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早春
第一章 早春（14）
「看大哥您這話說的！」趙天龍被張壽齡突然客氣起來的態度弄得一愣，旋即迅速向前跨出一步，將對方的併攏在一起的雙拳強行壓下，「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我跟他是生死兄弟！過命的交情！誰麻煩誰還不是應該的！」
「這就對了么！您跟自己家弟弟有什麼好客氣的？！」趙天龍興奮地接了一句，轉過頭，衝著趙小栓和鄭小寶等人偷偷使眼色，「把攤子看好了，別出亂子。一會兒記得輪流過去給大哥敬酒！」
「哎，記得了，記得了！」趙小栓和鄭小寶等人愣了愣，七嘴八舌地回應。
「那大哥就是認下我這個兄弟了？！」趙天龍才彷彿一點兒也沒察覺到張壽齡臉上笑容的勉強，拉著對方的手，熱情地輕輕搖晃，「我就是說么，小胖子如此豪爽人物，他的哥哥，怎麼可能黏黏歪歪！走！咱們到外邊抓只羊去，我親自來烤，讓大哥嘗嘗我的手藝！」
「沒事兒，他是個很隨和的人！」見到自家哥哥滿臉緊張的模樣，張松齡還以為對方是被紅鬍子的名頭所懾，笑了笑，低聲解釋，「紅鬍子這個綽號並不是因為他的鬍子是紅色的，而是我們的隊伍一直打的都是紅旗。」
「走吧，大哥，也到吃飯時間了。咱們就到湖邊弄點兒當地特色菜嘗嘗！沒必要跟龍哥客氣，他是我們游擊隊里最大的財主！」張松齡也想好好地給自家哥哥接一次風，笑著走上前，拉住哥哥的另外一隻手臂。
「黑鬍子黑，白鬍子白，見
「我，我真，真沒這個意思。龍爺，龍爺千萬，千萬別誤會！」剎那間，久經風浪的張壽齡被憋得額頭上汗珠滾滾。瞧不起入雲龍？凡是行走在這條道上的商販，哪個敢瞧不起入雲龍？草原上自打民國以來，就成了強者為尊的世界。官府不像個官府，綠林亦難稱是綠林。入雲龍雖然是個獨行大盜，名聲卻遠比沿途那些貪官污吏乾淨。哪個做行腳商人的能跟他交個朋友，在同行圈子裡說話是聲調都能拔高几分。
但是，他這次到草原上來，卻不是為了跟入雲龍、紅鬍子傳說中的大人物套交情！他這次來是希望把自家弟弟找回去，然後想辦法將其送到沒人認識的地方過安生日子，而不是繼續放任弟弟一個人在這窮得鳥不拉屎的地方被小鬼子通緝。更不能放任剛剛才知道的新情況再繼續下去，讓弟弟放著好好國民革命軍中校不做，去共產黨糾纏不清，進而給他自己，給魯城老張家，帶來滅頂之災！
「哥，張大哥剛來！」趙小栓覺得趙天龍的做法不合適，指了指張松齡，小聲提醒，「他們兄弟兩個還沒來得及……」
「喀嚓！」張壽齡的身體又晃了幾晃，好險沒一屁股坐在地上。饒是江湖閱歷豐富，他也有些承受不了這
「那，那，那就讓龍哥破費了！」張壽齡感覺自己的頭暈乎乎地，嘴巴和身體都不聽使喚，只好順著弟弟的拉扯，晃晃悠悠往帳篷外邊走。
「話雖然這麼講，但我這個當哥哥若是能報答……」張壽齡掙扎著退開，繼續滿臉堆笑跟趙天龍客套。
不光是他，只要行走在這條路上的商販，又有哪個會記不得這段毫無文采可言順口溜？這是無數行腳商販用鮮血和眼淚總結出來的經驗，也是指導他們當中所有人趨吉避凶的秘訣。每次出塞途中，大夥對著沿途遇到的廟宇焚香禱告，心裏都會默念：神佛保佑，商隊此行不要遇上馬賊。要遇上，也是遇上紅鬍子和入雲龍這樣的俠盜，而不是黃鬍子和白鬍子……
「什麼，紅鬍子，哪個紅鬍子，你說得可是真的！」張壽齡被「炸雷」劈得往後跳了一步，腦袋頂在了帳篷壁上，撞得整個帳篷來回亂晃。
打鬼子，張家已經盡了力了。弟弟也曾經為國家死過了一回了！小門小戶，再也承受不起國民政府的第二次追認褒獎。而已經年過花甲的父親，也沒勇氣第二次聽聞小兒子以身殉國的消息！
張壽齡雖然沒奢望過能沾上弟弟這個國民革命軍中校什麼光！但眼
「還是，還是別，別給他老人家添麻煩了吧！」張壽齡用力揉幾下自己的眼睛，猶豫著說道。能跟紅鬍子攀一攀交情，當然對老張家今後行走塞外的貨車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可今天他遇到驚喜實在有點兒多，一時間，很難全盤消化掉。作為一名老江湖，他本能地就想先緩上一緩，再想想如何面對這些新的情況。
「大哥您真的別客氣，再客氣就假了！對了，還沒給您行禮呢！」趙天龍哪肯給他把話說完整的機會，快速退開半步，恭恭敬敬地俯身給張壽齡做了一個長揖。「胖子的哥哥，就是我的哥哥！大哥在上，趙天龍這廂有禮了！」
「沒做夢，大哥您真的沒做夢！」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張松齡的話才重新傳入了張壽齡的耳朵。慢慢變得平緩，慢慢變得清晰，「我們游擊隊的大隊長，就是大名鼎鼎的紅鬍子。他這幾天就住在附近，等晚上收了攤子，我就可以帶您去見他！」
那可是抄家滅族的勾當！比得罪了日本鬼子還要兇險！想當年，山東省內，多少與紅色有關的人家，被省主席韓復榘給斬草除根？！弟弟前年拎著腦袋上了前線，用性命才換了個國民革命
「吉布，你騎我的馬去王府一趟，跟咱們大隊長說，小胖子的大哥來了，讓他也抽空過來陪著喝兩盅！」趙天龍想了想，又迅速補充了一句。
「這，這不太好吧！我，我還有半車貨沒出手呢！」張壽齡還沒機會說出自己的真實目的，不停地擺手。
「這，這……」張壽齡被嚇了一大跳，本能地想往旁邊躲，卻限於帳篷裡頭太狹窄，根本避無可避。只好側轉半邊身體，再度抱拳相還，「不敢當，真的不敢……」
「我們游擊隊屬於國民革命軍第十八集團軍，就是俗稱的土八路。」帶著幾分自豪，張松齡一不留神又釋放出了第三顆「炸雷」。
「沒事兒！」張松齡搖搖頭，笑呵呵地安慰，「不麻煩，一點兒都不麻煩！我們王隊長是個實在人，根本沒半點兒架子。如果知道大夥跟您喝酒沒叫上他，那才是真的麻煩大了呢！」
直到他的身影都去得遠了，張壽齡才又意識到趙天龍口中的大隊長就是傳說中紅鬍子。登時，額頭上又冒出了顆顆汗珠，擺著手，喃喃地說道：「這，這怎麼好！老三，你趕緊跟他們說，別，別麻煩紅，紅大隊長了！」
「沒事兒，交給栓子他們！誰叫他們把你當姦細給抓了呢！貨物就讓他們負責幫你賣！如果敢賣得比別人便宜的話，我過後饒不了他們！」趙天龍笑了笑，主動替趙小栓攬了一大堆差事。「您這次如果有什麼東西需要置辦，也儘管交給他
「就你聰明！」趙天龍惡狠狠地瞪了趙小栓一眼，低聲呵斥。轉過頭，又換上一幅熱情的笑臉，「大哥別理他。小傢伙，啥本事沒有，還特愛逞能！走，小胖子，這裏交給鄭小寶，咱們兩個帶這大哥去湖邊找個地方烤羊去。順便再叫人從湖裡頭撈一條大草魚上來，直接用湖水煮了，原湯化原食！」
「哎！」吉布雖然不知道趙天龍到底暗示的是什麼意思，答應得卻非常痛快。跟在三人身後出了帳篷門，跳上黃膘馬，疾馳而去。
「我騙您幹什麼？我們王隊長，就是紅鬍子！這一帶，誰還有膽子敢冒他的名號！」張松齡趕緊上前扶了哥哥一把，同時用自豪的口吻大聲補充。
「紅旗？你們……？」不解釋還好，一解釋，張壽齡眼前的金星彷彿又多出了幾顆，愣愣地看著自家弟弟，喘著粗氣追問。
作為一個多次帶領商隊來往塞上的老行商，他對這段眾口傳唱的段子幾乎能倒背如流。雖然他現在因為本錢驟減的原因已經沒資格做領隊了，運貨物的馬車也由三輛變成了一輛。
「有什麼不敢當的！」趙天龍再度上前，強行將張壽齡的回禮打斷，「難道大哥您也是那種俗人，看不起我這個剛剛金盆洗手的馬賊？」
「這，這，我，我沒做夢吧！」張壽齡在弟弟的攙扶下，努力將身體重新站穩。頭卻感覺暈乎乎的，眼前彷彿有無數顆星星在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