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煙盡處》第三卷 黑白

第四章 兄弟(8)

第三卷 黑白

第四章 兄弟(8)

「委員長,我的身體狀況真的大不如前了!」賀貴嚴被突然安排給自己的差事弄得一愣,本能地就想拒絕。中華民國重痾纏身,外交部的地位非常尷尬。在國際上,除了乞討和讓步之外,基本上做不了任何正經事。所以一直被民間戲稱為「外賣部」,裡邊的人無論走到哪裡,都是灰頭土臉。
「我只是希望家裡頭笑聲多一點!」宋美齡優雅地向客人們點點頭,轉身告退。望著妻子的背影出了門,蔣介石端起白開水,一邊喝,一邊繼續說道:「你們別聽她抱怨。女人家么,就是見識短!」
「夫人!」想到眼前國事艱難,三位客人心裡頭都覺得好生難受。世人都覺得蔣介石身居高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誰能想得到他也會愁得睡不著覺,甚至面對自己最親近的人也擠不出笑臉?
這並非是一句客氣話,事實上,自打國民黨的先總理孫中山過世時起,賀貴嚴就毫不猶豫地站在了蔣介石的身邊。不管是槍林彈雨中,還是急流險灘前,真的做到了不離不棄。北伐戰爭期間,日寇為了阻止國民革命軍腳步,悍然發動了濟南事變。國民政府卻沒有勇氣反擊,自說自話「繞道北伐」,受到全國人民的唾棄。在一片噓聲中,賀貴嚴主動站出來承擔了所有責任,以自己所擔任的全部職務俱被剝奪為代價,替蔣介石擋住了千夫所指。
「噢!居然是這樣!」蔣介石恍然大悟,再對姓張的小傢伙生不起任何興趣。「這些共產黨人果然無孔不入!這回孫連仲部重建,你們軍統還得多加提防一些,別讓共產黨滲透太多的人進去,使得整支隊伍都在不知不覺間變了顏色!」
「共產黨那邊,也別讓他們喧賓奪主!」蔣介石想了想,繼續吩咐,「還有那個彭,彭學文是吧?年輕人想法多,工作積極主動,這些優點都需要肯定。但你們這些老同志,該指點他還是要及時指點他,別等他犯了錯誤,再干那種揮淚斬馬謖的愚蠢事情!」
注1:1939年春,賀貴嚴作為中蘇通航專使,初訪蘇聯。為國民政府談得了一點五億美元的低息援助貸款和一批武器,並負責開闢了中蘇航線。因為在訪蘇期間看到了蘇聯工業化的成績,使得他開始思想開始傾向國家資本主義,併為此跟蔣多次電報長談。導致兩人之間關係越發疏遠。
「唉!」蔣介石輕輕嘆了口氣,知道無論自己怎麼說,賀貴嚴也不會繼續擔任軍統局的局長了。猶豫了一下,繼續以商量的口吻說道:「既然如此,你就在下次軍事委員會的日常會議上,提出接替自己的合適人選吧。無論是誰,我都支持你的選擇。」
蔣介石卻不想讓別人同情自己,搖搖頭,笑著抱怨,「說這些幹什麼?貴嚴他們還不是一樣整天憂心國事?!包括你自己在內,凡是中國人,在如此艱難時刻,怎麼可能高興得起來?!」
「還有這種事情,你們軍統沒掌握么?」蔣介石的注意力果然又被勾了起來,皺著眉頭向毛人鳳確認。
這簡直是想方設法讓賀貴嚴露臉了,羡慕得葉秀峰和毛人鳳兩人兩眼直冒火。賀貴嚴也非常感動,點點頭,大聲說道:「那我就努力去試試,盡量不辜負您的信任!」
「這事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毛人鳳對此早就做了充足準備,想了想,笑著解釋,「具體是這麼一回事,那個彭學文和張松齡,當年都是愛國學生。盧溝橋事變之前,二人曾經約定一道來南京投軍報國,在路上張松齡就跟彭學文的妹妹彼此看順了眼。他們二人私訂終身沒有,我就不清楚了。但他們這隊人還沒等走到保定,就遭到了鬼子和漢奸的聯手追殺。隊伍當場就被打散了,彭學文的妹妹也死在了張松齡的懷裡。而隨後,張松齡就加入了孫連仲部,做了一名學兵。彭學文也陰差陽錯被馬漢三所救,加入了軍統!等他們再度相遇的時候,已經是在草原上了。張松齡為了追殺一個漢奸潛到了黑石寨,彭學文也為了給他手下兄弟報仇,找上了同一個目標!」
「娘希屁,這筆帳,早晚要跟他們算清楚!」蔣介石越想越生氣,將桌案上的水杯都拍得跳了起來。
毛人鳳聽得心頭一熱,兩眼登時就放出咄咄精光來!葉秀峰在旁邊也聽得心潮澎湃,暗暗嘀咕道,「這賀貴嚴可真會做人!明知道委員長的中意人選就是戴雨農,居然還假裝不知道!這一下不但委員長會覺得他善解人意,戴笠、鄭介民還有今天走了狗屎運的毛人鳳,都得念他的好!」
「放心,我不會讓你專職做外交,那太委屈你了!」蔣介石存心要給賀貴嚴一些補償,因此盡量給他安排容易出成績的任務,「蘇聯人不是決定加大對華援助么,就由你來跟他們談這件事。貸款也好,以物易物也好,武器支援也好,都由你代表我跟他們談。還有,請他們派外交專機接那個蒙古郡主來重慶的事情,也完全由你來負責。不要怕擔責任,凡事有我在背後替你撐著。誰要是吹毛求疵,讓他直接來找我好了!」(注1)
「那我的老婆孩子可就要餓肚子了!」賀耀祖笑了笑,低聲抗議。
「據中統掌握到的情況,彭副站長很可能是受了他妹夫張松齡的蠱惑,才跟共產黨走那麼近的!」葉秀峰不甘心毛人鳳和他背後的軍統局就這樣輕鬆過關,又借提醒對方的機會,全力下蛆。
「放心,有我蔣某人一口飯吃,就不會餓到你賀貴嚴一家子!」蔣介石也笑了起來,大聲承諾。
注2:掛在床頭的苦膽,指勾踐卧薪嘗膽,誓報當年被囚吳國之恥。西安事變蔣介石被囚,也是他平生的奇恥大辱。不但在撤退台灣前殺了楊虎城全家,至死,都沒肯原諒張學良。
賀貴嚴的收穫遠不止是這些,蔣介石畢竟心裏覺得為了一件事不和自己的意,就將曾經的得力幹將逼退,有點對不住此人。心思轉了轉,迅速做出決定,「別以為你可以偷懶!既然軍統局的事情你不打算管了,和蘇聯人的交涉問題,就得由你來承擔。反正你做過土耳其大使,對外交事務不算陌生!」
一番話說得雖然簡短,卻充滿的傳奇色彩。其中有感情戲,有戰爭戲,還有大時代中小人物命運的跌拓起伏。聽得蔣介石几乎都忘記了自己的初衷,以手拍案,憤怒地議論道:「這日本人真可惡。對付手無寸鐵的學生,算什麼本事?!」
「雨農就挺好,能力強,在軍統局內也素有人望。鄭介民可以當他的副手,小毛接替鄭介民的位置,做主任秘書!」彷彿唯恐蔣介石反悔一般,賀貴嚴立刻做出了決定。
「委員長不要誤會!」賀貴嚴笑了笑,非常坦誠地解釋,「我不是想撂挑子,而是精力的確大不如前了。每天光是軍委會裡邊的事情就已經忙得焦頭爛額。還要兼管著軍統局,實在是有些力不從心。」
「想得美!」蔣介石笑著撇嘴,「國家正在用人之際,想偷懶,哪能遂了你的意?!軍委會主任的職位你就甭想著辭了,如果兌現不了今天的話,你就將你名下的房產和汽車就捐出來吧!我交給人隨便賣賣,賺的錢也能夠再裝備一個德械團!」
這些功勞無論哪一件,都值得蔣介石在心裡頭牢牢地記一輩子。所以他心裡頭對賀貴嚴的工作再不滿意,也不願擔上一個忘恩負義的惡名。而賀貴嚴也不希望自己跟蔣介石之間友誼出現太深的裂痕,聽對方又提起從前的事情,也嘆了口氣,幽幽地說道:「介公一直以國士待我,賀某當然要以國士相報。多餘的話就不說了,三個月之內,我會讓您在重慶看到蘇聯產的坦克和大炮,如果做不到的話,我連軍委會主任的職位也主動請辭!」
「是這樣的!」唯恐賀貴嚴的話跟自己對不上口徑,毛人鳳搶著幫忙回答,「賀局長回去之後,就立刻安排屬下去關注此人了。結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居然發現他在孫連仲部時,就已經跟共產黨搭上了線兒。所以娘子關戰役之後,此人立刻假死脫身,白白從軍委會騙走了一枚寶鼎勳章!」
「戴雨農已經足夠擔當大任了,平素軍統局的事務,也是他跟小毛兩個在主持。我真的沒必要再像個牌位一般戳在那裡,不但沒有什麼益處,反倒讓他們這些年輕人做事放不開手腳!」賀貴嚴搖搖頭,繼續堅持請辭。與蔣介石相處了這麼多年,他深知對方的脾氣秉性。既然已經覺得自己不適合再主持軍統的事務了,自己最好還是及早抽身。否則,哪天真的不得不出重手逼自己走了,彼此之間的關係反倒難處了!
葉秀峰以與外表極不相稱的敏捷身手跳過去,接住即將落地的水杯。「如果沒有共產黨人扯後腿,咱們用不了太長時間,就能實現委員長復讎的大計。」
「她倒是希望自己能像普通女人一樣相夫教子,可是在我們這個家,可能么?」蔣介石又低聲感嘆了一句,搖搖頭,努力將心中的遺憾驅逐出身體,「不說這些了,咱們接著說正經事!那個斯琴來重慶的事情得抓緊時間落實下去,小鬼子的鼻子一向很靈,如果被他們得知了消息,恐怕斯琴想活著到達傅作義那邊都很困難,更甭說平安抵達重慶了!」
「日本人一直認為,青年學生是抗日態度最激進的一夥。所以去年的盧溝橋事變一開始,就直接突擊了二十路的學兵營,將裡邊的五千多學生屠殺殆盡!」賀貴嚴又嘆了口氣,低聲補充。
不久,蔣介石與馮玉祥之間的矛盾爆發,馮部的總兵力超過蔣手中的兵力近一倍,聲勢迫人。關鍵時刻,賀貴嚴以辛亥元老的身份,煽動馮部大將韓復榘和石友三;兩人通電「服從中央」,未戰先砍掉了馮玉祥的左胳膊和右腳掌。
一九三一年,蔣介石被逼下野,門生故舊忘恩負義者甚眾。但是屢遭委屈的賀貴嚴,卻再度堅定地站在了蔣介石的一邊。非但竭盡全力為他的復出四下奔走,還暗中替他拉攏了另外一位辛亥元老程潛,使得孫中山之子孫科連政府首腦的位子都沒坐暖,就不得不主動讓賢,再度請蔣介石回到中央主持大局。
「你比我還小兩歲呢,居然也敢說精力不濟?!」蔣介石又笑著數落了一句,心裏終於好受了一些,想了想,繼續說道:「軍統局的局長,你還是繼續兼著。什麼時候底下的人都成熟起來了,什麼時候再交給他們。別遇到點兒困難就想往後退!在我記憶里,你賀耀祖可不是個沒有擔當的人!」
「你賀貴嚴從來就沒辜負過我。過去沒有,將來也不會有。這點,我一直相信!」蔣介石笑了笑,話語裡帶上了幾分感慨。
「是!」毛人鳳回答得分外大聲。有蔣介石這句話,葉秀峰先前的誣告就徹底失去了作用。他日後再繼續「放逐」彭學文,也算有了足夠的理由。無論此人背後的彭家,還是他的恩師馬漢三,都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住在樓上的宋美齡也聽見了小會客室的笑聲,吩咐廚房幫忙準備了一壺新咖啡和一杯白開水,自己親手端了上來。賀貴嚴、毛人鳳和葉秀峰三人趕緊起身致謝,宋美齡卻笑了笑,以極低的聲音說道:「謝什麼,應該是我謝謝你們。自打武漢會戰之後,這棟房子裡頭,已經很久沒聽見過笑聲了!」
『共產黨』三個字是蔣介石懸在眼前的苦膽,只要一提起,就立刻想到了西安被囚之恥。眉頭迅速皺成了一個疙瘩,看著賀貴嚴,沉聲問道:「我記得上次在這裏時,我跟你說起過這個姓張的小傢伙!當初還要你對他多加留意。怎麼才幾天,他就已經成了共產黨那邊的人?!」
笑過之後,兄弟二人之間的隔閡頓時化解了大半。連帶著整個屋子內的氣氛,也溫暖了起來。
「夫人可不是普通女流!」三位客人哪敢接這個茬,搖搖頭,齊聲否認。
「是!我和小毛回去后馬上就分頭去落實!」賀貴嚴點點頭,大聲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