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煙盡處》第三卷 黑白

第二章 磨劍(7)

第三卷 黑白

第二章 磨劍(7)

「沒有了,真的沒有了。最近黃鬍子那邊要貨要得急,我全甩給他了!不信,不信你隨便叫個人進來問問,我,我真的不敢騙你啊!」老疤瘌立刻如喪考妣,躺在地上來回打滾。一根五兩重的南京廠條,在草原上能換一百六十塊袁大頭或者同等面值的滿洲票。按這個標準折算,四十根金條就是六千四百塊現大洋!即便按照眼下槍支彈藥在黑市的最高價格,也足以將他手中的所有存貨掃蕩一空!(注1)
「滾犢子!」趙天龍朝地上啐了一口,不屑地數落,「長生天,長生天會替你這沒良心的老狐狸作證?!老子一口一個師叔叫著你,你卻為了四兩金子就把老子賣給了閻福泉。四兩,老子堂堂入雲龍的腦袋,在你眼裡就值他娘的四兩。當年達爾罕王爺懸賞榜上,老子還值兩千塊大洋呢!你卻只賣了區區四兩金子,四兩!……」
「不是,不是!」老疤瘌被他給收拾怕了,趕緊大聲辯解,「這是白鬍子放在我這裏寄賣的,已經用壞了的笨傢伙。因為沒有人會修,就一直脫不了手!不信你自己打開看!」
「唉!」張松齡從剛剛「買」來的軍火中抽出一支相對比較新的水連珠,利落矯正了一下準星,頂上子彈。轉過身,對準追兵的方向迅速扣動扳機。只聽「乒、乒、乒」三聲槍響,跑在最前面的兩匹馬先後倒了下去,玻璃罩馬燈摔在地上碎裂,裡邊的煤油淌出來,連同燈芯一道,在乾枯的草原上引起了兩個巨大的火團。
說著話,他將槍管、槍機和幾個還能湊合著用的關鍵零件歸做一堆,割下半截帆布包好,交給小夥計們一併裝上了馬車。
「廠條?!那也賣賤了!」入雲龍喘息著直起腰,兩隻眼睛裏面卻充滿了戲謔之意。先前因為急著將老疤瘌綁上山,他根本沒時間考慮其他事情。如今紅鬍子交待給自己的任務基本上已經塵埃落定了,他便又想起自己作為騎兵中隊長的職責來。所以才拚命在自己的身價方面做文章,逼著老疤瘌往挖好的陷阱裡邊跳。
因為搬運軍火耽擱了幾分鐘時間,馬車的速度又遠不及騎兵跑得快,所以趙天龍和張松齡剛剛與各自的坐騎匯合,身後就傳來了一陣憤怒地呼喊聲,「站住!入雲龍,你給我站住!在我家門口做生意卻連招呼都不打一聲,這算哪門子江湖規矩?!」
入雲龍又拿槍監督著小夥計們,用繩索將所有軍火拴牢。然後讓張松齡押著老疤瘌坐在了子彈箱上,自己則跳上了車老闆的位置。盒子炮一敲轅馬的屁股,嘴裏輕喝了一聲,「駕!」。駕車的轅馬帶著其他兩匹輔馬一同發力,輕輕鬆鬆就加起了速,轟轟隆隆地遠離老疤瘌的家,朝黃驃馬藏身處駛去。
然而二十兩廠條的細節,他已經招供出去了,再也不能將說出的話收回來。只好一邊繼續趴在地上嚎啕,一邊偷偷地在心裏猜測入雲龍下一步的打算。
「老子又沒跟你說要翻舊賬!」趙天龍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屑地呵斥。黃鬍子上次給日本人幫忙時,被自己和黑鬍子等人打得損兵折將。過後大肆購買軍火,以圖重整旗鼓,也在情理之中。只不過老疤瘌這個人的話向來雲山霧罩,誰要是聽了后不留幾分心眼,就是一個十足的傻蛋。早晚得被他賣掉,說不定還得回過頭來幫他數錢。
注1:廠條,南京政府為了發軍餉方便而專門鑄造的標準金條。分為半兩、一兩、五兩和十兩等數種型號。其中五兩條因為攜帶方便,面值適中,而最受市面歡迎。每根重量為舊十六進位單位五兩,約157.35克。可折現大洋150塊或者更多。
「我這就去,這就去!」老疤瘌徹底認聳,雙腿如同上滿了發條般,大步流星沖向地窖,唯恐走得稍慢了些,被後者想起其他洗劫目標。
越說,他越覺得生氣。抬腿將老疤瘌踹翻在地上,又是一陣拳打腳踢。老疤瘌吃痛不過,抱著腦袋大聲討饒,「別打了,別打了。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見錢眼開,我不該見錢眼開。你剛才都說了我可以贖罪了啊……!」
「你,你會修,修這個?」老疤瘌看得目瞪口呆,顧不上心疼,結結巴巴地追問。
「放屁,放屁!」老疤瘌又是憤怒,又是絕望。衝著孫家哥倆的方向,低聲唾罵。「老子平素給了你們那麼多好處,卻就換來你們……」
「我,我給。我把手中的軍火全給你。全給你不行么?」老疤瘌如同泄氣的皮球般,跪在地上哭喊。「全拿走吧,你把我的老命也拿走算了。我老巴圖上輩子缺了什麼德了,居然遇到你這麼一個殺星。嗚嗚,嗚嗚……」
「噢!」老疤瘌不敢違抗,磨磨蹭蹭地開始找衣服往身上套。趙天龍朝張松齡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盯住老疤瘌,然後快步到氈包門口,衝著外邊又大喊了一句,「還不把地上那幾個趕緊抬下去止血!我兄弟心善,故意避開了要害!如果你們敢再玩什麼花樣,下次可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直接拿子彈往腦門上招呼,看你們躲得快,還是他的槍快!」
「真的沒有?那我可自己去馬棚裡頭隨便挖了!反正不是你的,誰挖到就活該歸誰!」入雲龍不屑地撇撇嘴,拔腿就往氈包外邊走。「唉,第三個馬食槽底下,怎麼好像有個機關呢。是先向左擰幾圈還是向右來著,左三右……」
「去喇嘛溝給紅鬍子手下的兄弟看病!怎麼著,你們兩個還想攔著么?」趙天龍聳聳肩,再度大聲重複。
「去哪?!」孫家哥倆愣了愣,差點沒坐到地上。一個趙天龍,已經夠他們哥倆招呼的了,如果再加上一個紅鬍子,豈不是要把整個蘑菇屯頭上的天都給翻過來?!
「謝龍爺不殺之恩!」一眾早已被打沒了士氣的保鏢和小徒弟們高聲答應著,快步跑回來,將正在血泊中翻滾掙扎的傷者抬走。從始至終,沒人敢往氈包裡頭再多看一眼。
「哎呀,您怎麼不早說呢!」孫家老大反應快,迅速從戰馬後走出來,藉著地面上的火光,沖處於暗處的趙天龍用力拱手,「既然是去給紅鬍子他老人家幫忙,我們哥倆怎麼可能阻攔?!疤瘌叔,您儘管放心去。家裡頭的事情就交給我們哥倆兒,保准你走時什麼樣,回來時還是什麼樣!」
「沒拖,我真的沒拖!」老疤瘌被嚇得又打了個哆嗦,帶著哭腔賭咒發誓。「長生天為證,如果我老疤瘌剛才想故意拖延時間的話……」
聽呼喊聲和馬蹄聲,追兵至少不會低於二十人。所以老疤瘌這番話才說得有恃無恐。誰料趙天龍根本不吃這一套,撇了撇嘴,低聲道:「讓我把馬車停下來,就憑孫家哥倆?也配!胖子,回頭給他們點顏色看看。先別傷人,咱們先禮後兵!」
趙天龍沒有讓他等得太久,稍做思量,便開出了條件,「二十兩金子你就把老子給賣了,老子今天真該活活打死你!可老子剛才既然已經答應了你行醫贖罪,就得說話算話。你給我站起來,帶著老子去地窖。你手中的馬刀、子彈和各種槍支,老子今天全包了!老子按眼下行情給你錢,無論多少,你都可以從欠老子的那四十根廠條裡邊扣!」
「交代,你們兩個,配找我要交代么?」先前為了配合張松齡開槍,趙天龍已經將馬車的速度放緩。此刻聽見孫家哥倆主動服軟,便又稍稍搬了下剎車,令自己這邊的速度更緩,「滾回去摟著老婆睏覺,再糾纏不清的話,別怪趙某手下無情!」
「是蘑菇屯孫家哥倆的人!」趙天龍回頭瞪了一眼老疤瘌,撇嘴冷笑,「你的救兵來得可是不慢啊!就是不知道身手夠不夠利落!」
「趁著老子還沒想起你藏錢的地方來,你最好抓緊!」入雲龍根本不吃老疤瘌這一套,皺了皺眉,低聲威脅。
趙天龍心裏好生失望,不屑地踢了馬克沁機槍一腳,繼續去監督小夥計們搬子彈。張松齡卻突然想起了游擊隊手裡那挺同樣老掉牙的傢伙,舉著馬燈走上前,仔細觀察馬克沁重機槍的情況。隨後用手往送彈口後方某個位置一抹,稀里嘩啦,就將整個槍身拆成了一堆零件。
『那你現在正在幹什麼?』老疤瘌悄悄嘀咕了一句,卻不敢讓趙天龍聽見。穿好毛衣,繼續磨磨蹭蹭收拾其他行裝。
「沒備用零件,修不好了!」張松齡搖搖頭,帶著幾分惋惜回應,「但槍管拆下來,說不定還能派上其他用場!」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況且孫家哥倆繼續糾纏不清,對自己這邊也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趙天龍迅速在心裏權衡了一下利弊,撇了撇嘴,大聲回應,「也好,念在你們哥倆還知道進退的份上,老子今天就賣你們一個面子。老子欠了紅鬍子一個人情,今天專程跑來請疤瘌叔,去給紅鬍子手下的弟兄看病!這個交代,你們哥倆覺得夠了么?」
多年周旋于黑白兩道之間,他也結交了很多三山五嶽的朋友。其中距離此地最近的兩位就住在二十裡外的蘑菇屯,如果剛才外邊的小徒弟們有誰機靈些偷偷跑出去求援的話,再等上了十來分鐘,救兵差不多就能殺過來了。屆時,即便不能從入雲龍手裡將自己給救出來,至少可以逼著對方換一個相對簡單點兒的「贖罪」條件,而不是象個奴隸般要為他服一整年的勞役。
「嗚嗚,嗚嗚,嗚嗚……」老疤瘌趴在地上,用雙手捂著臉大哭。肉體上的痛楚一減輕,他立刻就明白自己可能上了當。以入雲龍的身手,想活活打死自己根本就是三兩拳之內的事情,何必如此浪費時間?
「沒了,沒了!」正在舉著毛衣朝自家腦袋頂上套的老疤瘌哆嗦了一下,連忙大聲回應,「賣了,早就賣了。下家是黃鬍子,不信你可以派人去摸他的底兒。我當初可是跟你財貨兩清了的,你是有名的大俠,不能……」
「老套筒給你自己留著!」最近一仗游擊隊繳獲了許多槍支,令入雲龍眼界變得有點兒高,不太看得上漢陽兵工廠二十多年前製造的那些老套筒,「其他都給我,連同你平時派人出去收藥材的馬車,一共算三千塊大洋。叫幾個人盡量幫我搬,最好別再耍花樣!」
「不是我叫他們來的,真的不是我叫他們來的!」老疤瘌將身體往張松齡背後一縮,同時擺著手狡辯,「他們住得離我這麼近,當然不能眼睜睜地看到我出了事情不管。你,你先把馬車停下來,我跟他們交代幾句,交代完了咱們就可以繼續趕路了!」
聽見幾十米外那囂張的聲音,孫家哥倆的臉都變成了豬肝色。然而對方剛才的警告射擊實在太可怕了,他們跟老疤瘌也不是什麼生死之交。想了想,帶著幾分找面子的意味說道:「龍爺,龍爺不要生氣,我們不是向你要交代。我們只是想知道您準備帶疤瘌叔去哪?畢竟他是我們哥倆的鄰居,日後別人問起來,我們兩個不能推說什麼都不知道!」
這點兒小算盤如何瞞得入雲龍,轉眼間就被後者識破,用槍指著老疤瘌罵道:「快點!你個老東西,別以為拖來了救兵,老子便會放過你!大不了老子直接給你一槍,看誰肯為了一具屍體,還跟老子拼個你死我活!」
回頭看了看正冷冷地拿眼睛瞟自己的趙天龍,他又迅速換了一幅笑臉,「龍爺,您怎麼不早說呢!紅爺是什麼人啊,給他老人家的手下看病這麼有面子的事情,我求還求不到呢,怎麼可能推辭?快走,快走,救人要緊,咱們別耽誤了人家的病情!」
作為方圓幾百里最大的情報販子和黑市軍火中介,他的地窖里收藏頗豐。標準的白俄制式馬刀、日本騎兵專用馬刀,加起來足足有四五十把。水連珠、遼十三,老套筒等,加在一起也有二十幾條。更多的是各式各樣的子彈,因為利潤高、攜帶方便等緣故,足足儲存了上萬發。每顆上面都塗著一層牛油,被馬燈一照,黃澄澄亮得扎眼。
「不是四兩,不是!」老疤瘌被打得痛不欲生,哭喊著替自己辯解,「不是四根小黃魚,是四根廠條,五兩一根的廠條!」
老疤瘌恨不得立刻就送對面這頭瘟神離開,豈敢再討價還價?悶悶地答應了一聲,被張松齡押著出去叫人幫忙。須臾之後,幾名身上沒帶任何武器的小徒弟哭喪著臉進入地窖,將趙天龍看上的軍火往地面上搬。正手忙腳亂地裝著車,趙天龍無意間又看到一個蓋著帆布的東西,皺了下眉頭,低聲盤問:「這裏邊藏著什麼?你還想挨揍不是?!」
「老子打你不是因為你賣了老子,老子打你是因為你瞧不起老子!」入雲龍卻如同瘋了般,掄起蒲扇大的巴掌繼續狠狠地朝老疤瘌的屁股和大腿上招呼。「老子堂堂入雲龍,就值四兩,就值他媽的四兩……」
前後五槍,三匹馬一盞燈,幾乎就是彈無虛發。被搬來替老疤瘌出頭的孫氏兄弟嚇得魂飛天外,趕緊將身體藏到了坐騎之後,同時扯開嗓子大喊,「別開槍,龍爺,別開槍。我沒哥倆沒什麼惡意。疤瘌叔這輩子救人無數,你把他請去做客,我們哥倆如果連問都不問一聲的話,沒法跟江湖同行們交代!」
「你是這輩子缺德事情做得太多了,現世報!」入雲龍毫無同情心地上前扯起他,推搡著走向氈包門。「快點兒,耽誤時間越多,我想起來的事情就越多!嗯,你的葯庫里好像還有……」
老疤瘌的哭聲立刻如同被切斷了電源般,戛然而止。「你,你……」他從地上抬起腦袋看著入雲龍,宛若看到了一隻地獄里出來的惡鬼。「你,你怎麼知道,你,我,我沒有。我根本沒有藏錢的地窖!」
「打開就打開!」趙天龍不由分說走上前,用盒子炮掀開帆布。有一挺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馬克沁立刻暴露在眾人眼前。槍身上頭的擋板和槍管下面的支架都銹得千瘡百孔,輕輕用手一抹,就能抹掉一層鐵鏽渣子。
「龍哥!」張松齡在旁邊看不下去,走上前,低聲提醒入雲龍注意游擊隊的紀律。趙天龍迅速抬起頭,向他使了個靜等看好戲的眼色,然後掄開巴掌,繼續朝老疤瘌身上肉厚處狠抽,「四兩,黃鬍子麾下的小嘍啰也不止這個數。你個老混蛋,老糊塗。老子今天不打死你,老子就……」
其餘追兵嚇了一大跳,不得不拉住坐騎先營救自家同伴。趁著這功夫,張松齡又是「乒、乒」兩槍。一顆子彈打碎了某個追兵手裡的馬燈,另外一顆子彈則放翻了第三匹戰馬。
「上次老子賣給你的馬刀,已經出手了么?」轉過身,趙天龍又向老疤瘌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