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煙盡處》第二卷 荒原

第三章 風雲(10)

第二卷 荒原

第三章 風雲(10)

「嗯哼哼……」黃驃馬成功地搶回了主人的關注,示威般小聲嘶鳴著,警告其他馬匹不要試圖跟自己爭寵。趙天龍又輕輕在它的脖頸上拍打了幾下,才讓它徹底恢復了安靜了。一雙耳朵卻始終關注著四周,彷彿空曠的原野里隨時都會出現什麼異常般。
趙天龍象條標槍般戳坐在馬背上,目光不斷四下逡巡。兩隻耳朵也在無意間,輕輕地抖動,彷彿在欣賞馬蹄擊打地面的節奏,又好像在監聽曠野里的其他聲音。
所有隱藏的貓膩都被人瞧了個清清楚楚,趙天龍理屈詞窮,古銅色的面孔下緩緩滲出了一抹淡粉,「剛才,剛才是為了讓你熟悉坐騎,熟悉坐騎。順便,順便補充淡水。你笑什麼,不準笑。今天看到的事情,全給我爛在肚子里,跟誰也不準提!」
「阿爾斯愣……?」彷彿剛剛從一個噩夢中醒來般,趙天龍長長的出了口氣,迴轉頭,大聲冷笑,「阿爾斯愣早就被燒死了吧!我記得當年是烏旗葉特右旗的額爾德穆圖王爺親自帶人放的火。那火燒的啊,整個小黑山上,連只兔子都沒跑出來!」
「你一小孩子,毛都沒長齊呢,懂個屁!」趙天龍從馬背上回過頭來,惡狠狠地呵斥。
「不是的,不是的!」斯琴跪在地上擺手,淚水如溪流般從瓷器般的面孔上淌過。「我和阿爸真的沒想過害你們。不信你去問栓子,我阿爸很早以前就偷偷放掉了他。他現在……」
他不知道該怎麼勸趙天龍,也不知道後者跟斯琴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只是覺得斯琴剛才哭泣的模樣很無助,很可憐,而自己剛結識不到一天的這位趙大哥心腸又太狠了一些,狠得有些讓人無法理喻。
彷彿被當頭狠狠打了一棍子般,斯琴的身體踉蹌了幾下,軟軟委頓于地,「我阿爸是對不起你,可他當年也是被人逼著才動的手!過後我阿爸一直派人四處尋找到你們,找到趙大叔和……」
「不提,不提!」張松齡笑得像頭偷到雞的小狐狸般得意,「我說某些人啊,何苦呢!你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么?何必非要計較別人已經死去的老爹做過什麼?為了個死人讓倆大活人難受,不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么?!」
兩條腿剛剛踩上馬鐙,猛然間,又聽有個凄厲的女聲在背後喊道,「阿爾斯愣,你還要跟我裝到什麼時候?!我能認錯你的人,還能認錯你這雙眼睛?!你的屁股蛋子上的牙印是什麼東西咬的?還有你左手背上的傷疤,誰還能燙出個一模一樣的來?!」
「往南!讓雪花青和大黃在後邊跟著,恢復體力!」趙天龍又丟下一句冷冰冰的命令,迅速撥轉了馬頭。
「他現在活得好好的!」雙胞胎小美女紅著眼睛衝上前,一左一右,用力將斯琴往起拉,「不信你去喇嘛溝那邊找他。這兩年,斯琴姐為了找到你,到處求人幫忙。你不能這麼沒良心,一上來就沒完沒了誣陷她!」
說罷,不敢看對方眼睛里的失望,迅速將頭扭向張松齡,「還不趕緊走!還等著人家以身相許是怎麼的?!」
張松齡大聲冷笑,看著趙天龍脖子上的汗毛撇嘴。趙天龍被笑得渾身不自在,回頭迅速瞪了他一眼,大聲說道:「有完沒你?實在閑的蛋疼,就想想怎麼提高槍法。別每次都專門朝著牲口下手,一匹這樣的大洋馬,能賣七八十塊錢呢!」
「找到我們幹什麼?砍了腦袋去送給李守信邀功么?」趙天龍冷笑著打斷,口中的話語宛若毒箭,「有勞你們父女惦記了!只可惜我不會再上當!」
「我不知情!我真的不知情!」斯琴的身體如同秋天的蘆葦一般,在趙天龍的目光中搖搖晃晃,「我阿爸一直很後悔,直到臨去世前,還念念不忘說要……」
「咱們換俄國大鼻子的馬,他們的鞍子坐著更舒服!」一直沉默趕路的趙天龍突然開口,聲音聽起來又冷又硬,好像肚子里堆著一塊萬年寒冰。
「這麼遠?!」張松齡累得直吐舌頭。騎馬看似風光愜意,實際上卻是一件非常消耗體力的苦差。特別是今天這種不斷換馬趕路的方式,一整天跑下來,幾匹牲口沒覺得怎麼樣,他的後背和大腿,卻已經累得不再是自己身體一部分般。
「哎!」張松齡這個馬賊行當的小菜鳥當然提不出任何異議。一邊低聲答應著,一邊跳下混血戰馬,牽著韁繩朝河岸邊走。他先前騎過的那匹雪花青非常嫉妒,輕輕了哼哼了幾聲,小跑著跟上前獻媚。趙天龍的那匹黃驃馬則猛然咆哮了起來,仰起前蹄,衝著主人剛剛騎過那匹混血馬猛踹!
異常卻始終沒有出現,當最後一抹陽光從草海上消失的時候,張松齡又騎著馬跟在趙天龍的身後往北走。路還是原來的路,假如草地上先前留下的那些馬蹄印記可以稱做是路的話。人也還是原來的人,只是心情不再是原來的心情。
「這還算遠?!」趙天龍輕蔑地看了看他,微笑著補充,「明天需要走的路更多。咱們這一行,就象草原上的狼,必須一刻不停地向前跑,永遠不能停下來。哪天跑得慢了,也就活到頭了!」
「其實,老一輩的錯,不應該算在咱們這輩兒人頭上!」一邊在馬鞍上搖搖晃晃,他一邊試探著說道。老氣橫秋,彷彿自己真的經歷過很多風雨一般。
「不是你先前跟我說的,隨便開槍,打到就行么?!」張松齡冷笑著聳肩,「別岔話,白跑了好幾十里冤枉路,我心裏正煩著呢!你剛才都聽見什麼了?過了那條河,是不是就到了什麼烏齊葉特右旗的地盤?!」
「誣陷?!」趙天龍笑得愈發大聲,在馬背上伸出手指,凌空直戳斯琴的心臟所在,「你問問她自己,我有沒有誣陷她?!當年她爹對我師傅是怎麼說的,然後又是怎麼做的?寶力德、諾墩他們,到底是死在誰的手裡?!」
「行了,大黃,我只是想讓你省點力氣!」趙天龍被黃驃馬的動作逗得啞然失笑,走過去,雙手抱住它的脖子,「行了,別叫了。再叫,就把狼給招來了!」
雖然前後兩次戀愛都談得稀里糊塗,張松齡勉強也算得上是一個過來人。不用動腦子,就能猜到趙天龍與這位名叫斯琴的蒙古郡主之間必然有問題。當即笑著搖了搖頭,轉身走向自己的戰馬。
「我沒教過人騎馬,除了我這位表弟之外!」趙天龍端起一張死人臉,輕輕搖頭。「姑娘你真的認錯人了!趕緊回家去吧,眼下兵荒馬亂的,土匪比牛毛還多,女人家最好不要老往外邊跑!」
「嗯!」張松齡答應著從雪青馬的背上跳下,扯過一匹暗紅色的牲口,抬腳踩上馬鐙。這匹有著俄國血統的戰馬比先前那匹高出了足足十厘米,水曲柳打造的馬鞍又寬又厚,坐上去后,屁股處立刻傳來一陣輕鬆的感覺,眼前的視野,也登時變寬了許多。
這回,他沒有如先前那樣拚命趕路,而是刻意放緩了速度,以便雪花青和黃驃馬不至於掉隊。在緩慢奔跑中,剛剛繳獲來的五匹混血馬身上的優點立刻體現得淋漓盡致。每一步幾乎都邁得四平八穩,每一步都和上一步保持著同樣的節奏。「的的的,的的的的!」宛若跳舞一般,順滑而又輕柔。
「姑娘你認錯人了吧!」牽著五匹高頭大馬返回來的趙天龍瞪著古怪的大眼睛,臉上的驚詫表情要多假有多假,「在下姓趙的確不錯,但在下卻不記得曾經跟你打過交道!」
張松齡也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卻除了微風卷過草尖的聲音之外,聽不出其他任何特別動靜。二人就這樣緩緩走著,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直到西邊的太陽慢慢落向了草尖,才在一條曲曲折折的小河邊停了下來。
回應她的只是一陣慌亂的馬蹄聲,趙天龍狠狠地夾了一下黃驃馬的小腹,逃也一般去了。張松齡向三名女子投了個愛莫能助的眼神,拉著其餘幾匹戰馬緊緊跟上。直到跑出五六里之外,耳畔還隱隱約約能聽到風中送來的哭聲。
「讓牲口喝點兒水。咱們兩個也把水袋裝滿!」趙天龍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又恢復了正常,還是跟上午時一樣平和,沉穩。「這裏不方便生火,咱倆先用肉乾對付幾口。等到入了夜,再給你弄頓像樣的!」
「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老子都奔三十的人了,還要你這小屁孩來操心?!」趙天龍又惡狠狠罵了一句,心裏終究發虛,不敢看張松齡的眼睛。
「你不認識我了?!」女郡主的笑容一下子就僵在了臉上,愣愣地看著趙天龍,雙目間隱約有螢光閃動,「我是斯琴啊!烏旗葉特右旗的斯琴,小時候跟著你學騎馬的那個……」
「好像你比我大很多似的!」張松齡撇著嘴反駁,「我只是不忍心看著某人心裡頭難受而已!」
這回,趙天龍沒有呵斥他。而是輕輕地搖頭,輕輕地苦笑。一直笑得眼淚都淌了出來,才抬起手,胡亂在臉上抹了幾把,低聲道:「你不懂!真的不懂!你才來,不知道當年老輩人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行了,別亂操心了。抓緊時間趕路吧!咱們兩個今天要去的地方,距離這兒還有一百多里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