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煙盡處》第二卷 荒原

第五章 人情(15)

第二卷 荒原

第五章 人情(15)

「老爺,您說什麼呢?!我冤枉,冤枉!」朱小曼嚇得魂飛天外,顧不上哭,雙膝著地爬過來,伸手抱住閻福泉的大腿,「我的命都是老爺給的,哪敢做對不起您的事情?!您要是不信,就派人去我房間里搜。能找出任何證據,我寧願被您活活打死!」
「證據,你當然不會讓我抓到證據。你機靈得象只鬼一樣,又識文斷字兒,有什麼東西藏不起來?!」閻福泉用力抽回大腿,繼續大聲咆哮。
此事如果放在一個月之前,閻福泉肯定會大聲回答:不準去!反正他現在身居要職,已經不必再考慮岳父一家的影響力。況且沒有黃臉婆在旁邊礙眼,他跟朱小曼兩個會過得更滋潤。
這份柔柔弱弱模樣,讓人無法不憐惜。閻福泉坐在椅子上又看了一會兒燭火,長長喘了口氣,嘆息著命令,「你起來吧!我相信你沒膽子背叛我!去給老爺我找點兒吃的東西來,餓了!」
燭光跳動,將傢具的影子投在牆壁上,忽短忽長。
「人家哪有?你凈冤枉人家!」朱小曼紅著臉撲到閻福泉懷裡,撒嬌耍賴。閻福泉麻利地將她的衣襟解開,順手往裡邊掏了幾把,然後又將她放下去,笑著命令,「別不承認!老爺我最恨死不認賬的。」
比閻福泉小了足足二十歲的姨太太朱小曼端著雙手托著一副茶具,裊裊婷婷地走進屋子。她是戲子出身,因為試圖嫁入汝南某個據說傳承了千年的豪門,被對方的原配僱人敲了悶棍。然後用麻袋裝著直接賣到千里之外的草原上。後來又幾經轉手,才被某家商販當作禮物送給了閻福泉。雖然一路上吃了不少苦,但畢竟骨架和臉盤沒有受到任何損傷。稍加調養,便恢復了原來的七八分風韻。舉手投足間媚態盡現,連路上拉著大車的騸馬,看到后都會豎起耳朵,兩眼放光。
「我是戲子,上輩子這輩子下輩子,都是老爺養的戲子!我只給您一個人當戲子,給您一個人當!您別趕我走,求求您,千萬別趕我走!」如同抱著最後的救命稻草般,朱小曼哭得稀里嘩啦。
畢竟是在歡場上打過滾的,見識比黑石寨的鄉野廚子高明了不止一籌半籌。閻福泉只動了幾下筷子,就開始後悔自己剛才一時邪火沒地方發,拿朱小曼出氣的舉動了。但他又拉不下臉來給一個別人送進門的「禮物」道歉,用筷子指了指對面的椅子,低聲命令,「你也坐下吃點兒吧!」
但是這份努力依舊不見任何成效,閻福泉連眼皮都沒眨一下,繼續發獃發傻。「老爺,您喝一口茶嘛,人家剛才親手給你煮的茶湯!」朱小曼絲毫不覺得氣餒,將胸前兩團肉壓到閻福泉的肩膀上,對著後者耳朵輕輕吐氣。
朱小曼察言觀色,猜到閻福泉有心事,拖長了聲音,努力開解,「老爺,您到底怎麼了嘛?!如果有不開心的事情,乾脆就說出來。別老是憋在肚子里,讓人家一直替你擔心!」
閻福泉依舊提不起酒性,喝了小半盅,就又宣告放棄。吃菜的慾望,也不象剛拿起筷子那般強烈。
所謂大姐,指的是閻福泉的原配。此女是漢人聚居地帶的一名豪紳的掌上明珠,人長得高高大大,脾氣也非常硬。因為閻福泉過分寵愛朱小曼的事情,平素沒少跟他鬥氣。最近更是變本加厲,乾脆一拍屁股回了娘家,眼不見為凈!
「噢!」朱小曼心中約略有些失望,臉上卻依舊綻滿了嫵媚,「那我跟你一起去,省得大姐不肯給你面子。大不了被她打幾巴掌,反正我身子骨結實,怎麼打也打不壞!」
「共產黨怎麼了?不都是造太君的反么?跟原來的紅鬍子有什麼區別?!」除了唱戲和哄男人高興之外,朱小曼對外界的事情幾乎一無所知。愣了愣,毫不猶豫地反問。
但今天,他卻象突然改了性子般,皺了皺眉頭,嘆息著道:「還是我親自去一趟吧,你替我去,未必能請得動她這尊活菩薩。我也有些日子沒跟老泰山坐一起喝酒了,正好順便去看看他老人家!」
閻福泉抬頭看了她一眼,用兩根手指捏起酒盅。放在嘴邊慢慢品了品,又嘆息著放了下去,「算了,心情不好,喝了肯定上頭!你要想喝,就自己喝點兒吧,不用專門照顧我!」
這是她用來對付男人的必殺絕技之一,通常只要使出來,十個閻福泉也要丟盔卸甲。但奇怪的是,今天這一招也失去了效果,除了讓閻福泉悶哼了一聲外,別無所獲。
「小狐狸精,怕是巴不得她當眾撒潑吧!」閻福泉一眼就看穿了朱小曼的險惡用心,抿著嘴笑罵,「以後把這些小心眼收起來,你大姐是個實誠人,你尊敬她,她也不會老是針對你!」
「我這就去,這就去!菜已經準備齊了,下鍋就好!」朱小曼如蒙大赦,飛快地擦了把眼淚,小跑著去廚房準備吃食。片刻之後,兩涼兩熱的四色葷素菜肴和一壺燒酒,被她領著一名丫鬟端上了桌案。
「嗯!」朱小曼欠著半邊屁股坐下,伸手抓起酒壺,給閻福泉斟了滿滿一盅,「老爺喝點兒,活血的呢!」
「啪!」一番好心卻換回了個大耳光,閻福泉一巴掌將她扇了個跟頭,大聲咆哮,「發炎,發炎,你就盼著我死是不是?!看上哪個小白臉了你就直說,老子立刻成全你們!」
「我冤枉,冤枉!我可以對天發誓,如果我有半點兒對不起老爺的心思,就天打雷劈,下輩子還托生成戲子!」朱小曼嚇得臉色煞白,膝行半步,死抱著閻福泉的大腿不放。這個男人雖然又老又粗魯,但至少懂得隔三岔五洗一次澡。如果被他從家中趕出去,或者轉手送給某個當地大戶。甭說吃苦受罪,就那身羊膻汗臭味兒,就能把她朱小曼活活熏死。(注1)
平素這個時間只要她打扮好了往閻福泉身邊一湊,後者肯定會丟下手頭所有事情,見了魚肉的蒼蠅一般撲將過來。但是今天,這份嫵媚卻盡數做給了瞎子看,老色狼閻福泉非但沒有急吼吼地脫她的旗袍,並且連她故意多灑了好幾倍的東洋香水味道都沒聞見,繼續盯著燭火目不轉睛。
注1:當時藝人的社會地位很低,即便是非常紅的名角,在很多人眼裡也都屬於玩物,不會給與任何尊重。
「老爺不喝,我也不喝!」朱小曼搖搖頭,抓起筷子替閻福泉布菜。論伺候人的本事,她也遠超草原上土生土長的女子,往往閻福泉剛把目光挪到某樣菜上,她手中的筷子已經伸到。只要閻福泉臉上稍微露出一絲滿意之色,她就會再多夾幾筷子送將過來,並且小心翼翼地放在嘴邊吹涼。
「老爺,您怎麼了?!」朱小曼心裏立刻發了虛,伸出又細又長的手指,輕輕去扒閻福泉的襯衣,「是不是傷口發炎了,趕緊讓我看一看。天這麼熱……」
黑石寨保安隊長枯坐在擺放著燭台的桌案邊,兩隻眼睛就像腌壞了的鴨蛋黃,不帶任何光澤。幾隻夜行的昆蟲飛來,繞著他的腦袋嚶嚶嗡嗡地不停兜圈子,他卻連揮手打一下的心情都沒有,兀自對著蠟燭枯坐,彷彿能從火焰里能悟出什麼禪機來一般。
「人家以後會改嘛,以後就會改嘛!」朱小曼拉著閻福泉的胳膊,不停地晃動。待將對方臉上晃得已經不見半絲煩惱了,才退回自己的椅子,繼續斟酒布菜。
「賤!」閻福泉低聲唾罵,心裏終究是發了軟,不再試圖將喇叭花般的女人踢開。朱小曼知道自己終於逃過了一劫,跪在閻福泉的腳邊,哭得如梨花帶雨。
「紅鬍子是共產黨!」閻福泉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惆悵迅速又涌了滿臉。
如此善解人意的舉動,令閻福泉愈發感到懊悔。想了想,故意尋找話題,「你姐姐呢,她又跑哪去了?!」
「你就是個戲子!上輩子、這輩子和下輩子,都是戲子!」閻福泉一邊罵,一邊用力想把朱小曼踢開。但對方卻象喇叭花一樣緊緊的纏住了他,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掙脫。
「大姐的娘家今天套車來接她,過了晌午就走了。她沒跟您說么?要不要我明天去把她請回來?!」朱小曼低下頭,柔柔地回應。
「區別可就大了!」閻福泉擺出一幅高深莫測的模樣,繼續搖頭嘆氣,「如果他們只是一夥馬賊,即便規模再大,我都不會著急。反正誰也不敢打到黑石寨城裡頭來,不會真礙著我們保安隊什麼事情!可那共產黨不一樣啊,他們都是屬蒲公英的,無論落到哪,都能迅速長成一大片。藤田太君麾下又只有一百來號皇軍,萬一哪天共產黨游擊隊主動打上門,誰替皇軍城牆上當炮灰啊?!」
「老爺——」朱小曼自尊心有些受傷,放下茶盤,拖長了聲音呼喚。短短兩個字,被她用訓練多年的唱功硬生生拖出七八個高低不同的音符,酥得蠟燭旁飛旋的昆蟲都渾身發麻,一頭栽下來,砸得桌案「啪啪」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