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煙盡處》第一卷 無家

第二章 五月的鮮花(11)

第一卷 無家

第二章 五月的鮮花(11)

「我也不信!」韓秋雖然是個女孩子,心中卻略帶一點兒熱血男兒的豪俠氣,將握在田青宇手中的五指緊了緊,笑著附和。
「我再試試,你再起個頭……」
他猶豫著,遲疑著,好像為自己的懦弱感到非常慚愧,非常難以開口。彭學文看見后,手扶桌案就想越俎代庖,不料方國強動作更快,搶先一步站起來,大聲補充,「行了,下面的話,我來說吧。事情是我惹起來的,大夥一會要罵,也罵我,別怪大周。我跟彭學文爭執不下,都說服不了對方……」
「是啊,是啊!」提前來了一步的陸明連連點頭,故意不往柳晶那邊看,臉上的表情非常生硬。
「那我就沒什麼好顧忌的了!」田青宇非常豪氣地將韓秋的手抓在自己的厚巴掌里,大聲說道,「走,咱們先回各自的房間換衣服,然後餐廳裡頭見。我就不信,其他所有人都會像大周一樣,被彭學文幾句話就打沒了士氣!」
「這句調子要高一些,別老啞著嗓子!」
「這小王八蛋!」彭學文顧不得再跟方國強爭執選擇結果,如火燒屁股般,竄了出去,直奔自家妹妹所在的樓層。
既然大多數人已經接受了這一決策,田青宇便不再橫加阻撓。而是振作起精神,跟著兩個來自北平的學子一道,在大夥的目光監督下,以最快速度做好了選票和收票箱。然後,又認認真真地,將空白選票,下發到在場每個人手中。
「他們兩個?他們等大夥幹什麼?」提起彭學文和方國強,韓秋就覺得頭大如斗。這兩天,彭學文、方國強二人爭執時所說的那些話,他不可能裝作一句都沒聽見。每一句話好像都非常在理,但是,每一句話又針鋒相對。讓人心中非常不舒服,非常絕望。就好像是兩名野蠻的醫生,明明知道患者已經被疾病折磨得形神俱疲,還要當著患者面兒把病情的嚴重程度毫無保留地爭論出來,並且大聲宣布,自己對治療方案毫無把握。
「本來已經沒事兒了,大周答應將今天募捐所得分一半兒給姓彭的。姓彭的也知道自己的理由未必充分,準備偃旗息鼓。可飯店朱掌柜偏偏這時候跑上來,彙報車夫逃走的消息!」陸明聳聳肩,輕輕嘆氣,「這下好了,姓彭的一聽就來了勁兒,說既然連咱們雇傭的車夫都知道北平是個大火坑,咱們繼續往北走,就是蠻勇,就是對自己和別人的性命不負責任……」
「不用了,就一套鋪蓋而已,值不了幾個錢!」李迪不敢拿目光與田青宇相接,歪著頭,低聲表態。
「這怎麼……」田青宇本能地就想站起來表示反對,卻被韓秋悄悄地拉了一把,慢慢坐了回去。目光看到其他人,只見大多數人臉上的表情都如釋重負。知道投票的事情,是眾人剛才集體作出的決定,搖了搖頭,輕輕嘆氣。
「還不是到底向南還是向北的事情?」陸明皺眉撇嘴,顯得非常無可奈何,「自己爭還不算,還非要扯上別人!」
隨後在眾人的集體監督下,由韓秋和另外一個來自北平的女生唱票,周珏負責統計,方國強和彭學文負責監票。二人誰也不服氣誰,一邊看著「正」字的筆畫變化,一邊互相擠眉弄眼。
「怪我,該做決斷的時候,卻不敢承擔責任!」周珏突然又恢復了勇氣,退開半步,向大夥深深鞠躬,「對不住,我真的不適合做這個領隊。但既然做了,我就不該逃避。大方和學文他們兩個剛才,誰也說服不了誰。就提出讓大夥投票表決,如果願意去北平的票數多,就都去北平。如同投去南京的票數多,就都去南京!我覺得這也是個不錯的辦法,至少,至少將來我們會想起今天,不至於過於後悔!」
「大周的性子,一直不是很強!在學生會中,我們就知道他有這個毛病。」田青宇又是生氣,又是無奈。「可他年齡比我們都大,學習成績也是最好,平素又對大夥像個老大哥一樣。所以……」
老大哥般的周珏被她說得臉紅,向前走了幾步,斟酌著說道,「田胖兒,韓秋,你們兩個來得正好。有件事情,我得跟大夥說明一下。這幾天,彭學文和方國強的話,想必大夥也都聽見了。老實說,我現在心裡頭很亂……」
「這廝,關他鳥事!」沒等陸明把話說完,田青宇就大聲罵道。
所以當彭學文和方國強二人誰也說服不了誰,並且都妄想把對方陣營里的人拉到自己一邊的時候,投票,便成了一個最好選擇。而作為血花社的領隊,周珏既然不願承擔「將大夥送入死地」的巨大責任,投票決定去向,也是唯一的逃避辦法。
注1:德先生,民主。賽先生,科學。
結果很快就統計出來了,居然是九對十一!北方以兩票勝出。血花社中,的確有人退縮了。北平學子中,卻也有幾個人接受了方國強的主張,決定重新掉頭向北,與學生軍共存亡。
「然後方塊J就跟他又吵起來了。說要想當逃兵,總能找到理由。我見情況不對勁兒,就趕緊下來找你們!」
「敵人的鐵蹄越過了長城,中原大地依然歌舞昇平,『親善睦鄰』啊卑污的投降,忘掉了國家更忘掉了我們……」
「我肯定是向北。即便姓彭的說得那些話,都是事實。也只能說明,宋哲元這人難當大任!而眼下二十九軍弟兄,還有學兵營的那些同學,他們做的事情卻沒有錯。你呢,小秋,如果大周也半途退出了,你準備去哪?」
「你找我們有什麼用?!」田青宇發起急來,說話就有些不管不顧,「你找大周啊!他是領隊,姓彭的主要又是沖他來的。」
三步兩步追到了四樓,彭薇薇所住的單人間外。隔著老遠,便聽見兩個略顯稚嫩的聲音,交替著唱道「五月的鮮花,開遍了原野,鮮花掩蓋了志士的鮮血,為了挽救這垂危的民族,他們曾頑強的抗戰不歇……」
「大夥別跟我客氣。家父在北平還有幾個故交,即便咱們在二十九軍那邊混得不如意,我帶著大夥找上門去,他們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我等露宿街頭!」田青宇大咧咧扯過一把椅子,坐在了方國強的對面。然後又故作驚詫地四下看了看,笑著招呼:「周隊,你怎麼還站著呢。坐啊,今天大夥都累了,好好喝上幾杯。明天我再出門去雇馬車,憑我老田的本事,保證還能僱到一樣價錢的!」
「反正到了軍中,也會統一發一套行李。丟就丟了,還省得我們自己扛著累!你們說,是不是!」方國強還是一如既往的強勢,問都不問,就替其他幾個人做了主張。
「誰說我輸了,誰說我輸了!」彭學文揮舞著拳頭,大聲反駁,「九對十一,才二十票!還有兩個人呢,我妹妹和小張同學呢,他們倆沒投票!他們,他們跑哪裡去了?!」
作為整個社會對西方社會了解最多,學習最積極的一個群體,各大高校學子,更是「德」、「賽」兩位先生的忠實信徒。不僅班幹部、系幹部,完全由選舉產生。甚至連高校聯合會這種,影響力極為巨大,讓當局極為忌憚的團體,也在有心人的暗中推動下,如雨後春筍般悄然誕生出來。
周珏被她刺激得臉色更紅,額頭上隱隱已經見了細密的汗珠,「畢竟是涉及到大夥性命的事情,我,我不能一個人就做主。剛才我已經跟他們說過了,我自己呢,將來肯定是要到北平去看看,親眼看看宋哲元和二十九軍是什麼模樣,才能甘心!但是,但是……」
雖然這種超前了不知道多少年舉動,在外人眼裡,看起來無比幼稚。但在場的學子們,卻懷著非常虔誠地心態,將屬於自己的一票寫好,摺疊成小方塊,鄭重投進了票箱。每個人都只能寫一個「南」字,或者一個「北」字。每個人寫完之後,都決不反悔。
「真抱歉,讓大家把大行李給丟了!不過,只要隨身還有換洗衣服就行。這兒距離北平已經沒多遠了,等到了目的地,誰丟了什麼東西,我原價賠償給他。馬車是我找來的,出了事情也由我負責!」一眼就看出眾人就坐的方式有古怪,田青宇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周隊不是答應把募捐的錢分給他們一半兒了么?姓彭的怎麼還非要賴著咱們?!」田青宇對彭學文那種指手畫腳的做派非常反感,帶著幾分鄙夷說道。
二人丟下滿臉羡慕的陸明,笑著上樓。不一會兒,便換了身乾乾淨淨的衣服,聯袂來到了餐廳中。大夥還坐在昨晚吃飯的同一位置,依舊是圍滿了兩張桌子。不同的是,有幾個來自北平的男女同學,與方國強坐在了一起。而血花社的成員李迪和張孝睿,則跟彭學文坐在了一桌兒。
「大周,大周這會兒好像非常猶豫!一直站在那裡沒有說話!」陸明又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低下頭,以非常小的聲音解釋。
「大周怎麼能這樣?!」韓秋在旁邊越聽越窩火,豎起了眼睛抱怨。「他不是很果斷的一個人么?怎麼到了關鍵時刻,反而,反而裝起了慫!」
「他們兩個,他們兩個,剛才,剛才好像去了菲菲的房間吧!」有個北平來的女生想了想,怯怯地說道。
陸明和柳晶原本天天膩在一處,如今也分開了。一個臉色鐵青,另外一個,則低著頭,臉上分明有剛剛哭過的痕迹。
困境,陰雨天,少年男女,情竇初開。一個如鮮花般嬌艷,一個風度翩翩。無暇細想,唯恐彭學文情急之下做出什麼失禮舉動,田青宇、周珏、方國強等人也快步追上。
所以,他被選作領隊,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只是當初誰也未曾想到,這支小小的隊伍,在途中居然會遇到如此多的事情。顧忌到周珏的顏面,田青宇沒把話說完,聰明機敏的韓秋,卻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笑,低聲道,「那你呢,你是準備回頭向南,還是繼續往北?!」
「我當然和你在一起!」韓秋展顏一笑,毫不猶豫地做出了選擇。
於是,彭學文和方國強,破天荒地達成了共同意見。投票!他們都不認為自己一定會輸,都認為自己肯定是能夠獲取大多數人支持的那一方。
「是啊,周隊,怎麼我們大夥都坐下了,你還站著那兒?!到底坐哪邊,你總得選張桌子啊!」韓秋笑呵呵地四下看了看,綿里藏針。
「輸不起了,是不?」方國強突然變得有風度起來,笑著調侃。「投票的事情,可是你最先提出來的。你是北平高校的領軍人物,可別輸了就反悔,給你母校丟人!」
「周隊,這個節骨眼兒上,你的心裡頭,好像不能亂吧!」韓秋又是一笑,說話的語氣咄咄逼人。
「你們……」彭學文指著兩個明顯是投了「北」字票的北平學子,嘴唇顫抖,臉色鐵青。這分明是當眾背叛,他在內心裡大聲咆哮,雖然在此之前,他已經猜到了,這兩個人可能會做跟自己做不同的選擇。
是彭薇薇在教張松齡唱歌,此時此刻,只有他們兩個,沒被大夥的爭執所影響,內心依舊如水晶般透明。
「菲菲和二胖子?對了,菲菲和二胖兒呢?!」到了此時,眾人才忽然發現,最小的兩個同伴,此刻根本就不在大夥身邊。趕緊站起來,用目光四下搜索。
投票這種事情,對在座每一個學子來說,都不是陌生玩意兒。這幾年,西學大興。無論南京中央政府辦的報紙,還是地方實力派自己辦的電台,都常常把「德先生」和「賽先生」,掛在嘴邊上。即便報紙和電台背後的主人,未必真心希望「德」、「賽」兩位先生在自己治下擁有一席之地。(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