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煙盡處》第二卷 荒原

第六章 碰撞(11)

第二卷 荒原

第六章 碰撞(11)

「啊——」觀眾們先是被驚得目瞪口呆,旋即齊齊爆發出一陣憤怒地抗議,「不算,這場不能算!」
「只因為不願意在場外乾等,就第一個下場來『送死』,這廝,也把比賽看得太兒戲些!」白音眉頭輕皺,對「張玄策」看待比試的態度很是不滿意。但再看到對方身上那明顯是剛剛借來的牛皮坎肩兒,心中的不滿立刻就又變成了困惑,「你以前跟人摔過跤么?!這件兒昭達格是跟誰借的,好像不是很合身?!」
「不準拉頭髮,不準扯耳朵,哎呀,我的臉,我的臉……」
說著話,身子猛地向後退了半步,曲膝哈腰,目光如閃電一般,直刺白音的眼睛。
「不能踢?!」張松齡茫然地收住腳,四下看了看,然後猛地向前一撲,以手為刀,直戳白音的喉嚨。早有準備的白音斜斜跳出半丈遠,擺著手提醒,「不能戳喉嚨!」
「我就說他是花架子,花架子,怎麼了?!」呼啦哈赤王子跟張玄策沒多少交情,卻更討厭年少多金的白音,咬著牙關死犟到底,「如果他不是花架子,怎麼到現在還沒撲上去?人家那邊雖然架勢拉得沒他足,卻照樣嚇得他不敢輕舉妄動!」
正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場地周圍觀眾們看到白音拉開了架子,就明白此人恐怕是方圓百里排得上號的摔跤高手。立刻漫天價地喝起彩來,「好啊——」「摔,摔翻他,教訓教訓這愣頭青!」
「我,我……」白音小王爺又是羞惱,又是委屈,直憋得臉都變成了紫黑色,「我跟你說的都是正經摔跤規矩,你,你壓根兒什麼都不懂!」
左挪,右挪,揮舞手臂,擺動腰胯,蒙古式摔跤中用來迷惑對手的招數,在短短一分鐘之內被小王爺白音使了個遍。側身、側身、側身、側身,小黑胖子「張玄策」機械地重複同一個動作,用眼睛將一股股殺氣送到白音眼睛,壓制住對手的一切變化。
正哄鬧間,只見小黑胖子猛然停止了對白音的追殺。站穩身形,大聲喊道,「這也不準,那也不準,你到底想讓我怎麼樣?」
「啊——!」第三次,人們為小黑胖子的舉動而發出驚呼。旋即,心裡頭都覺得有些羞羞的,好像剛剛合夥欺負了一個外鄉人般。
「好!」張松齡乾脆利落地答應著,化掌為拳,一個虛招砸向白音鼻樑,緊跟著一記實招砸向白音的倒數第二根肋骨。這是他在軍中跟百戰老兵們學來的必殺技,一旦砸中,足以令對手腎臟移位,當場疼得昏死過去。白音小王爺雖然沒見過此招,卻知道覺不能硬扛,又快速跳出數步,大聲抗議,「不準砸軟肋!不準從背後下黑手。不準鎖喉,不準戳眼睛……」
「平局!平局!」在白音身邊的旗丁帶動下,觀眾們齊聲發出勸說。不完全是因為攀附富貴,而是實在無法接受小黑胖子那另類的「摔跤」招數。
「哦!」聽了他的話,小黑胖子張松齡很是懊惱地搖頭。隨即又笑了笑,突然做出了一個眾人誰也猜測不到的決定,「那就算了,既然什麼招數都不讓使。我就不跟他比了。你們懂,你們下場繼續玩。我在旁邊看熱鬧便是!」
「你——」小王爺白音也是暗暗吃了一驚。他原本以為,「奸詐狡猾」的小黑胖子「張玄策」肯定會先慫恿其他求婚者打頭陣,直到把自己累垮了再下場撿便宜。誰想到此人非但沒有拿兀良哈貝勒等當炮灰,反而第一個跳了下來。
「豈敢,豈敢!」白音連忙拱手相還,「我只是覺得你遠來是客,想讓你多歇一會兒而已!」
「第一次摔!」張松齡非常誠實地搖頭,「我剛才在你們換衣服的時候,隨便找斯琴手底下的人借了一件。怎麼,我穿得方式不對么?」
「他們說的是真的?!」張松齡彷彿不願相信這幾個人的話,將目光轉向白音,低聲確認。
「啊!」白音大吃一驚,本能收回手臂阻擋,粗大的胳膊與小黑胖子撞過來的肩膀在半空中碰了個正著,「砰!」地一聲悶響,場外眾人頭皮都開始發乍,再看小王爺白音,整個人被撞得蹬蹬蹬接連退後五六步,直到退進了觀眾堆中,才勉強重新站穩。
立刻有人不服氣,梗著脖子開始反擊,「你怎麼知道我家王爺是花架子?我家王爺要是花架子,這草原上就沒人懂得摔跤!」
山崩海嘯般的助威聲中,白音額頭上漸漸滲出幾顆豆粒兒大的汗珠。被「張玄策」給盯上到底有多苦,此刻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的確,從架勢上看,小黑胖子根本不懂得摔跤。但小黑胖子卻絕對懂得如何赤手空拳殺人!白音相信,如果自己真的拿此人當個什麼都不懂的愣頭青來對待的話,甭說將其放倒,能不能保證自己活著離場,都很難說!
「好個屁,花架子,華而不實!」呼啦哈赤王子,兀良哈貝勒等一干少年才俊,明知掉張玄策必輸無疑,卻很義氣地跟他站在了一邊。跺腳撇嘴,大聲給白音喝倒彩。
「不用了,反正一時半會兒也學不會。」張松齡笑著搖頭,依舊是滿臉坦誠,「我就使我會的招數便是。小王爺,請你不吝賜教!」
「不,應該……」白音的臉登時又紅又燙,想了想,咬著牙說道,「雖然沒明著規定不能拿肩膀頂人,但你剛才那幾下,肯定不是在摔跤。況且我只是被你撞出了圈子,卻沒有摔倒。所以,所以咱們倆頂多,頂多算摔平了。你沒贏,我也沒輸!」
「哈哈哈哈——」先前還被張松齡那滿身傷疤震驚得倒吸冷氣的觀眾們再也忍耐不住,一個個笑得前仰後合。連牛皮坎肩兒該怎麼穿都不知道的人,居然敢第一個下場挑戰白音小王爺。天底下還有比這兒還令人捧腹的笑話么?要知道,摔跤、騎馬和射箭,是草原男人個個都必須掌握的基本技能,從會走路開始學,一直學到成家立業。象小王爺白音這種叼著金勺子出生的世襲貴胄,更是自幼就受過無數名師指點,只要本人不是太爛泥扶不上牆,想不成為高手都十分困難。
「那就多謝張兄弟大度了!」唯恐張松齡反悔,白音向前搶了幾步,快速返回賽場。「咱們兩個重新來過,我絕對不會再讓你撞到場外去!」
「摔,摔,小王爺,趕緊拿下他!」周圍的觀眾也是看得莫名其妙,揮著胳膊,不停給白音打氣兒。
「胡說,我家王爺是在戲弄他!貓捉老鼠,貓捉老鼠,你懂么?!」白音麾下的旗丁大聲咆哮,心裡頭卻隱隱感覺到有點兒底虛。
由於長期在野外勞作,並且食物中奶製品和肉類較中原地區多的緣故,牧民們的身材長得都很壯碩。但跟下場向白音發起挑戰的這一位相比,還是差了好大一截。特別是在外觀上,牧民的壯碩,給人的感覺只是敦實,厚重,象一塊塊剛剛開採出來的鐵礦石,堅硬卻沒有任何光澤。而走進場子中這位,則如同一把經過千錘百鍊的寶刀,無論外表染上多少泥土和血污,都無法遮擋住其銳利的鋒芒。
「不能,應該是不能吧!」被他目光掃到的觀眾立刻停止了抗議,心虛地向後退了退,喃喃回應。
好不容易才從刀子般的目光下擺脫,白音豈肯繼續處於下風。立刻加快步伐,左右晃動。蒙古式摔跤的諸多花巧經他使出來,韻律十足,每一個動作,都透著股子濃郁的陽剛之美。而對面的小黑胖子卻用一個始終不變的醜陋動作來回應,彷彿除了這招之外,他什麼都不會做一般。
「不能用肩膀撞?!」張松齡皺緊眉頭看了看周圍的觀眾,遲疑地追問。
「轟!」觀眾一邊跺腳,一邊大笑。都被場上的「精彩」比試逗得無法自持。到了現在,即便是瞎子也能看出來了,小黑胖子根本不懂得摔跤。但小黑胖子打人的本領,卻勝出了白音不知道多少倍。如果他不是被摔跤的規則所拘束,恐怕小王爺白音,此刻早已經被打成了殘廢丟到場外去了!
白音小王爺已經起了輕慢之意,倉促間,心態哪裡調整得過來。眼睛與「張玄策」的眼睛剛一對上,頭皮就猛然發乍。側著身體跳開數步,雙臂胃脹,宛若一頭與豹子對峙的野牛!
那種屍山血海中滾出來的殺氣,只有正面與他放對的人才能感受得到。而場子外的觀眾,卻光看見了機械與醜陋。無法忍受場上兩人只對眼睛不交手,他們扯開嗓子,大聲催促,聲音一波波如漲潮時的海浪,「摔,摔,摔翻他!」「摔,摔,小王爺,趕緊拿下他!」「跟他客氣什麼,趕緊把他摔趴下!」
「張兄,要不然這樣,你先到場外歇歇,讓別人先來跟我比。等你看清楚了到底怎樣摔,再上來賜教如何?」白音小王爺也強忍笑意,非常體貼地勸說張松齡離場。在他看來,贏下小黑胖子「張玄策」根本無需費太多力氣,但這樣卻難免有點兒勝之不武。特別是在數千雙眼睛的關注下,贏了也不會給自己臉上添多少光彩。
大夥本來以為還要多施加幾分壓力,才能保證比賽的公正與精彩。誰料小黑胖子卻從善如流,將手臂向下壓了壓,大聲說道:「平局就平局,只要不算我輸就行!」
「他說的是真的?!」第三個被張松齡問到的是兀良哈貝勒,後者訕訕地撓了幾下腦袋,遲疑著回答,「應該,應該算真的吧!關鍵大夥以前沒看過象你這麼摔跤的!算平局吧,剛才那一輪算平局好了。反正你下輪照樣能把他摔趴下!」
慢慢地挪動了一下雙腿,白音試圖從側面尋找小黑胖子的破綻。但他的身體剛剛一動,小黑胖子的身體也跟著動了,原地稍稍側開一個角度,宛若一把待發的步槍,準星死死鎖定目標。
白音小王爺被催得心浮氣躁,猛然斜向跨出一大步,伸手去搭小黑胖子「張玄策」肩膀。這是一招很經典的「搬倒牛」,如果被他按個正著,即便是公牛也得打個趔趄。誰料還沒等他把招式用老,先前一直原地側身的小黑胖子忽然竄了起來,整個人如同顆出了膛的炮彈般,直撞白音小王爺前胸。
話音剛落,胸前已經飛來一隻碩大的馬靴。白音一邊招架一邊大喊,「不準踢肚子,不準踢肚子,咱們這是摔跤,不是比武!」
見觀眾們都憤憤不平地替自己主持公道,白音小王爺也從失落中迅速恢復了精神。一邊活動著差點被撞錯了位的肩胛骨,一邊大聲說道:「張兄弟,你雖然是遠道而來的客人,卻也不能如此不講道理。咱們蒙古人摔跤,講究的是捉、拉、扯、推、壓五式,並且以將對手放倒為勝。可沒聽說過拿肩膀子硬撞這一招,也沒聽說過把對手撞出圈子就算贏!」
張松齡笑了笑,輕描淡寫地拱手,「謝謝小王爺美意,但我這人是個急性子,不想在場外乾等,所以才搶了第一個下場,早點跟你比試完了,也好安安心心看別人的熱鬧!」
「怎麼著,小王爺莫非看不起在下,不願與在下動手么?」張松齡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拱拱手,朗聲問道。
「承讓了!」刺刀一般的小黑胖子「張玄策」身上忽然又恢復了生機,站在場地內,衝著已經退出了場外的白音小王爺輕輕拱手。
「不算,你根本不是在摔跤!」
「不算,你耍賴,使詐!」
「喂,兄弟,你的招數都是從哪學來的啊?!」兀良哈貝勒對白音的好生同情,走上前,衝著「張玄策」低聲勸說,「他好歹也是個王爺,你要是失手殺了他,或者把他弄成了殘廢,郡主面子上也不好看!」
非但是白音麾下的旗丁義憤填膺,就連原本準備跟張松齡應付共同敵人的兀良哈貝勒等人,都無法再理直氣壯地替他鼓與呼,一個個把頭側開去,臉上的表情又是尷尬,又是快意。
「嘶——!」站在最內側觀眾齊齊吸氣,看向下場參賽者的目光充滿了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