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煙盡處》第二卷 荒原

第三章 風雲(5)

第二卷 荒原

第三章 風雲(5)

注1:普通蒙古馬雖然不以速度見長,但在全力奔跑時,可以達到每小時四十公里的速度。如果不在乎馬的死活,每緩步休息一個小時后,還可以發起第二次,第三次,乃至第四次狂奔。
注2:鐵蹄馬,蒙古馬中的名種。以耐力和敏捷著稱,曾經創下過五十八分鐘奔走五十九公里的行軍記錄。不考慮戰馬生存的話,單日最大可奔行四百里以上。
「噗、噗、噗、噗!」大部分子彈在慌亂中落地,只有一到兩顆如願進入彈匣。張松齡繼續埋頭狂奔,身背後,寬肩膀保鏢和另外一名偽軍兜轉馬頭,紅著眼睛,緊追不捨。
兩條腿無論如何跑不過四條腿。張松齡只向前沖了二十幾米,就果斷地放棄了逃命。只見他原地打了旋子,急轉向後,三八槍穩穩地頂在肩膀上,槍口瞄向了追過來的敵人。
「噹噹噹噹……」盒子炮很難在三百米外創造奇迹,卻打得張松齡周圍草屑和泥土亂飛。後者的視線受到了嚴重干擾,倉促之間發出的第二槍和第三槍都落到了空處。眼看著另外四匹戰馬已經迫近到了二百米距離,張松齡把心一橫,乾脆不管奔雷般的馬蹄聲,調轉槍口,穩穩地瞄向了徒步奔跑者的腦門。
被狼王盯上的感覺又出現在張松齡的兩眼之間區域。他驚愕地回頭,壓低槍口。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視野內,虎背熊腰,從頭到腳灑滿了金色的陽光。
他將嘴巴貼近大黑馬的耳朵邊,用無比舒緩的語調安慰,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溫柔。同時,慢慢地用右手抽出腰間盒子炮,頂在大黑馬的耳根后,輕輕扣動了扳機!
張松齡深吸一口氣,用準星套在一名保鏢的胸口,大黑馬所中的兩顆子彈都來自盒子炮。這說明保鏢們的槍法,遠好於拿著三八大蓋兒的那兩名偽軍。在戰馬進入衝鋒距離之前,每多幹掉一名保鏢,他自身所要面臨的危險就會減少一分。如果能搶先下手將三名保鏢全都幹掉,剩下的兩名即便衝到一百米之內,也未必能對他構成什麼威脅。
「噗!」血光飛濺,將張松齡背後的衣服染成一片通紅。他用右手從地上撿起三八槍,繼續向前狂奔。趁著兩名敵人衝過了界,無法及時轉換方向的機會,一邊跑,一邊拉動槍栓,將另外一隻手中匆忙抓起來的子彈朝彈匣里填。
「老夥計,對不起了!」張松齡喃喃地將左手搭在大黑馬的嘴邊,低聲懺悔。可憐的畜生已經沒有力氣再回應他的話,只是輕輕張開了眼皮,目光中露出無限眷戀。
接近正午的日光下,奔跑者腦門上的汗漬清晰可見。張松齡一槍打過去,在亮津津的汗漬之間掏出一個猩紅色的彈孔。然後迅速拉動槍栓,調轉槍口,沖在距離自己的最近的那匹戰馬扣動了扳機。
「國民革命軍?!朋友真會說笑話!」寬肩膀保鏢根本不相信張松齡的說法,一邊反駁他的話,一邊用目光示意其于幾人跟自己拉開距離。「國民革命軍不是剛剛轉進到武漢么?什麼時候又把手伸到草原上來了?麻煩朋友給透個實底兒,要不然的話,我們家老四走的也不安生!」
「乒!」馬倒,人飛,雪亮的馬刀在草地上摔出二十余米遠。不待張松齡再度調轉槍口,寬肩膀保鏢已經殺到他身邊,獰笑著舉起利刃……
對面的五個人,顯然也沒指望如此簡單的計謀,真的能騙過他。看到張松齡調整步槍表尺,立刻來了個鐙里藏身。五個人影同時從馬背上消失,五匹百里挑一的鐵蹄馬敏捷的斜向一竄,如同煙花般在草原上分散開來。張松齡還沒來得及瞄上任何一個目標,對手就已經向前沖了近一百米,呈扇面形,向他高速靠攏。(注2)
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他在大黑馬的遺體旁,用刺刀開始挖掩體。草原上的浮土層很薄,刺刀挖進去還不到半尺深,便碰到了大量的碎石塊。待將碎石塊清理乾淨,又遇到了干硬的膠泥層。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挑出了一條可供自己平卧的小溝,剛剛將三八槍架在馬鞍上,目光通過準星,已經能看到疾馳而來的追兵。
共有五個人,五匹毛色光鮮的駿馬。其中三人做保鏢打扮,另外兩人則穿著偽軍的制服。循著大黑馬留下的血跡一路追來,每個人的眼睛都被怒火燒得通紅。
他已經清晰地看到了年輕人眼睛里的不甘與恐懼,他甚至聽到了刀刃破空所帶來的風聲。但是,他的馬刀卻在下揮的瞬間,一分為二。上半截倒飛著戳向他的眼睛,下半截藉助慣性,擦著張松齡的脖子砍過,帶起一串雞皮疙瘩。
只可惜對方根本不肯再給他搶先下手的機會,隔著五百米,就紛紛拉住了韁繩。其中有位身材最寬的保鏢好像是領頭人,遙遙地衝著大黑馬的遺體方向拱了拱手,扯開嗓子高喊:「道上的朋友,麻煩留下個萬兒!既然連家四兄弟們的飯碗讓你給砸了,你總得讓我們知道飯碗是砸在哪位高人手裡?!」
「老子不是道上的朋友,老子是國民革命軍。到此地來只是為了誅殺漢奸!你們幾個不想遺臭萬年的話,最好不要跟小鬼子攪在一起。他們甭看現在囂張,但那都是兔子尾巴,長不了!」張松齡也放平了槍,遠遠地向對方拱手還禮。
馬背上的保鏢立刻雙腿離鐙,搶在坐騎跌倒之前,跳到了半空當中。腳剛一落地,他就舉起手中盒子炮,一邊向前繼續奔跑,一邊朝張松齡藏身的地方傾瀉子彈。
「乒,當!」時間彷彿突然變慢,經歷了許久許久,槍聲和馬刀被擊中的聲音才交替傳入張松齡的耳朵。再看從自己身邊做試圖撥轉馬頭狀的寬肩膀保鏢,整個人就像觸了電一般,在馬背上哆嗦個不停。其胯下的坐騎也彷彿突然失去了靈魂,不安地打著響鼻,四蹄不斷交替後退。
五百米的距離,他根本沒有擊中目標的能力。況且對面五個人當中,至少有四個人是用槍的好手。胯下的戰馬雖然不再向前走,卻一直小幅度左右騰挪,讓他根本無法從容瞄準。
「乒!」三八槍發出一聲脆響,將戰馬的脖子打出一個細小的單孔。高速奔行的戰馬悲鳴一聲,鼻孔,眼睛,嘴巴裡頭同時噴出大股的血漿,轟然倒地。馬背上的騎手猝不及防,慘叫著被向前摔出。連人帶槍落在距離張松齡不到一百米的位置上,砸得地面微微顫抖。
然而,張松齡這個不稱職的主人能回報給大黑馬的,卻只有一把被太陽烤熱了的青草。平生第一次當刺客,他雖然付出了極大的努力,卻依然準備得錯誤百出。眼下身上非但沒攜帶逃命時必備的乾糧、食鹽和藥品,甚至連野外取水的傢具都忘記了拿。除了武器之外唯一沒落下的是十幾塊叮噹作響的銀元,可腳下這片大草場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兒,一堆銀元又能到哪裡去花?!
「把槍和馬留下,你自己滾!」有個驕傲地男聲從五十米外響了起來,不高,卻威嚴無比。正在「觸電」的寬肩膀保鏢打了個冷戰,如蒙大赦一般從馬背上滾下來,解下腰間的一對盒子炮,雙手放在地上。然後倒退著躲開數步,一轉身,撒腿就跑。
十五米,頂多四秒鐘。他僅有的最後一次開槍的機會,瞄準了寬肩膀保鏢。寬肩膀被嚇了一跳,果斷鐙里藏身。張松齡將槍口迅速調轉,幾乎頂著另外一匹戰馬的脖頸,射出了子彈。
這是三八槍遠距離瞄準的必要調整,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用到這個功能,所以也很少為此而去浪費子彈。但是今天他卻不得不冒險試一試了,寬肩膀剛才的舉動,明顯是為了拖延時間,以便胯下的戰馬能恢復起足夠的體力發動一場衝刺。按照大黑馬的標準,五百米距離只夠它衝刺半分鐘。如果任由寬肩膀的圖謀得逞,接下來他將不得不在半分鐘之內用三八槍攻擊五個不同方向上的高速移動目標。
「對不起,不要看,乖!」張松齡的左手迅速上挪,輕輕蓋住了大黑馬的眼睛。「不要看,不要怕,你很快就會好起來,很快就會好起來……」
這匹由吳雲起替他挑選的蒙古馬堪稱良駒,在腹部中了兩顆子彈的情況下,還馱著他狂奔了二十余里才力竭而倒,臨倒地之前,還不忘將四條腿彎下來,以免他跌落時摔傷。(注1)
半個小時之後,張松齡蹲在奄奄一息的大黑馬身旁,欲哭無淚。
「國民革命軍第二十六軍特務團少校連長張松齡!別廢話,想給漢奸朱二報仇,就放馬過來!」張松齡皺了下眉頭,再度將三八槍架起,將表尺框扳到仍直立狀態,將游標緩緩下移,用游標上的第三個缺口充當照門。
他們沒法不著急!縣長朱成壁雖然在民間臭名遠揚,卻深得藤田老鬼子的器重。而通過與其妹妹聯姻,將烏旗葉特前旗的主人,鎮國公保力格拉進「蒙古聯盟自治政府」陣營,又是連瞎子都能看得出來的「陽謀」。可該死的刺客卻一槍打碎了朱縣長的腦袋,同時也將老鬼子通過拉攏鎮國公保力格進而一統烏旗葉特四部的夢想打了個稀巴爛。如果他們幾個不能把刺客及時抓回去交差的話,恐怕明天這個時候,他們的人頭就得掛在黑石寨的城牆上。
不用看,張松齡也知道此人活不成了,但他自己的情況也比對方好不到哪裡去。三匹鐵蹄馬已經近在咫尺,而他的步槍裡頭,卻已經沒有了子彈。沒有任何時間更換彈夾,甚至連站起來挪動位置的時間都沒有。
「噹噹噹噹噹噹……」最後六顆子彈傾瀉而出,將一名舉刀而來的保鏢射翻。失去主人的戰馬凌空跳起,飛出一丈多遠,前踢直奔張松齡的腦門。後者狼狽地做了一個側翻,躲開戰馬的踐踏,然後抓起一把三八槍子彈向前翻滾,讓兩柄交替砍來的馬刀落在了大黑馬的遺骸上。
「你去!」張松齡將打空了的三八槍當作投矛,砸向自己正前方的戰馬。這匹毛色雪白的戰馬只是稍微側了側脖頸,就躲開三八槍的攻擊。藏在腹部的偽軍獰笑著挺起身,順勢舉起雪亮的馬刀。
「去死!」馬背上的連家兩兄弟,同時從戰馬側面翻回馬鞍,手中的東洋馬刀寒氣四射。刺客趴在死馬屍體之後,盒子炮很難打到。但馬刀卻沒有這個顧慮,只要衝到他身邊,輕輕向下一揮,就可以結束今天這場噩夢般的戰鬥。
三把馬刀,從三個角度,急襲而來,刀刃處映出熾烈的陽光。張松齡已經沒時間考慮如何應對,完全憑著本能從腰間拔出了盒子炮,反轉手腕,扣動扳機平推。
「乒!」從沒跟騎兵打過交道的張松齡心中大駭,迅速朝其中一匹棗紅色的戰馬扣動扳機。子彈帶著陽光從槍口飛了出去,打在棗紅馬的前腿膝蓋部位,濺出一連串血花。
「砰!」一聲槍響結束了大黑馬的痛苦,也帶走了他眼中化不開的憂傷。隨即,他將盒子炮插回腰間,從馬鞍后解下裝滿三八槍子彈的布口袋,一顆一顆擺在了草地上。
黃澄澄的步槍子彈擺成長長的四整排,在太陽下散發出溫暖的光芒,與草尖上點點滴滴的血珠交相輝映。那是大黑馬奔跑時流下來的血珠,從張松齡的腳下,一直延伸到數里之外,甚至更遠。如果漢奸朱二的手下要給他們的主子報仇的話,循著血跡,很容易就會追上來。而在平整寬闊的大草原上,張松齡自問跑不過戰馬,所以乾脆放棄了繼續逃命,準備跟追殺自己的人來一場硬碰硬,看看有沒有機會死中求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