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旗正飄飄（3）

張松齡搖了搖頭，臉上感覺有些燙。一千多人的鐵血會，被十幾個鬼子給挑了。這件事無論怎麼塗抹，都塗抹不出亮光來。金戒指罵鐵血會是一群只知道窩裡橫的臭王八，已經算留了口德。在他看來，鐵血會的大部分人，除了最後跟自己一道戰死在村口的那幾個外，連臭甲魚都不如。至少臭甲魚被人拿到砍上門來，還知道張嘴反咬上一口。

駝背老軍師的笑容立刻僵住了，整個人像灰做成的般，一點點在風中飄散。先是腿，然後是身體、脖頸和頭顱。「軍師，爺爺，爺爺……」張松齡大叫，拚命把手樓過去，試圖將老人家留住。胳膊卻摟了個空，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痛。

「廢話！」帶金戒指的胖手將手帕收回去，笑著罵道：「老子不是中國人，你早死逑的了。還有機會在老子面前摸槍？！」

「你們是誰！」張松齡沒有接手帕，警覺地翻身，尋找自己的駁殼槍。在身體靠左側的麻袋上，他看見了兩個熟悉的木柄。卻無法夠得到，剛一伸手，後背和前胸的肌肉就如同被刀子扎了般，痛徹骨髓。

「我們是閻王殿里的小鬼，奉命來捉你下油鍋！」周圍坐著的人滿臉促狹地望著他，既不阻止，也不幫忙，肩膀上的金屬小三角被天空中的星光一照，亮得甚為好看。

「沒全跑，我們，我們跟鬼子還是，還是打了一仗……」張松齡不敢看金戒指的眼睛，訕訕地回應。

「王八蛋！」金戒指又往馬車下吐了口濃痰，滿臉不屑，「一群就知道窩裡橫的臭王八。虧得老子突然心血來潮，帶著弟兄們過來看看。否則，一旦被小日本把這條路探明白了，老營長他們就被人包餃子了！」

「說不定我真的是你姥爺吶！你小時候，你娘跟你爹沒跟你說過，你是撿來的？！」駝背老軍師將頭湊上前，一臉賤相。

「啊——」他忍不住大叫了一聲。一邊繼續努力將手臂向駁殼槍處探，一邊觀察周圍的環境。身體周圍都是麻袋，裡邊硬硬的，裝滿了糧食。麻袋下面，則是一輛巨大的馬車，沿著一條石頭子路，顛簸前進。

「戰死了！」金戒指點點頭，收起臉上的鄙夷，代之以肅穆，「他用手榴彈把自己給炸死了，同時還炸死了兩個小鬼子。我帶人趕過去的時候，小鬼子正在糟蹋他的遺體……」

「原來是個賬房先生啊！」金戒指抬手正了正軍帽，臉上流露出幾分失望。「肖國濤那王八蛋呢？是死了，還是被日本人抓去了！」

「不過總算還有六個人，比一個都沒有強！」金戒指罵夠了，嘆了口氣，聲音突然變得很柔和，「特別是那老爺子，真夠種，一個人就拉了兩個鬼子陪葬！」

「魏爺爺，魏爺爺，他，他不在了？！」儘管心裡頭早已清楚那是事實，張松齡還是希望自己能從金戒指嘴裏聽到否定消息。在不知不覺間，老軍師魏丁已經變成了他的家人，他的嫡親長輩，記憶里的一舉一動，都帶著溫馨。

張松齡訕訕地收了手，用胳膊肘子支撐著，努力將上身往起抬，試圖能坐直了跟對方說聲謝謝。頭剛離開麻包，眼前便是一陣金星亂冒，無奈地又躺了下去。

「不想死就別亂動！你可能是受了內傷！」金戒指看了他一眼，沒好氣地繼續呵斥。「老子可不想大半夜的再挖坑埋你的屍體。你叫什麼？跟肖國濤那王八蛋是什麼關係？！」

「那王八蛋！最好已經死了。否則哪天被老子看見，一定活剮了他！」金戒指沖馬車下吐了口濃痰，惡狠狠地詛咒。「你們鐵血會的其他人呢？有副會長，肯定就有正會長吧？！」

「我不知道？！」張松齡想了想，眼睛中流露出一抹憂傷。在老軍師帶著他們幾個跟日本鬼子拚命時，二當家肖國濤的身影始終沒有出現。想必要麼是已經被日本鬼子打死在了路上，要麼是見勢不妙，自己鑽山溝子逃了。

「我叫張松齡，謝謝長官救命之恩！肖二當家是我們鐵血會副會長，我在會裡頭管賬！」張松齡想了想，斟酌著回答。對方提起肖二當家時語氣很不友善，在沒弄明白此人跟肖二當家兩個之間的恩怨前，張松齡不敢把自己的身份說得太明白。

「其他人呢？！是不是聽說日本人一要來，就全撒丫子了？！」金戒指那壺不開提哪壺，偏偏往張松齡心裡頭最發虛的地方戳。

「你們是中國人？！」張松齡的神經瞬間鬆弛下來，放棄了拿槍拚命的努力，喘息著問道。

他惶急地張開雙眼，看到的是幾張陌生的笑容。有隻帶著金戒指的胖手伸過來，遞給他一方手帕，「哭什麼，男子漢大丈夫，做夢居然還哭！」

張松齡氣得想揍他，可心裡頭卻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變得很酸很軟。已經舉起來的胳膊，在空中變成了摟抱狀，「軍師，你別死。你讓我叫你什麼我就叫你什麼？！」

「二百多條槍，五六百人，最後擋在村口的，卻只有你們六個，其中還有一個老頭兒，一個是半大孩子！」金戒指的喉嚨里，痰好像總是吐不完一般，一口接著一口。「當時你們肖二爺可跟我不是這麼說的！他跟我說，你們鐵血會個個都是鐵打的英雄漢，就是沒槍。如果有了槍，就寧可戰到最後一人，也絕不讓小鬼子踏過青龍嶺半步！」

這話聽在張松齡耳朵里，簡直比直接抽他大嘴巴還難受。他不敢辯解，也無力辯解，將頭偏開，一眼不眨地看自己的駁殼槍。兩把駁殼槍都沒被炸壞，烏亮的槍身上泛著寒光。只要槍還在，他就有機會洗刷恥辱，有機會把小鬼子欠大夥的，十倍百倍地討還回來。

「大當家姓魏，帶著人去貝勒庄談判，中了對方的埋伏，三當家被當場打死了。往回撤的路上，又遭到日本鬼子的襲擊，魏大當家正跟肖二當家一樣，生死不明。」張松齡想了一會兒，慢慢回憶起自己昏迷前聽到的一些消息，「還有一個四當家姓楊，聽說日本鬼子要來，搶先帶人洗劫了倉庫，跑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