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煙盡處》第四卷 早春

第三章 晨星(11)

第四卷 早春

第三章 晨星(11)

每秒十五到十八米,總計只用了四十秒左右,來襲的中國騎兵們已經跑沒了影子。第一中隊主官鈴木三郎罵罵咧咧地命令屬下停止射擊,罵罵咧咧地組織人手去清點傷亡情況。待最後的統計結果報上來后,卻愈發氣得七竅生煙。
「他們的戰術對騎兵和戰馬的要求都非常高。身體協調性差的和膽子太小的人,都適應不了這種戰術。而他們胯下的戰馬,也不可能一直保持著同樣的體力和靈性。」白川四郎笑著點點頭,非常有把握地解釋,「每一次衝鋒,人和戰馬都處於高度興奮,高度緊張狀態。精神和體力的消耗都至少是平時的五六倍,甚至十幾倍。這樣重複三到四次下來,即便人還能支撐得住,戰馬也筋疲力盡了!」
「嗨依!」真田村一感激地答應了一聲,小跑著去重新整理隊伍。中隊長鈴木三郎望著自己麾下這些精神萎靡的士兵們搖了搖頭,轉過身,大步向川田國昭的汽車走去。
「嗯,他們的騎術,的確非常精湛!是我見過最精湛的!」鈴木三郎回憶了一下,再度低聲補充。「一點兒不比咱們大日本帝國的騎兵差,甚至有可能更勝一籌。特別是衝鋒中進行的陣列變換,屬下從來沒有在帝國的騎兵部隊里看到過!」
「嗨依!」鈴木三郎敬了軍禮,原本消沉精神,重新振作到了頂峰。「屬下保證完成任務,如果中國人還敢出現,屬下一個都不會放走他們!」
戰死三人,受傷十四人,其中只有一人是重傷。如果換在往日,這種戰損數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然而在今天,卻差點兒就令整個第一中隊陷入崩潰狀態,讓他怎能不憤怒欲狂,怎能還保持頭腦冷靜?拎起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名小隊長,劈手就是兩個大耳光,「八嘎,這才離開瀋陽幾天,你就連怎麼打仗都忘記了么?被一小隊中國人打得連還手之力都沒有,帝國軍人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況且我們也不是一點反制的辦法都沒有?」唯恐川田國昭和鈴木三郎兩個以為自己信口開河,白川四郎想了想,又提出拿出另外一個應急措施,「眼下他們所憑藉的,無非是戰馬的速度。他們所利用的,無非是我軍在行進過程中,機槍不容易投入使用的缺點。而如果我們把一輛汽車空出來,在車廂前方和兩側各加上一挺機槍,並且在車廂里裝上一小分隊精銳士兵的話,他們下次再敢採用同樣的手段前來偷襲,就等同於自己找死!」
「古典騎兵戰術?」川田國昭和鈴木三郎齊齊轉頭,望著白川四郎,目光里充滿的不解。
「這種戰術已經消失多年了,具體的說,自打火槍出現之後,這種戰術就越來越不適應戰爭。待機槍出現,就徹底被淘汰了出去!」作戰參謀白川四郎點點頭,非常耐心地解釋。
「兩輛汽車,全撥給你使用!」大隊長川田國昭點點頭,斷然採納了作戰參謀白川四郎的策略,「鈴木君,我把兩輛汽車全撥給你。重機槍也撥給你四挺。下次見到中國騎兵,請務必給我狠狠地打!」
明亮的駕駛室內,川田國昭和白川四郎兩個,早已經將第一中隊的狼狽表現看了個清清楚楚。雖然知道敵人給自己這邊造成的損失不會太大,心裡頭卻依舊像壓了鉛塊一般沉重。兩次偷襲,兩次都恰恰打在帝國軍隊的薄弱點上。隱藏在暗處的那名中國軍隊指揮官,就像已經跟大日本皇軍周旋了很多年一樣,對大日本皇軍的優勢和短板,都了如指掌。而自己這邊,卻對此人的姓名,履歷和作戰習慣,沒有任何資料。只知道眼下帶領著隊伍在黑石寨附近抵抗大日本帝國統治的,原本都出身於綠林草莽,其他一概不詳。
「剛才的戰鬥,不是你的責任!」不待鈴木三郎開口請罪,川田國昭已經主動從駕駛室里跳了出來,大聲說道。「讓你的隊伍停下來吧,我跟白川君商量之後,會做出新的戰術調整。渡邊君,你去通知二中隊和輜重隊,讓他們也先停下來,原地待命!」
注1:不但馬有這種習慣,草原上的群居動物,如羚羊、梅花鹿,都在進化中形成了類似本能。概食草動物在遇到天敵時,越不脫離群體,逃生的機會越大。即便受傷,只要不停下來,日後也有機會痊癒。反之,則會被野狼分而食之。
「八嘎!」「膽小鬼,有本事別跑!」不甘心遭受戲弄的鬼子兵們扣動扳機,對著中國騎兵的背影徒勞地開火。遠處那些越來越小,並且隨著戰馬跑動高低起伏的身影,很難被子彈擊中。而以戰馬的目標雖然大,這麼遠的距離,子彈打上去傷害效果卻非常有限。只要不是致命傷,就無法立刻令戰馬停下來。在食草動物天性的促使下,那些受了傷的坐騎反而會更加拚命地追著大隊跑,直到最後一滴血流盡,也不肯活著落於追逐者之手。(注1)
看著川田國昭和鈴木三郎兩個依舊是滿頭霧水的模樣,想了想,他繼續耐心地解釋道:「中世紀騎兵的很重要戰術特點,就是靠密集的隊形和戰馬衝擊時帶出的氣勢,來從外部和內心兩個方面壓垮自己的對手。但可以連續射擊出現的機槍出現之後,就能對集團式衝鋒進行火力攔截,隊形越密集,越是一邊倒的被機槍屠殺!所以現代騎兵操典里,無論是歐洲人,蘇聯人和大日本帝國,標準戰術都是憑藉馬匹的高速機動,穿插到敵軍薄弱處。然後跳下馬來,像步兵一樣構築陣地,趴在戰壕里攻擊或者攔截敵人。」
「處罰,就不必了。我不是想追究你的責任!我只是想了解一下,為什麼連你這個陸軍大學畢業的高材生,都會突然發揮失常!」川田國昭笑了笑,輕輕搖頭。連番挨了兩個響亮的大耳光,他心裏對活躍在黑石寨附近的中國抵抗力量,已經不敢再有半點兒輕蔑之意。而是認認真真地將抵抗者當成了跟自己處於同一檔次的對手,認認真真地開始總結經驗教訓,開始研究對手的作戰特點。
「嗯!」剛才在汽車裡旁觀,川田國昭心裏也有同樣的感覺。敵軍的兩次衝鋒,都充分利用了丘陵地帶人馬容易隱藏的便利。而所採用的戰術,也好像針對帝國軍隊的短板演練了很多回一般。
「嗨依!」傳令兵渡邊美治大聲答應著,騎著馬去傳遞命令。川田國昭用指揮刀在地面上戳了戳,繼續說道:「鈴木君,剛才騎兵衝過來時,你心裏是什麼感覺,能具體跟我說一說么?」
注2:關於騎兵和騎馬步兵,現代化騎兵戰術,均參考了一些中國騎兵的回憶錄中內容,以及王外馬甲先生所著的《中國騎兵》一書。非酒徒原創,特此聲明。
這不是一名帝國軍人應有的反應,所以真田小隊長願意用任何方式來洗刷恥辱。然而他的頂頭上司,一中隊長鈴木三郎卻突然又失去了追究下屬責任的興趣,嘆了口氣,低聲吩咐,「這次就算了,你去整理隊伍吧!我去找川田大隊長請示一下,接下來的局面咱們該怎麼應對!」
「是啊,他們難道不想繼續佔便宜了么?」鈴木三郎也是百思不解。如果換了他與對手易地而處,看到有便宜可占,肯定要一次佔個夠。怎麼肯能在對手沒有發現反制辦法之前,就主動打道回府?!
「所以嚴格的說,現代騎兵,已經徹底變成了槍騎兵,或者說是騎著戰馬的步兵。除了能高速機動之外,其他方面,與普通步兵沒什麼區別!」作戰參謀白川四郎想了想,繼續補充,「而剛才出現的那一小股中國騎兵,卻從來沒有離開過馬背。進攻,撤退都如行雲流水。一擊之後,立刻與咱們脫離接觸。這是當年蒙古帝國征服亞洲和歐洲時的經典戰術,至不過將弓箭換成了步槍和輕機槍,將蒙古彎刀換成了哥薩克馬刀!」(注2)
「不愧是白川君,大腦轉得就是快!」鈴木三郎也一蹦老高,興奮地大聲嚷嚷。「我親自帶一個小分隊乘汽車在頭前開路,我親自去。看看那些中國人還敢不敢再殺過來!」
「喲嘻!白川君,你真的厲害。真的是我的福星!」川田國昭跳起大拇指,連連誇讚。
「嗯——!」川田國昭和鈴木三郎回憶著上軍校時的課本,連連點頭。
「嘶——!」川田國昭和鈴木三郎兩人輕輕吸了一口冷氣,眉頭都皺成了一個川字。如果敵我雙方面對面進行戰鬥,憑藉手中的重火力,他們可以輕易將這支中國騎兵屠殺殆盡,自己這邊不會損失一兵一卒。可如果中國騎兵一直採用這種突然從山丘后殺出來,打了就跑的辦法,恐怕下一次雙方發生接觸,自己這邊依舊要被打得手忙腳亂。畢竟幾十年養成的行軍習慣,不是想改就能改得掉的。而炎熱的天氣和簡陋到極致的道路情況,也不准許他們採用分散隊形一步步朝目的地慢慢挪。
「他們,他們出現得太突然!」鈴木三郎伸手在額頭上抹了兩把,然後快速回應。不把責任全推到自己頭上就好,不把責任推到自己頭上,自己就有機會報仇雪恨。「好像打草叢裡鑽出來的一般,等你看到他們,他們已經殺到了你身邊!而咱們的行軍習慣,又恰恰不適合應對這種突然襲擊。不把陣勢擺開,子彈很可能會誤傷到自己人。而等咱們把陣勢擺開了,他們已經又跑遠了!」
這哪裡是綠林草莽,即便黃埔軍校畢業生,指揮能力也未必能達到如此水準!特別是在騎兵的應用方面,在川田國昭的記憶里,從來沒見過任何一支中國軍隊採用過同樣的戰術。提前埋伏,近距離突擊,佔到便宜之後立刻飄然遠遁。現代騎兵操典里,絕對沒有這種招數。而能把幾十名騎兵訓練得如此協調一致的人,也絕不會把騎兵操典放在眼裡。
「退走?他們為什麼要主動撤走?!」川田國昭聽得又驚又喜,瞪圓了眼睛追問。
「敵人,敵人衝鋒時,隊形很整齊。並且一直在變化,越靠近咱們,馬與馬之間的距離越小。」偷偷看了一眼川田國昭的臉色,鈴木三郎繼續說道,「而他們在撤離時,又盡量將隊伍分散開。並且還會雙手鬆開馬韁繩,轉過身來打槍,雖然保證不了準頭,卻讓咱們的士兵無法從容瞄準!」
「長官訓斥得是,長官訓斥得是!屬下無能,請長官責罰!」挨了揍的小隊長真田村一半弓著身體,連聲請罪。剛才他和手下麾下士兵們的表現,的確都太失水準了。非但遠遠達不到帝國精銳的要求,恐怕比大夥平素最瞧不起的那些地方駐守部隊,也差了好大一截。當看到三十多匹高頭大馬斜刺里向自己衝來的時候,連他這個久經沙場的老兵,都感覺到小腿處直打哆嗦,如果不是想到自己這邊人數是對手的十幾倍,恐怕當場就要轉過身去,逃之夭夭。
「是蒙古人的古典騎兵戰術!」一直在旁聽的作戰參謀白川四郎忽然插了一句,白凈的臉上寫滿了震撼,「居然有人試圖把古典騎兵戰術,重新引入到現代戰爭當中。這個人真的是個天才,也真的很有膽子!」
日本鬼子行軍時習慣性地排著四列縱隊,驟然遇襲,只有走在最前面三排的十幾個人能夠開槍還擊,其他人根本沒有發揮作用的空間。待後排的鬼子在底層軍官的組織下變換成實戰陣形,架起輕重機槍,騎著戰馬的中國軍人早已跑出了精確射程之外。只留下漫天淡綠色煙塵草屑,被草原上的晚風吹著,在小鬼子們面前飄來盪去。
「哦?」這個細節,川田國昭倒是沒注意到。他只注意到自己麾下的士兵們突然變得極其慌亂,子彈打出去根本沒有準頭。
「不過,我想他們最多再發起一、到兩次這樣的進攻,就會主動退卻了!」熟讀各類戰爭典籍的白川四郎卻不像其他兩人那樣沮喪,笑了笑,信心十足地得出一個結論。
「屬下,屬下!」原本以為自己已經逃過了一劫的鈴木三郎立刻又額頭見汗,面紅耳赤地賠罪,「屬下,屬下當時太慌亂了,沒能及時組織火力反擊。請,請長官處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