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煙盡處》第二卷 荒原

第八章 戎機(5)

第二卷 荒原

第八章 戎機(5)

「對不起……」
趙天龍也覺得張松齡有點兒過於拿捏,先擺擺手,制止了大夥的嚷嚷。然後皺著眉頭追問,「怎麼著?你覺得哪裡不妥當?!」。
這氣度,的確遠非常人所能及!怪不得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紅鬍子還能將喇嘛溝游擊隊不斷發展壯大!心中悄悄將游擊隊長王洪和彭學文比較了一番,張松齡愈發相信自己向游擊隊示警的選擇沒有錯。「正隊長呢,是誰?難道還有比你騎術更好的人不成?!」
「該死!」張松齡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走向大白馬。到了此刻,他已經完全明白了紅鬍子的良苦用心。哪裡是讓趙天龍帶著幾個孩子前來接應自己,分明是不想讓孩子們遭受毒氣彈的傷害,所以才打發趙天龍帶著他們提前離開!
「騎兵分隊副隊長!」趙天龍臉上湧起了幾分得意,笑呵呵地回應,「王隊長,就是紅鬍子,說我馬騎得好。所以專門建立了一支騎兵分隊,還調了三十名好手給我。此外,游擊隊裡頭所有人的騎術,都歸我來訓練。這幾個小傢伙都是我的徒弟,所以才特別聽我的話!」
本打算跟好朋友張松齡介紹一下身邊的眾位弟兄,結果隔著老遠,就看到自己帶來的游擊隊的戰士們圍成了半個圈子,將張松齡死死困在了中央。每個人都槍平端刀出鞘,隨時準備把張松齡打成一個爛篩子。
沒等他把話說完,張松齡又低聲打斷,「你們出發時,大部隊還沒安排轉移么?我的信應該早就到了啊!」
「我的馬快,但耐力一般。他們的馬不如我的馬快,耐力卻非常好。」張松齡看了一眼周圍的小游擊隊員們,故意將聲音提得老高,「所以他們追不上我,我也甩不掉他們。結果到最後雙方都疲了,就只能瞪著眼乾耗,看誰先把誰耗趴下!」
有關漢奸縣長被張松齡一槍狙殺的故事,游擊隊員們早就聽說過。只是剛才一時激憤,誰也沒把這件事情跟眼前的人聯繫到一起罷了。此刻聽入雲龍提起,心裡頭未免有些后怕。委委屈屈地看了張松齡一眼,紛紛以極小的聲音道歉:「對,對不起,我們剛才可能是誤會你了。希望你大洪大量,別往心裡頭去!」
游擊隊員們擦拳摩掌,雙眼裡充滿了戰鬥的渴望。
「暫時由王隊長自己兼著!」趙天龍笑了笑,低聲回應,「本來是讓我當的,我覺得自己剛剛入夥,寸功未立,一下子就當隊長不太合適。所以王大隊長才自己兼了。但是他只做甩手掌柜,什麼事情都不管任由我隨便折騰!」
「前山的牧民和後山那邊的漢人村子裡頭,老百姓都還沒撤完呢。馬賊們如果找不到游擊隊,肯定會拿他們出氣。」鄭小寶也湊上前,低聲替趙天龍補充,「所以王隊長他們只好先打垮了馬賊,才能護送著老百姓們一起離開。否則,游擊隊肯定會被人……!」
「他,他,王隊長沒告訴你們鬼子帶了什麼?」張松齡越聽越急,扯著嗓子打斷。
趙天龍也覺得有些不對勁了,想了想,遲疑著回應,「沒有啊。除了機槍、大炮,他們還能帶什麼?難道小鬼子還有什麼秘密武器,一亮出來,能把整個喇嘛溝都給平掉?!」
「你別看他們年齡小,打鬼子時絕對不會拖你的後腿。」猜到張松齡在擔心什麼,趙天龍信誓旦旦地保證。
張松齡沒有做任何解釋,而是盡量輕鬆地笑著反問,「龍哥,這些孩子,都是你們騎兵隊的人,還是隸屬於別的部門?!你們來接應我之前,王隊長沒給你布置其他任務么?」
「算了吧,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氣!一旦打傷了他們,更是渾身長滿了嘴都說不清楚了!」張松齡不屑地撇嘴,懶得拆穿入雲龍的鬼把戲。剛才後者的確打了那些游擊隊員,胳膊還掄得挺高。但落到隊員們臉上時卻連個響聲都沒有,更甭說留下什麼巴掌印兒了。
「他,他跟小鬼子是一夥的!」怕誤傷到自己人,游擊隊戰士們氣憤地壓低槍口,大聲回應,「你看他的臉上,一點汗都沒有,哪裡是逃命的模樣?!分明在給小鬼子帶路,準備偷偷摸到咱們家裡頭去,打咱們一個措手不及!」
「都是喇嘛溝附近的孤兒!被王隊長收養的。草原上的孩子心眼兒實,有什麼話都不會憋在肚子里!接觸久了你就明白了,他們的人品都非常不錯。」唯恐張松齡還因為剛才的誤會而生氣,趙天龍又小聲解釋。看向游擊隊員的目光里,充滿男人對自家兒孫的溫柔。
張松齡自己年齡也不大,但閱歷卻遠非這些小游擊隊員們所能比。即便是趙天龍,在考慮問題時,也遠不及他來得周到。看到眾人躍躍欲試的模樣,他非但沒有受到任何鼓舞,心裡頭卻突然湧起了一股非常不安的感覺。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我不懷疑這個!從沒懷疑過大夥的勇氣。不過給小鬼子上眼藥的事情,卻不是人越多就越好。」
看看張松齡的臉色已經不象先前那麼陰沉了,趙天龍舉起酒碗,跟他碰了碰,一邊喝,一邊笑呵呵地問道:「你怎麼選了這條路?要不是我不想跟鬼子的大部隊碰上,臨時起意要繞路走,說不定咱倆今天就錯開了!」
其他游擊隊員們則拿木碗的拿木碗,掏干乳酪的掏干乳酪,唯恐落在別人身後。彷彿先前舉著槍瞄著張松齡的,不是他們幾個一般。
「對,趙隊長,你千萬不要被他給騙了!」
「我原來的部隊裡頭,也提倡官兵平等!」張松齡下意識地回應了一句,只是心有點兒虛,說出來的話不敢太大聲。
入雲龍滿意地點點頭,跳下坐騎,順手拉住張松齡的馬韁繩,「你別跟他們一般見識,他們也是擔心游擊隊的安全,所以反應才過度了些!是王隊長讓我帶著人接應你的,他猜你一定會趕過來幫忙,沒想到,還真讓他給猜著了!」
注1:支使:方言,意思為命令、差遣,叫某人幹什麼雜活。
「干一個!」跟小鬼子兜了一天圈子,張松齡此刻又累又渴。接過木碗,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即便他不問,張松齡也會給他一個解釋。想了想,笑著回應,「我打了鬼子大部隊的冷槍!然後被他們陰魂不散地追到這邊!要不是你恰好趕到,我還得帶著他們繼續兜圈子,真說不定要兜到什麼地方去呢!」
「讓你們道歉,還委屈你們了!」趙天龍大怒,抬起胳膊,一人一個耳光抽了過去。「死在他手裡的鬼子,比你們所有人見過的鬼子加一起都多。剛才如果不是他手下留情,就憑你們幾頭臭魚爛蝦,還想困住人家?不被人挨個點了名就不錯了!漢奸縣長你們知道不?就是被他一槍幹掉的。當時隔著好幾百米,連第二顆子彈都沒浪費!」
「對,我們可以立軍令狀。誰要是慫了,你就直接沖他腦袋開火!」
「我聽王隊長說過,你原來的二十六路是支敢跟小鬼子硬碰硬的好部隊!」趙天龍明顯不太相信張松齡的話,卻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較真兒。笑了笑,順手從游擊隊員鄭小寶手裡抓過裝馬奶的皮口袋。乾脆利落地解開袋子口的皮繩,給自己和張松齡都倒了滿滿一大碗。「咱們干一個,慶賀這麼快就又見面了!」
聞聽此言,眾游擊隊員們大急,眼巴巴圍上來,大聲祈求,「我們肯定不會給你添麻煩!」「我們可以在旁邊接應你,免得你再被小鬼子追!」「趙隊長,你替我們說一句話啊。咱們路上不是商量的好好的么,什麼事情都一塊兒干!」
「他……」
看到張松齡滿臉錯愕,略做沉吟,他又低聲補充,「不過游擊隊裡頭,當官不當官待遇都是一樣。平時大夥見了面,也都互相稱同志,誰也不能隨便支使誰!只有在訓練和執行任務的時候,我這個隊長的話才在隊裡邊說一不二!」(注1)
「他剛才明明可以跟你一起去追鬼子,卻連槍都懶得拔一下。要說這裏頭沒有貓膩,鬼才信!」
「他們國民黨的人,最喜歡當漢奸給鬼子帶路!」
「當然不可能是我們騎兵隊的人。他們頂多算預備隊,平時只是給王隊長和幾個分隊長打打下手,外派執行任務,這還是第一次!」趙天龍不明白張松齡問這些問題做什麼,皺著眉頭回應,「出發之前,王隊長說,讓我們接到你后,一切都聽你的安排。估計是他覺得你對付鬼子的經驗豐富,所以才……」
眾人七嘴八舌,紛紛對張松齡身份和來意表示懷疑。眼看著好兄弟的臉色越來越陰沉,趙天龍抬手氣,毫不客氣地給了距離自己最近的游擊隊員一個大脖摟,「胡咧咧什麼?他給小鬼子帶路,他要給小鬼子帶路,又何必拼死拼活地跑回來向咱們示警?!趕快給人家道歉,否則,看我怎麼揭你們的皮!」
「帶我們去,我們早就想見識見識您的槍法了!」
「我暫時還沒想好!」張松齡轉頭掃視了一圈,謹慎地回應。他發現趙天龍帶來接應自己的游擊隊員都非常年青,其中有幾個估計還不到十五歲,滿臉稚嫩。
「沒有啊!」趙天龍想了想,坦誠地回應,「哪那麼容易說走就走的!馬賊們都打到家門口了,如果游擊隊一槍不發就撤,今後哪還有臉再回來!」
張松齡點點頭,端起酒碗就著游擊隊員們送上的干乳酪慢飲。馬奶酒度數很低,酒精含量基本上和啤酒相當。但是空著肚子連喝三碗之後,也令人隱隱有了醺醺然之意。
「呵呵,我就知道你不會讓小鬼子順順噹噹地往喇嘛溝殺!」趙天龍一挑大拇指,滿臉佩服。「後來小鬼子怎麼又不繼續追了?好像胡亂應付差事一般!」
「嘿嘿,嘿嘿!」小伎倆被當面拆穿,入雲龍尷尬地直撓自家後腦勺。「不愧是我入雲龍的好兄弟,就是眼光敏銳!累了吧,累了就趕緊下面來歇歇!我帶了新出鍋的馬奶酒,包你喝了就忘不掉。那誰,鄭小寶,把馬奶給我拎過來。你不是天天鬧著跟我學槍法么,告訴你吧,我的槍法全是自己摸索出來的野路子,即便手把手地教,你也未必能學得會!倒是他,一手好槍法全是正規軍裡頭培訓出來的,隨便指點你幾下,就夠你受用一輩子!」
「他沒猜到我會當帶路黨?!」張松齡將盒子炮插回腰間,悻悻地說道。累死累活趕回來給游擊隊助戰,卻被人當成了漢奸。這事兒擱誰頭上,心裏都不會太痛快。況且為了向游擊隊示警,他還非常徹底地得罪了彭學文等一幫子軍統特工,今後即便回到國民革命軍那邊去,恐怕也會面臨一大堆麻煩。
這不是接應,這是託孤!托喇嘛溝游擊隊的孤!所謂讓趙天龍接應到自己之後,一切聽從自己的安排,便是相信自己能看出他的本意。相信自己不會辜負他的拜託,會接納這些還沒成年的小游擊隊員們,並且竭盡全力給他們尋找一條生路出來!
然加入游擊隊還沒幾天,他在隊員們之中卻已經建立其了一定威望。眾游擊戰士們愣了愣,臉紅脖子粗地向張松齡躬身,致歉的話已經到了嘴邊,卻無論如何都不願意說出口。
「對不起,我們剛才魯莽了,請你原諒!」
……
話都說到這種份上了,如果張松齡還不依不饒的話,就顯得太心胸狹窄了。搖了搖頭,他笑呵呵地跳下馬背,「你已經當上官了?是中隊長還是小隊長?他們幾個好像特別服氣你一般!」
紅鬍子啊,紅鬍子,你這份信任,張某怎擔當得住?!
「哪裡走!」入雲龍最看不起的就是這種欺軟怕硬之徒,催動黃驃馬,緊追不捨。但雙方距離畢竟有些遠,盒子炮的射程又非常有限,追出四、五里路卻沒有任何斬獲之後,他便又悻悻地將坐騎兜了回來。
「唉——,唉——!我這就去拿!」被點了名字的小游擊隊員連聲答應著,跑到專門用來馱給養的戰馬身邊,從馬背上解下一個碩大的牛皮口袋。
趙天龍自己也幹掉了一碗,然後將二人的木碗再度添滿,再度將屬於他自己的那份高高舉起,「我先幹了,你隨意。」
「怎麼回事?你們幾個在幹什麼?把槍全給我放下。」入雲龍大驚,趕緊策馬沖入人群,用自己和黃驃馬的身體擋住張松齡手中的盒子炮。「他可是特地趕來幫咱們對付小鬼子的,將鬼子要來偷襲的消息送上山的也是他,你們幾個到底要幹什麼?!」
「估計他們還知道你槍法好,誰也不想用自己的性命幫別人立功!」趙天龍從沒懷疑過張松齡會投降鬼子,主動替他將事情解釋得更為清楚可信。「咱們不說這些了,接下來你打算怎麼折騰小鬼子?是再繞到鬼子前面去挖陷阱,還從他們背後打冷槍,我跟你一塊去。正好讓他們幾個小傢伙長長見識!」
「你別跟他們一般見識,千萬別跟他們一般見識!」一邊將張松齡的馬韁繩拉得死死,入雲龍一邊笑著賠罪,「幾個半大孩子,屁也不懂,你跟他們生哪門子氣啊!再說,我剛才不已經揍過他們了么?如果你還覺得不解恨,就跳下馬來,親自揍他們一頓。我保證,他們誰也不敢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