹一般。然而嚴某卻有一處關鍵點還是不太明白,請宇文將軍不吝賜教!」
「哦?!」嚴庄偷偷看了看安祿山的臉色,見後者沒有責怪自己亂打岔的意思,繼續笑著把話頭往戰場細節上引,「那說明,安西軍的王採訪使,也就是你過去的上司,當時也沒有必勝把握嘍?!」
安祿山可不知道自己突然好轉的脾氣,給底下人造成了多大的誤解。趁著木圖沒取來的功夫,笑呵呵地試探宇文至:「朕聽丞相說,你之所以離開安西軍,是為了給封節度報仇?」
「嗯!」安祿山心裏不免有些失望,但念在對方初來乍到,難免要夾起尾巴做人的份上,還是笑了笑,繼續說道:「你說得也有道理。好吧,朕就不難為你了。咱們換個角度。剛才你說王洵憑著四百陌刀手,逆轉乾坤。到底有幾分把握?朕和右相同樣不敢相信這一點,畢竟,朕親手訓練出來的那些曳落河,也不是紙糊泥捏的!」
「起來,起來!」安祿山從御書案後走出,雙手攙扶起淚流滿面的宇文至,「其他幾個仇家的頭顱,你就得自己去取了。朕給你兩萬騎兵,一千曳落河。讓你去將王明允驅逐,替朕打開西進的門戶,你可願意?!」
只是,這種赤裸裸的現實讓他心裏非常不舒服。不是針對宇文至坦誠,而是針對自己麾下的一干心腹愛將。原來他們從一開始,他們就都沒跟朕說實話!原來他們心裏都有一本各自的小花賬!那在他們眼中,朕這個皇帝又算什麼?當朕是李隆基那個絲毫不懂軍的務糊塗蛋么?還是覺得朕人老耳聾,已經沒力氣再約束他們了?!
「米籌木圖?朕的皇宮裡邊就有,豬兒,去把朕的米籌木圖取來!」安祿山在當皇帝之前,幾乎天天都與幕僚們一起用米籌木圖推演各地戰局。此刻突然聽到有人提起,登時心癢難搔,當即擺了擺手,命令心腹太監李豬兒去取相關工具。(注1)
從『疏忽自大,誤判敵情』,到『因為運氣不太好而戰敗』,其中的差別,何止十萬八千里!安祿山縱使再糊塗,也聽出點兒味道拉了。皺了皺眉,低聲喝止:「嚴右相,你是文官,就別不懂裝懂了。孫孝哲此戰,肯定不是輸在運氣上。朕過後自然會給他應得的處罰,免得他恃寵而驕,糊塗誤事!至於你,下去后以私人身份給各地節度使提個醒,告訴他們不要把朕當李隆基那糊塗蛋來哄騙。老子不是不知道他們都幹了些什麼,只是一直念著他們跟老子一到造反,把腦袋都別到褲腰帶上的情分,不願意深究而已!」
「這個,草民開始也很是不解!」宇文至心思轉得非常快,見嚴庄開始把重點往戰場細節上扯,便明白剛才自己有些話可能說得太直接了,也趕緊順著對方的語風開始做補救。「陌刀手乃安西軍專門為克制大食騎兵而設立,算是重甲步兵的一個變種。制式兵器為一桿陌刀,桿長三尺,刀刃卻長達六尺半。甲胄為鑌鐵重鎧,從膝蓋起一直包裹到頭頂。每名陌刀兵在出戰時,連兵器帶甲胄,一共有五十余斤。臨戰時要求排成方陣,踏准鼓點,如牆而進,縱使前面有刀山火海,沒聽到主帥的命令,亦不能旋踵。因此非勇氣與體力俱佳者,不可充任。故而整個大宛都督府,總計也只選出了四百餘人。平素根本捨不得投入戰場,一旦投入,則意味著全軍上下已經被逼到了生死關頭!」
「哪些?」安祿山皺起眉頭,狠狠橫了嚴庄一眼,繼續問道。
「嚴大人客氣了。賜教的話,草民不敢當。如果哪個地方大人認為草民剛才沒說清楚,請大人直接指出來,草民一定會重新推算,以免誤導了陛下和大人,進而耽誤了軍國大事!」宇文至微微楞了楞,看向嚴庄的目光裡帶上了幾分不解。
「正是!」提起當日的選擇,宇文至的眼睛就又開始發紅,胸膛里彷彿憋著一團火,隨時都可能噴射而出。
這已經明顯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了,無非是為了找個面子。宇文至猜得到安祿山的心思,想了想,非常鄭重地回應:「陛下明鑒,如果孫將軍一開始就把曳落河投入戰場,恐怕絕不是現在這個結局。臣估計,恐怕孫將軍最近打仗一直打得很順,沒真正把安西軍放在心上。而待他發現情況不妙之時,再投入曳落河,已經無法挽回敗局了!」
「你接著說!」把目光轉向宇文至,安祿山繼續命令,「孫將軍在此戰中和戰鬥之後,還有哪些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儘管一併說出來。朕保證,這裏沒人膽敢把你的話傳到外邊去!」
「草民謝陛下厚愛!」宇文至也微微躬身,感謝安祿山的器重,「重點就是剛才提到的那些了,還有一些細枝末節,屬於可探討範圍,臣不敢胡亂指摘!」
「這樣?你試試說給朕聽!」有心考校宇文至的真實用兵本領,安祿山笑著吩咐。
「右相大人說得極是!」宇文至越聽,越清楚嚴庄的意圖,笑著點頭承認,「豈止是沒有必勝的把握,簡直就是在賭博。只是孫孝哲將軍的運氣實在不太好!」
想到自己當年在范陽節度使任上,如何利用李隆基的昏庸糊塗,而虛報戰功,進而擁兵自重。安祿山心裏就一陣陣發苦。果然是六月債還得快,安某在洛陽連龍椅還沒坐熱乎呢,倒有人準備學安某當年的手段了!該死,朕絕對不能縱容這種苗頭繼續下去!
「是!」李豬兒驚詫地看了宇文至一眼,快步跑出御書房。一邊跑,心中一邊暗暗驚詫:「哪裡來的一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野小子,居然膽敢在陛下面前賣弄?!陛下今天也真怪,居然一再寵著他。不是看他長相可人了吧,那可是不妙。咱家……」
「謝陛下恩典!」宇文至直挺挺跪下去,用力叩首。
「請陛下賜臣米籌木圖!」宇文至也不客氣,立刻要求當面重新推演永樂原之戰的過程。
「陛下明鑒。從大軍進入疏勒那日起,王明允那廝其實已經猜出封帥遭遇到了不測。卻始終不願意相信,並且刻意向屬下隱瞞消息。直到親耳聽到了小太監證言,還兀自想著如何把李隆基父子從裡邊摘出來!只針對奸臣貪官,不反皇帝!」宇文至咬牙切齒,雙目含淚,「殊不知,下旨殺害封節度的,就是李隆基本人。若沒有昏君的首肯,幾個太監,又豈敢冤枉一個手握重兵的大將軍?!草民知道跟在王明允那廝的後面,永遠不可能替封帥報得了仇。所以,所以一怒之下,才棄之而去!」
「比如最近安西軍步步緊逼,孫將軍卻不敢應戰。便屬於可探討範圍。臣不知道孫將軍是迫於手中兵力不足,還是故意示敵以弱,所以不敢胡亂剖析!」宇文至想了想,不慌不忙地回應。
「做得好,快意恩仇,才是我輩男兒所為。若是一味地瞻前顧後,又能成就什麼大事!」安祿山拍著手,大聲喝彩。「你不必難過。想報仇,朕給你機會便是。邊令誠那廝此刻就在長安,朕之所以留著他,取的乃是千金買馬骨之意。但人頭算是寄放在朕這裏的,待明年開了春,你隨時都可以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