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煙盡處》第三卷 黑白

第一章 迷城(12)

第三卷 黑白

第一章 迷城(12)

這是屬於整個時代的困惑,令無數對共產主義理論心存警惕的理論家、教授,愁白了頭髮,揪斷了鬍子,卻始終無法找出答案。
「華盛頓當年參加起義的時候,想過今後當總統么?」張松齡自動忽略了孫兒的後半句話,繼續笑著反問。
作為新生代年輕人之一,張松齡的小孫子張約翰,心中也有著同樣的困惑。趁著陪同祖父故地重遊的機會,他滿臉神秘地低聲追問:「您如果當時回到另外一邊的話,退休時至少也得是個將軍吧?!」
為了證明共產主義這頭洪水猛獸的邪惡,某些「歷史專家」們甚至不惜蒙上眼睛,拿謠言當作史實。以至於不斷鬧出「三億五千萬」金盧布、「八尺協定」這樣的大笑話。卻始終沒有得出他們希望的真相。他們根本無法通過刻意編造的謠言和污水來解釋已經發生的史實,為什麼國民政府會那麼快地失去人心。為什麼當時會有那麼多人,會選擇八路軍,選擇共產黨的隊伍。
因為有過「軍統特工」的嫌疑,在共和國成立之後的幾次文化革命中,他或多或少都受了點兒波及。雖然因為有老友暗中看顧,並沒有經歷某些傳說中那種的非人磨難,卻也讓他的心臟疲憊不堪。早早地就響應中央號召離了休,故而沒趕上「舉賢不避親」的好年景,也沒能給自家在國內的親屬謀取到什麼打江山之功的分紅。所以對兒孫輩的抱怨和質疑早已習慣,並不覺得張約翰的問題有多麼刺耳。
這些困惑,不但存在於中華民國政府上層,還存在於軍隊、大學、商行與工廠。
這到底因為什麼?
父親口中不近人情的爺爺卻遠比他想象的要洒脫,笑了笑,臉上根本沒有任何不悅之色,「怎麼會呢,當時又沒人逼我加入游擊隊!」
張松齡輕輕搖頭,「我當時根本沒有想那麼多,馬上要亡國滅種了,誰還顧得上計較能當什麼官兒。況且紅鬍子那人不錯,我跟他很對脾氣!」
還有那麼多辛亥元老、社會賢達、著名的學者、成功的商人,從地位和家世角度看,這些人本應對共產黨的主張深惡痛絕才對,為什麼一個個也站在了共產黨那邊,或者于明處替共產黨搖旗吶喊,或者暗中向八路軍的游擊區輸送錢款物資。
如果說他們頭腦不清都是受了共產黨的蒙蔽,那共產黨的蠱惑本領也太厲害了些。要知道,那些社會上最活躍的共產黨支持者,可不是碼頭上那些目不識丁的苦力漢。他們有見識、有學問、心智遠比一般人堅定。他們聰明、機敏、獨立而又清醒,絕不會輕易成為幾句政治口號和宣傳謊言的俘虜。他們遍布國民政府的每一個機關單位,他們是國民政府血肉和皮膚,如果一個人連血肉和皮膚都失去了,他豈不就成了一具會行走的骷髏?在烈日和暴雨之下,一具沒有血肉且靈魂也不完整的骷髏,還能堅持多久?!
還有,還有,那些正在高校里就讀的大學生,那些正在洋行中工作的小職員,那些受過良好教育並且家境殷實的年輕人,他們為什麼提起共產黨來就一臉傾慕。為什麼明知道前路危險重重,還要義無反顧地脫離家人的羽翼庇護,義無反顧的走向陝北、走向延安?!
雖然事先已經料到了可能是這樣的答案,張約翰心裏卻多少有點失落。皺起眉頭,嘴唇上下蠕囁,「那,那你……」
兩位前總理夫人,其中一位的丈夫是中華民國的締造者,另外一位的丈夫當年則是廣東國民政府的靈魂,按常理,她們理應與國民黨更親近才對,怎麼會成為共產黨的堅定盟友和支持者?
這些困惑,在1938年的中國,不僅僅折磨著賀耀祖,還折磨著中華民國政府上層當中很多清醒者。
他們在互聯網上,在報刊雜誌上反覆折騰,非但沒有達到自己的目的。反而讓新生代的年輕人愈發困惑,愈發與當年的老前輩賀耀祖心有戚戚,共產黨,到底帶給了時人什麼,讓他們一個個敞開懷抱,如同飛蛾撲火?!
看著臂彎里的倪斐君沉沉睡去,賀耀祖卻遲遲無法合攏酸澀的眼睛。
「當然是拿槍起義,就像華盛頓他們做過的那樣!」張約翰立刻跳了起來,大聲回應。但很快,他的腦袋又耷拉了下去,「不過更大的可能是跑回中國來,反正兩邊的大城市現在已經差得不太多了。」
妻子臨睡前的話,讓他愈發地感到困惑。然而他卻不得不承認,妻子所說的都是事實。作為軍統局的正職局長,雖然僅僅是挂名,他憑藉職務之便掌握到的信息量也遠遠超過的這個時代大多數人。在那些信息裡邊,他可以清晰地看見,共產黨在整個社會中所獲得的支持度,遠比倪斐君剛才臨睡前說得強烈。在某些特地的人群里,已經可以與國民黨並駕齊驅,甚至隱隱已經出現了後來者居上的趨勢。
這個困惑糾纏了某些中國「歷史專家」大半個世紀,直到第二個千禧年到來,也沒能水落石出。
「那您,那您曾經,後悔,後悔過沒有?我說的是偶爾回想起來,一點點,一點點那種!」張約翰從小到大可是沒少聽自家父親數落爺爺的迂腐,陪著笑臉,小心地試探。
「肯定沒有!」受過正統美國教育的張約翰,早已把對華盛頓等人的尊敬刻進了骨子裡,想都不想,就直接回應。隨即,他又看了看滿臉笑容的祖父,很不甘心地補充,「可,可華盛頓他們,追求的是獨立、民主和自由!」
自小受美式教育,習慣了以付出與收益的對比來衡量一件事的張約翰顯然依舊無法理解祖父當年的選擇,雙眉之間皺得如同刀刻。張松齡見了,少不了又多補充一句,「比如你在美國,白人突然出台一項法令,說從即日起,華裔都是要成為奴隸,要麼服從,要麼去死。你會怎麼辦?!」
「那你以為當年我們追求的是什麼?」張松齡搖了搖頭,笑容里充滿了歲月留下的滄桑。
「可能吧?也可能沒等當上將軍,就戰死了。誰知道呢!」張松齡雖然對自己遠在美國的兒子一直心懷不滿。但對於隔了一代的孫兒,卻是百般寵愛。笑了笑,低聲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