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煙盡處》第二卷 荒原

第二章 出塞(4)

第二卷 荒原

第二章 出塞(4)

恰恰還有一夥傷兵在撤退途中遭到日寇劫殺,不分官職大小都被小鬼子盡數用刺刀捅死在樹林中,無一倖免。所以負責統計傷亡的軍官便認為小張中尉十有七八已經死在了鬼子手裡,將他的名字錄進了陣亡者名單。
「不行,不行!」一提到錢,趙仁義登時將頭搖得像撥浪鼓,「這可不行,臨出發的時候,老東家曾經一筆一筆跟我交待過,每一塊大洋都有詳細安排。三少爺你如果把錢給挪走了……」
「要沿著大漠轉一圈,收購氈子、羊絨和鹿茸。但主要是去阿巴嘎左旗,就是漠北。那邊有個王爺,去年冬天託人捎信來,請老東家幫他買一批磚茶和綢緞,說是要迎親用!」
「我這不是叫順嘴了么?以前跟著大少爺跑滿洲國那邊,可是不敢胡亂說話!」趙仁義訕笑著向張松齡解釋了一句,然後又迅速補充,「那邊雖然被小鬼子給佔了,明面上的皇上,還是康熙,康熙的子孫!」
「省政府和縣政府的官老爺們,都搶在鬼子到達之前就跑了。東家說鬼子雖然兇惡,但也得穿鞋吃飯,就沒跟著大夥一起往鄉下跑。後來小鬼子就貼了安民告示,讓各家店鋪必須照常營業,否則以通匪罪論處。咱們家因為重新開張得早,還小賺了一筆。但鬼子們收稅收得很嚴,又有懂行的高麗棒子在旁邊幫襯,讓大夥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趙仁義的話陸續傳來,將張松齡的思緒慢慢拉回現實。
「那就麻煩你了!」張松齡笑著點頭致謝,「我需要一筆錢,你看能不能從貨款里給我挪點兒出來!」
「嗨,這話說起來更長了!」趙仁義耐心地向張松齡解釋,「據說康熙爺當年為了讓蒙古人效死力,就一口氣封了幾百個王爺,貝子。然後到了民國,袁大總統不想多事,也就把前朝的官爵捏著鼻子認了下來!」
「恐怕都是為了分化瓦解他們!」張松齡笑了笑,輕輕搖頭。倘若真的象趙六子所說,草原上同時有幾百個王爺存在。那每個王爺所轄的人口,恐怕還沒有一個縣多。若是王爺們彼此之間,再因為雞毛蒜皮的事情打幾仗,無論大清朝皇帝,還是民國總統,恐怕都會躲在一旁偷著樂。
「王爺?」張松齡又是一愣,順口追問,「都什麼時候了,居然還有王爺!」
國民政府那邊正在大肆嘉獎特務團死守核桃園的戰績,得知英雄已經壯烈殉國,便依照黃副司令的先前的推薦和張中尉「生前」的戰功,給他追授了一枚寶鼎勳章。並且追贈少校軍銜,連同勳章一道下發到山東省政府,要求省政府派專人登門悼念,以盡英雄身後哀榮。
原來娘子關戰役之後,各路兵馬潰不成軍。直到退進了河南、山東境內,才想起來清點各自的損失。張松齡所在的特務團戰功赫赫,他本人又是受到過黃副司令親自關注的英雄,自然不可能被馬虎過去。可所有活著撤離娘子關的人,包括二十七師的長官們在內,都想不起來大夥把這個後起之秀給丟在哪裡了。只記得當時特務團團長老苟拔槍自盡,所有人紅著眼睛上前幫忙搶救,根本沒注意到是誰將一個小小的上尉連長給偷了去。
「唉!」輕輕探了口氣,他放下筆,決定一會兒再面對這些難題,「六哥,你還沒跟我說呢,為什麼家裡人都以為我已經死了?」
「不好過,也得過。有生意可做,總比坐吃山空強!」
「嗯!」張松齡將良民證還給對方,低聲回應。
此刻張松齡的心思卻完全不在生意上,想了想,繼續問道:「你這回要走幾個地方?帶良民證了沒?」
不久,日寇進攻山東,英雄了半輩子的韓復榘韓主席不戰而逃。魯城、濟南等鐵路沿線各地迅速淪陷。張家雖然不久前剛剛損失了一個兒子,卻「因禍得福」,沒因為有家人參加抗日隊伍而遭到任何牽連。
對張松齡的腦袋瓜,趙仁義向來都是佩服得很。立刻點點頭,大聲附和,「三少爺說得對,就是這麼回事情!那草原上還有一個規矩,據說也是康熙爺那時候定下來的。蒙古人家只要有兩個兒子,就必須送一個去當喇嘛。吃齋念佛,不準娶老婆生孩子……」
「三少爺的確不能回去。我也會跟虎頭和孬蛋他們兩個說,讓他們不準泄漏你還活著的消息!」趙仁義點點頭,低聲補充。「三少爺一會兒也請寫封信給老東家,向他老人家報個平安。說不定他接到信之後心裏一高興,病就立刻見好了!」
「三少爺是不是沒辦良民證?!」趙仁義非常善於察言觀色,才看了幾眼,就猜到了張松齡準備幹什麼。
「唉!還不是你們軍隊里的王八蛋長官弄錯了!」趙仁義又朝外看了看,順手關好了門窗,「去年冬天,大概是十一月份。省政府突然派了一個當官的到咱們魯城來,說是要給英雄的家裡頭送勳章。然後就把一個破鐵片子,塞進了老東家手裡……」
「三少爺說得是!老東家春天時候,也跟我這麼講!」趙仁義連連點頭,深以張松齡的話為然。
「那不用著急。包在我身上!」趙仁義一拍胸脯,大包大攬,「沒良民證的人多了去了!張家口這邊,有專門負責造假良民證的黑店。警察局自從局長被人當街刺殺了之後,對此也不敢再管得象先前那麼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從這裏出塞的人越多,他們收到的孝敬錢也就越多!」
「老東家和大少爺都沒事兒。」趙仁義猶豫了一下,決定不向張松齡實話實說,以免他過於擔心,「老東家是上個月洗澡時被風吹到了,身體有點兒不舒服。大少爺怕自己走後別人照顧不好老東家,就讓我替他跑塞外這邊。魯城那邊的人都看到過你的墳頭,所以鬼子和漢奸,也沒主動上門找老東家的麻煩!」
「嗯,我馬上就寫!」張松齡拉開椅子坐下,習慣性地向上衣口袋處摸了摸,卻沒摸到鋼筆。
趙仁義上下反覆打量他,從裝扮上看得出,眼下自家三少爺的確窮困潦倒。想了想,咬著牙道:「頂多能給你二十塊大洋。阿巴嘎左旗王爺的貨要得急,我可以借口道路難走,把價錢稍稍抬高些,把這二十塊大洋從他手中賺出來,但再多就不行了。三少爺,你別拿白眼珠子瞪我。咱們貨棧的規矩,你打小就知道!」
於是乎,張松齡就被魯城縣當作重點宣傳對象,大肆鼓吹。老東家張有財雖然傷心兒子慘死,但看在家門口從來沒有過的風光份上,強忍悲痛,選城外的風水寶地,給兒子置辦了一座高大的衣冠冢。
提起筆來,張松齡立刻思緒萬千。半晌,也沒想好該如何寫這封家信。告訴父親自己要去塞外追殺仇人?還是告訴父親自己還要繼續從軍,每天在槍林彈雨搏命?那豈不是更讓老人家難過?!可編造謊言的話,他又無法解釋自己為何出現在張家口這個前往塞外的必經之路,更無法解釋為什麼自己連盤纏都沒有,還要從家裡的貨款中挪用!
「用這支,這支是大少爺賞給我的!」趙仁宇迅速遞上一根半新的上海產自來水鋼筆,然後又麻利地鋪好紙張。
「你幫我想想辦法。眼下家也不能回,你總不能看著我在外邊活活餓死吧!」張松齡清楚趙仁義的脾氣,立刻耍起了無賴。
「辦了,辦了!」趙仁義笑著掏出一張紙片,攤開在桌面上,「一直隨身帶著呢,省得麻煩!」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張松齡懸在嗓子眼兒處的心臟終於重新落回肚內,長出了一口氣,低聲說道:「既然都以為我死了,我就暫時先不回家。免得鬼子和漢奸知道,再找我爹的麻煩!」
「別康熙爺,康熙爺的,都什麼年代了,大清朝早亡了!」張松齡聽得不舒服,皺著眉頭打斷。
提起一潰千里的國民政府,趙仁義就一肚子邪火。但將他的話與自己所知道的實際情況結合在一起,張松齡勉強還是能弄明白,為什麼自己在家鄉已經成了一個死人了!
日寇打到了故鄉,眼下山東全境都已經淪陷於鬼子之手。雖然事先已經通過報紙知曉此事,可在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口中得到了證實之後,張松齡的心臟還是一陣抽搐。「是不是我連累了我爹,他老人家現在怎麼樣?我大哥呢,鬼子把他怎麼樣了?」
「傀儡而已!」張松齡不屑一顧,「良民證那東西,你有么?」
「噢!」張松齡撿起紙片,仔細觀察。上面沒有照片,只有關於持證者的一些基本描述。造張假的,沒太大難度。相對麻煩些的是指紋,可如果自己造一張空白良民證,再把自己的大拇指印按在上面,誰又能大老遠的能從山東調相關的指紋檔案來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