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煙盡處》第三卷 黑白

第二章 磨劍(2)

第三卷 黑白

第二章 磨劍(2)

「知道了!」人群中,響起一陣熱烈回應。不僅僅因為張松齡為整個游擊隊付出的那些努力,而且因為他的學問。要知道,在草原上,能把初小讀完的,就已經算是文化人。張松齡國立高中畢業,就等同於過去的秀才甚至舉人,無論走到哪裡,都理應被高看一眼。
「久仰久仰!」見有外人在場,張松齡不想拂了紅鬍子的顏面。轉過身,以江湖禮節向安恆鹽幫的閻掌柜拱手。
由於湖鹽的味道和賣相都略強於海鹽,而從湖面上鑿鹽又不需要支付任何成本,所以湖鹽買賣的利潤極其豐厚。基本上一車貨物倒騰出手,一車鹽倒騰回來,就足夠參与者花上好幾年。但巨大的利潤,往往也意味著巨大的風險。做走私湖鹽生意者不但要面對草原上隨時都會降下,足以將行走中的馬匹直接凍僵的暴風雪,還要應付沿途的各路馬賊、王爺私兵和官府稅吏、稅警。久而久之,跑單幫的私鹽販子和小規模的臨時隊伍,就都被淘汰出局。剩下的寥寥幾支則都是本錢足、靠山硬、刀子也絕對夠鋒利的大字型大小,輕易沒人敢於出頭招惹。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當他把偷偷觀察到的結果與先前紅鬍子的話結合起來之時,眼前情況就有些令人震撼了。
不過今天,安恆鹽幫的行為顯然不符合傳說中的行規。它居然在閻老闆的帶領下,與喇嘛溝游擊隊聯手擊潰了應日本鬼子招募而來的各路馬賊!無疑,這種行為破壞了整個走私湖鹽行當與所有草原馬賊之間的默契。一旦此事被有心人利用,恐怕今後安恆鹽幫再也不可能象以前那樣大搖大擺地往返草原。甚至很有可能被各地的馬賊視為頭號攻擊目標,徹底失去進入草原的資格。
「我家是在魯南一帶做雜貨生意的,開戰前,每年都往返草原好幾趟!當然不可能沒聽說過大名鼎鼎的安恆鹽業啊!」張松齡搖搖頭,不著痕迹地忽略掉了對方的試探。
「有機會一定會來!」閻老闆笑呵呵地拱手。旋即一轉身,衝著所有穿對襟灰布大褂的人喊道:「歇夠了沒有,歇夠了就上馬。把今天的繳獲都給我王哥留下,咱們到小柳樹那兒取了大車,回家!」
他以前其實壓根兒就沒聽說過什麼安恆鹽幫,但是對蒙古草原上的湖鹽買賣卻一點兒都不陌生。據經常出塞的父親和哥哥講,草原深處在一個叫壩上的地方有處大鹽湖。湖水到了晚間,就自動結出雪花一樣潔白的鹽塊來,天氣越冷,鹽的質地越單純。所以做湖鹽買賣的商販,向來都是趕在快入秋時才帶著一車車貨物向草原進發。沿途將貨物賣給塞外的漢人城鎮和蒙古部落,到達湖邊前恰好貨物拋售完畢,只剩下空車。然後將空車裝滿湖面上凝結出的鹽塊,趕在第一場雪落下之前迅速南返。
「對啊,張大哥,你就別推辭了。我們還等著跟你學打槍呢?!」其他幾名跟著張松齡一道在死亡線上打過滾的少年也湊上前,滿臉期盼地央求。連續數天的戰鬥下來,張松齡表現已經徹底折服了他們。令他們巴不得現在就開始拜師學藝,以期今後能象前者一樣在戰場上縱橫叱吒。
所以草原馬賊出動「做生意」時,遇上成規模的鹽幫通常都會主動繞路,以免一腳踢到鐵板上,撈不到任何便宜反而傷筋動骨。而鹽幫即便規模再大,也不會主動去撩撥馬賊,以防引發所有整個草原綠林道的同仇敵愾之心,最後落個人財兩空。
「我——」張松齡依舊猶豫不決。在特務團當連副時,他背後有團長老苟撐腰,仍然花了很長時間才讓連里的老兵們接受自己。如今到了喇嘛溝游擊隊,既沒有太拿得出手的功勞,也沒有強硬後台。一下子就進入隊伍的領導核心,面臨的挑戰恐怕會更多。
「那我可就記下了!」紅鬍子依舊是一幅江湖大豪模樣,對什麼事情都看得雲淡風輕。「兄弟你走好,有機會記得常來我這邊看看!」
「是!」對襟大褂們齊聲答應。放下剛剛從日本人身上搜出來的戰利品,飛身跳上坐騎。須臾間,一縷煙塵便從張松齡眼前湧起,滾滾遠去,滾滾掠過草原。
「怪不得我一見到小兄弟就感到親切,原來是同行!」閻老闆的眉頭輕輕跳了跳,迅速放棄繼續刨問張松齡的跟腳。
附近與游擊隊員們站在一起,凡是身上沒帶著傷的,幾乎每人都穿著一件兒土灰色對襟棉布大褂。更遠處還有一些陌生身影正在仔細翻檢每一具鬼子和馬賊的屍體,也是個個身穿土灰色對襟棉布大褂。兩邊的總人數加起來,足足有三百掛零,已經遠遠超過了游擊隊在未開戰前的規模。
「你別聽老王瞎扯,我就是倒賣私鹽的小販子,哪裡稱得起什麼大掌柜!」被紅鬍子介紹到的人是一位四十齣頭的陌生男子,身穿土灰色的對襟棉布大褂,頭戴一頂黑氈帽。乍看上去就像個山西土財主,但一開口說話,聲音里卻透出了濃烈的行伍氣息,「倒是你張松齡的名字,最近十幾天我可是走一路聽了一路。差點兒就沒把耳朵給磨出繭子來!本以為這輩子都沒機會一睹英雄真容了呢,沒想到能在這裏碰到你!」
「紅鬍子怎麼到哪都有朋友?並且個個都是可以替他拚命的交情?!」偷偷掃了一眼游擊隊長王洪,張松齡在心中悄悄嘀咕。先前聽紅鬍子說喇嘛溝游擊隊請到了外援,他並沒有感到意外。畢竟八路軍不可能只派一支人馬向草原滲透,友軍情況危險,其他兄弟部隊趕過來幫忙,乃是份內之事,根本用不著大驚小怪。
「可不是么?我一見到您老這身打扮,就覺得眼熟!」張松齡也悄悄收回觸角,笑著敷衍。
「歡迎,歡迎,舉雙手雙腳歡迎!」游擊隊員們笑鬧著,用力鼓掌。即便扯動了傷口,疼得呲牙咧嘴,也在所不惜。
「這是我們安恆鹽業最後一次來草原上!」彷彿猜到了張松齡在想什麼,閻老闆轉過頭,很平靜地跟紅鬍子告別,「大股東錢賺夠了,不想讓夥計們再冒被凍死在路上風險。所以今後老哥你再遇上什麼事情,我即便想幫忙,也不可能趕得這麼巧了。老哥你好自為之,有空記得給我託人給我捎信兒,兄弟我會一直惦記著你。如果日子實在艱難,就奪路殺回南邊去找我。兄弟我只要有一口飯吃,也不會讓你老哥的人餓到!」
閻老闆也為被張松齡的年青和老到吃了一驚,愣了愣,笑著追問,「怎麼?張兄弟以前還聽說過我們安恆鹽業?你的話略帶山西口音,難道家中長輩也是走西口過來的?」
「知道了就鼓一下掌!」紅鬍子扯開嗓子,繼續鼓動。唯恐弟兄們表現出來的態度不夠熱情,在張松齡心裏留下什麼陰影。
換一種通俗的說法,所謂安恆鹽幫,其實就是一支有深厚背景的武裝走私團伙。專門從事將草原湖鹽走私進關內,順路再倒騰一些尋常商販不敢染指的貴重物資進入草原的買賣。與其他綠林豪傑不同的是,鹽幫不會主動攻擊途中遇到的任何人,也不會仰仗著手中的武力進行搶掠。但如果有人敢主動上門尋釁,鹽幫也絕對不會退縮忍讓。寧可冒著全軍覆沒的危險,也要跟尋釁者拼個兩敗俱傷。
「閻老闆說笑了,如果您是小販子,這晉冀魯豫四省做鹽業的,就沒一家敢自稱大買賣了!」張松齡又笑了笑,很老練的恭維。同時用眼角的餘光再度掃視周圍人群。
「就這麼定了,男人漢大丈夫,哪那麼多婆婆媽媽!」紅鬍子根本不給他第三次推辭的機會,手臂在他肩膀上狠狠勒了一下,大聲宣布,「大夥都聽好了,這就是咱們的第三中隊的張隊長。會打仗,有文化,還特別有擔當。今後誰要想痛快地殺幾個鬼子,就多多向他請教。別抹不開面子,人家可是山東省國立一中畢業的高材生!」
然而他卻無論如何都沒想到,游擊隊外援居然是一夥恰巧經過此地的鹽梟。更沒想到的是,這伙鹽梟為了幫紅鬍子,竟然連自家今後的生意都不顧。寧願放棄一條商路和每年入賬數千塊的巨大財源。
紅鬍子滿意地點點頭,拉著張松齡走向另外一個人,「咱們游擊隊的幹部,你以前都見過,我就不跟你逐個介紹了。這位你來認識一下,他是我當年在東北軍中的好兄弟,如今在安恆鹽幫當大掌柜,閻志勇閻老闆。咱們游擊隊這回能反敗為勝,可是虧了他趕來得及時!」
倒是那些夏天時就進入草原做生意的小行腳商販,最希望南返時能碰到一支鹽幫,死皮賴臉地跟在隊伍後邊矇混過關。通常鹽幫發現小販子們的取巧行為,也不會強行將其驅逐。反正敢在草原上拖延到秋末才往南返的小販子每年也沒幾個,就算順手做了件善事,給自己和家人都積了一份陰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