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煙盡處》第四卷 早春

第五章 赤子(38)

第四卷 早春

第五章 赤子(38)

「噗!」「噗!」刺刀入肉的聲音不絕於耳。要麼是游擊隊員被小鬼子刺倒,要麼是小鬼子被游擊隊員刺倒,白刃肉搏戰中,幾乎不可能出現第三種結果。短短不到一分鐘時間,張松齡身邊的十六名游擊隊員迅速縮減成了九人,圓陣的直徑也被壓縮小了將近半米。組成燕尾陣試圖將圓陣從正當中剪開的鬼子兵們,也倒下了八個,先前的七組刺殺小分隊都無法再保持完整,每一名鬼子兵臉上都寫滿了不可思議。
「啊——!」在刺刀抽出的瞬間,鬼子中尉三宅安直丟下武器。雙手張開,原地開始轉起了圈子。一圈兒,兩圈兒,三圈兒,他試圖抱住什麼,卻最終什麼都沒能抱到,一邊陀螺般旋轉,一邊噴出血,軟軟地栽倒。
無論是第沖在第一線的三宅安直,還是遠方替他搖旗吶喊的機槍手,都堅定不移地相信,土八路的勇氣不可能持久。也許在下一秒鐘,他們將在壓力下自行崩潰。一直在施展攻心戰術的三宅小隊,就可以從背後追上他們,將他們一個刺翻,同時自身損失降低到最小,甚至毫髮無傷!
「殺給給!」在一百五六十米外指揮作戰的兒玉末次中佐一舉指揮刀,命令麾下其他兩個小隊的日寇全軍壓上。不用再等了,三十四對十七,還是白刃戰,作為前鋒的三宅小隊沒有拿不下來的道理!
注1:鄴城之戰,武威天王冉閔以一萬步兵硬憾鮮卑人十四萬鐵騎,力竭被擒,不屈而死。
哪裡失敗哪裡找回來,兒玉中隊的旗幟不容侮辱。他們要用白刃戰,將眼前這伙冥頑不靈的中國軍人殺死,用中國軍人的血,洗刷旗幟上的污點。
「啪——啪——啪!」小鬼子們邁著整齊的步伐,緩緩向前推進,每個人都故意將腳步跺得特別大聲。短短的十來米距離,他們卻好像走了一個世紀般漫長。每名鬼子臉上都掛著猙獰的冷笑,每名鬼子的眼睛里都寫滿了惡意的期待。他們期待著,土八路的小圓陣承受不住壓力自行崩潰的那個瞬間,他們將像撲食的餓狼一般撲過去,從背後捅倒這些裝模作樣的中國人,讓這些土八路後悔沒有早點兒選擇逃走。
風聲嗚咽,戰旗如歌,天地之間,男兒永遠屹立。
也有三名游擊隊員因為下壓動作稍慢,被鬼子兵用刺刀捅入了胸口。他們背靠著自家弟兄,用最後的力氣抓住身體內的刺刀,死死不肯鬆開。鬼子兵不想失去兵器,大叫將步槍向回奪。用力稍微大了些,立刻被突然氣絕放手的游擊隊員閃了個踉蹌。
由五個人組成的刺殺小分隊立刻走形,裡邊鬼子兵失去同伴的保護,各自為戰。反擊得手或者沒有與鬼子兵放對的游擊隊員們迅速側轉身體,擰槍旋刺,「噗!」「噗!」「噗!」數聲,將欠了無數血債的鬼子兵送進十八層地獄。
夜風從草原深處吹過來,吹動他們佔滿血跡的衣衫,吹動他們身後那面已經分不出顏色的戰旗。千瘡百孔的旗面隨風招展,不斷發出「獵獵」,「獵獵」的聲響。隱約似有古意,從先秦響到南宋,從鄴城響到崖山。(注1)
然而今天,土八路表現出來的勇氣和對白刃刺殺的熟悉,卻有點兒顛覆小鬼子對中國軍人的認知。大日本皇軍已經衝到近前對他們亮出了刺刀了,他們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畏懼!他們的人數分明只有大日本皇軍的一半兒,卻堅定地擋在戰壕前,半步都不退縮!
年輕的游擊隊員們靜靜地站著,穩穩地站著,頭頂蒼天,腳踏大地。身體筆直如松,脊樑堅硬如鐵。
三宅安直身高一米六五,在日寇當中算得上是難得的大高個。但是跟不小心長到了一米八九的張松齡比起來,就徹底變成了東瀛矮子。對著居高臨下刺過來的一刀,居然有了力不從心之感。接連用槍身撥了兩次,才面前將刀尖撥離了脖頸處的要害。但是肩膀邊緣卻被三零式刺刀的下刃蹭了一下,連同軍服一道被切出了條兩寸長的大口子。(注2)
三比五,交換率接近一比二,其中包括一名鬼子中尉。
「開火!」張松齡搖著紅色戰旗,大聲命令。
注2:三零式刺刀,是三八槍的標準配置,扁平形,單面開刃。
圓形槍陣,古代步兵標準防禦陣列。可大可小,人數不限。從秦漢時期開始,華夏兒郎就用此陣抗擊過胡虜,抗擊過匈奴。如今,又結成同樣的陣列來對抗訓練有素的小鬼子。
抽屜刺,又名金雞三點頭。相傳為北宋岳飛所創,實際上則是二十六路的老兵們在跟小鬼子交手時用性命為代價總結出來的殺招。三宅安直沒想到張松齡的變招居然有這麼快,臉色瞬間被嚇得慘白。拚命舉起槍身,試圖將刺向自己的刀鋒推開。張松齡的步槍則繼續貼著三宅安直的步槍向前推,克服兩支槍桿間的摩擦力,發出刺耳的「嘎嘎」聲。一寸接一寸,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捅進三宅安直的胸口。
「殺!」張松齡依舊以一聲斷喝做回應,已經回撤到位的步槍猛然前挑,憑著比小鬼子長出半截的手臂和軀幹,以更快的速度向三宅安直的眼睛扎了過去。
然而,眼前的事實卻再次毫不留情地打擊了他們。面對四、五米外從三個方向擠壓過來的鬼子兵,面對更遠處蜂擁而上的日寇,游擊隊的小圓陣依舊堅若磐石。哪怕是小鬼子們的刺刀已經近在咫尺,哪怕是光滑刀刃側面上已經能照出遊擊隊員們年輕的面孔。他們依舊穩穩地站在那裡,彼此保護住戰友的身側和後背,不離不棄!
張松齡斜端著一把帶血的刺刀,站在圓陣的最前點。擲彈筒和裝四十八瓣手雷的帆布包都被他藏在了死馬的屍體后,暫時已經沒機會使用了。隔著晉造手榴彈爆炸的硝煙,他同樣看不清敵軍機槍手的具體位置,而已經衝到眼前的小鬼子們,也絕不可能再給他從容瞄準的機會。
他們不會後退,也不敢後退。
他們守護的不是一家一姓,也不是哪個帝王,哪個政治派系,而整個中華文明。
因為他們知道,在每個人的身側和身後,卻都站著一個自家袍澤。
這是華夏延續千年根本,也是中華文明永不消亡的基石。
眼睛距離大腦比手近,頭部受到威脅時的反應也比人的思維反應快。幾乎是出於本能,三直安宅的腳步就踉蹌著向後退去,手中的步槍也由平刺改成了上掃。這個本能反應足以致命,張松齡的刺刀只是在三宅安直的兩眼間晃了一晃,就果斷迅速下壓。壓住三宅安直倉促上掃的槍身,貼著冰冷的槍管滑向此人的胸口。
從古至今,每當華夏遭逢劫難,總有一群男兒會站出來,成為文明的守護者,用身體擋住敵人的刀鋒。
……
他們單獨拉出來,體質未必比得上日寇。刺殺技術也遠遠不如敵人熟練。但是他們集結成陣,卻能自家長處發揮到最大,將自家短板修補到最小。
「殺!」張松齡嘴裏再度爆發出一聲斷喝,左腿用力前跨,弓步前推。雪亮的刺刀追著三宅安直不斷後縮的胸口捅進去,捅穿此人的胸前劍骨,捅破此人的肺葉兒,背肌,從身體另外一側露出小半截!
我護住你的背,直到我失去呼吸,因為我是你的兄弟。
「殺!」張松齡以怒喝相回應,舉起刺刀,撥開三宅安直的必中一擊。肩膀上的傷口傳來一陣刺痛,鮮血淋漓而下。他疼得眼角抽了抽,手中的刺刀卻毫無停滯,徑直刺向三宅安直的梗嗓。
其他游擊隊員們,也學著張松齡同樣的模樣,微擰著身子斜立。一隻手握在槍管下的護木上,另外一隻手握在槍托的前三分之一段。這是進行白刃戰的經典起手姿勢,完全脫胎于日本陸軍學堂的白刃戰教程。當年于老二十六路特務團里,老苟團長手把手教會了張松齡,張松齡在喇嘛溝又將其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了游擊隊員們。並且親手替每名隊員做出過矯正,最大程度上確保了動作的標準。此刻突然間施展出來,登時,令對面的鬼子兵們愣了愣,臉上的狂傲一掃而空。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令他們驚詫的是,對面那名又高又胖的中國軍官居然在關鍵時刻丟下了步槍,轉身舉起了殘破不堪的軍旗。
在關東軍內部流傳的經驗故事里,中國軍人最怕,也最不擅長的就是刺刀突擊。相比之下,機槍大炮對他們的打擊,反而不像白刃戰這樣立竿見影。華北地區的很多場惡戰,據說最後都是大日本帝國的勇士們用刺刀拿下來的。只要大日本皇軍衝到戰壕前,將刺刀往槍頭上一套,先前還在負隅頑抗的國民革命軍戰士要麼被殺得血流成河,要麼被趕鴨子一樣趕出陣地,落荒而逃。
總兵力七比二十一,小鬼子全面佔優。然而人數方面的優勢瞬間由二倍擴大到了三倍,卻沒有給剩餘的鬼子兵們帶來任何鼓舞,相反,失去的指揮者的他們卻再也沒勇氣發起第三輪衝鋒,踉蹌著向後退去,一個個眼睛瞪得老大,臉色慘綠,比看到鬼怪還要驚恐。
是什麼原因令他們有恃無恐?難道這些平素連肉都吃不起的土八路,身體素質比大日本帝國的武士們還要強么?還是他們對自己的刺殺技藝擁有無比的自信,認為以一敵二,照樣能像對付皇協軍一般贏得輕輕鬆鬆?!本著小心駛得萬年船的原則,帶隊衝鋒的鬼子中尉三宅安直沒有命令麾下的士兵自由突擊,而是謹慎地喝令眾人注意隊形,按照訓練時的標準將三十四人的隊伍分成了七個刺殺小組,正面拖后,兩側前出,以剪刀陣緩緩壓向對手。
「啊——」在刀尖刺破軍裝與胸口的肌膚發生接觸的瞬間,三宅安直的勇氣就徹底崩潰了。舉著步槍,兩條小粗腿兒拚命朝後搗騰。跟他同組的幾名鬼子被撞得左歪右晃,原本取得的先手也接連失去。反倒被張松齡身邊的游擊隊員追著倒刺回來,身上瞬間多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傷口。
趙天龍端著先前繳獲的輕機槍從戰壕里跳了起來,衝著排成密集隊列準備用白刃討回尊嚴的日本鬼子,噴出一串串滾燙的子彈。
七比八,雙方第一輪白刃戰基本上打了個平手。這種結果對於以白刃戰成名的兒玉中隊來言,簡直是奇恥大辱。鬼子中尉三宅安直怒不可遏,帶著剩餘的鬼子兵稍稍後撤了幾步,與游擊隊員們拉開一個可以加速前突的距離,然後大喝一聲,帶著爪牙們再度撲上。從正前、前左、前右三個方向同時突進,宛若餓狼合攏的血盆大口。
我護住你的背,直到我的血將其染成紅色,因為你是我的戰友。
此招不在小鬼子的拼刺教材記載之內,而是一名百戰老兵的直接反應。狹路相逢勇者勝,白刃戰比拼得不光是技巧,還有彼此心中的勇氣。三宅安直的刺刀繼續前捅的話,肯定能捅穿張松齡的肚皮。然而他的眼睛卻提醒他,必須立刻撤刀回防,否則自家腦袋就成了中國人冬天時常吃的糖葫蘆。
「天皇陛下萬歲!」距離兒玉末次不遠的機槍陣地上,小鬼子輕重機槍手們鬆開扳機,用吶喊聲替三宅安直助威。手榴彈爆炸的硝煙此刻已經被夜風吹散,藉助照明彈的光亮,他們能清楚地看到戰場上的形勢。正在以燕尾狀陣列前壓的三宅小隊,已經將土八路的圓陣咬在了兩隻燕尾中間,就像一個巨大的鉗子,隨時都可以將對方夾得粉身碎骨。
「天皇陛下萬歲!」
「噗!」「噗!」「噗!」冷酷的響聲這才傳入張松齡的耳朵,以他為陣眼的小圓陣向內凹出了一個缺口。三名游擊隊員為國捐軀,同時也為身邊的袍澤爭取到了機會,利用圓陣換回了四名鬼子兵的性命。
聽著夜風中獵獵的旌旗飛舞聲,原本想製造心理壓力令游擊隊自行崩潰的鬼子兵們自己先撐不住了。猛地發出一聲野獸般叫嚷,齊齊將刺刀向各自面對的游擊隊員們捅了過去。早有準備的游擊隊員們按照平時訓練中的套路,迅速甩刀下壓,挺身突刺,「噗」地一聲,將四、五名鬼子同時捅了個對穿。
不管對面的鬼子做什麼調整,游擊隊的小圓陣都紋絲不動。作為陣眼的張松齡的刺刀斜向上指,與自己的眉梢齊平,隊員們手中的刺刀也一樣斜指向上,由下巴伸至各自的眉梢。張松齡用恆定的節奏緩緩地調整呼吸,眾游擊隊員們胸口也以同樣的頻率起起伏伏。在血與火的戰鬥中,他們彷彿已經被鑄造成了一個整體,每個人都像機器上的零件般堅固而精密。作為士兵,他們原本就是一個整體,在中華民族漫長的文明史中,彼此榮辱與共,血脈相連。
不需要浪費機槍子彈了,自成名的那一刻起,兒玉中隊在白刃戰中就沒輸過。況且敵我雙方距離如此之近,機槍也容易造成誤傷。不如瞪圓了眼睛為三宅小隊歡呼,看他們到底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將土八路徹底壓垮!
「殺給給!」第二支鬼子小隊和第三支鬼子小隊先後殺到,堵住三宅小隊的退路,在距離張松齡等人十五米左右的位置,紛紛安裝刺刀,將子彈退出槍膛。
「嗯!」三宅安直也疼得發出一聲悶哼,手中的刺刀微微一頓,隨即又像毒蛇一般朝張松齡的小腹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