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煙盡處》第五卷 狂瀾

第一章 誓言(10)

第五卷 狂瀾

第一章 誓言(10)

將聲音慢慢拉長,他笑呵呵地繼續說道:「你們也仔細看看麒麟嶺的地形,就這麼一條上山的道路,即便咱們兩家同時全軍壓上,最後能排開幾個人啊?結果還不是一樣的么?!」
頭頂上的烏雲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散去,陽光從西面的地平線上射過來,將雪后的世界照得一片嫣紅奼紫,分外妖嬈。
「咱們可以從獨立營抽調精銳,跟游擊隊的精銳合編成一個小分隊,頭前替大夥開路!」好歹也是個過幾天軍校的人,吳天賜沒有並紅鬍子提出的問題難住,很快,就想到了個合適的解決辦法。
將自家防身用的馬牌擼子連同槍套一併在腰帶上掛好,伸手拿起已經被風吹冷了的大半個土豆,一邊探到火盆旁重新熏烤,他一邊和顏悅色地問道:「張胖子狙殺漢奸朱二的故事,以前其實我也聽人說起過,只是沒你今天說得這樣詳細。如此看來,他的槍法真是不一般的好!估計咱們營長可能都比不上他!」
「當時是這樣……」勤務兵小王想了想,繼續耐心地解答,「日本鬼子和偽軍都去攻打游擊隊的營地了,留守在城裡頭的都是些老弱病殘。而軍統局的彭站長……」
「醉話,都是醉話。我這人酒量淺,不喝正好,一喝就高。您老如果不信,儘管問問周營長,問問其他弟兄!他們都知道,我吳某人酒後的話不能算數,所以從來不跟我較真兒!」吳天賜連連擺手,一邊低聲替自己前倨後恭的行為辯解,一邊用眼神向周黑碳求援。
他的口才遠遠稱不上便給,然而在吳天賜這頭小狐狸面前,越是把話說得簡單直白,反而越顯得切實可信。聽著,聽著,吳天賜就覺得自己的脊梁骨又開始發涼,有股冷汗順著發梢一滴一滴淌了下來,將白襯衫的領子轉眼潤了個濕透。
「周營長,我想明白了,這件事……」沒等門帘被當值的哨兵掀開,他就大聲高喊,唯恐周圍有人會沒意識到自己的出現一般。
「是啊,是啊!我初來乍到,對情況了解得少,原本就不該多嘴多。前天是真的喝高了,就瞎嚷嚷了幾句。酒醒后一直非常後悔,所以才讓馬車一路不停地追了上來,就是為了彌補一下酒後所犯的過失!」明知道周黑碳在藉機收自己的權,吳天賜也只能打落牙齒往肚子裡頭吞。對此刻的他來說,有明著服軟的機會,總比稀里糊塗死於非命的好。要不然哪天挨了槍籽兒,是戰鬥中以身殉國,還是被土匪餘孽冷槍所殺,還不由周黑碳隨便向上頭報?!
「那是去年秋天的事情,當時我剛正給九爺做小跟班兒……」只要不是去給游擊隊使壞,勤務兵小王不介意多回答參謀長的一些問題,即便這些問題明顯帶著套取有用情報的痕迹。「紅隊和咱們營長、龍哥他們幾個,顧忌白鬍子麾下的人多,就決定先去敵營中……」
上當了,又上當了。自己千方百計給紅鬍子下套,沒想到不知不覺間,又上了老狐狸的當!說是讓獨立營觀戰,不準插手游擊隊和黃鬍子匪幫之間的爭鬥。這邊兩家私下裡達成的協議,黃鬍子本人可能清楚么?看到游擊隊和獨立營一前一後向自己開了過來,以他手中剛剛恢復了不到全盛時期三成的實力,怎麼可能還有勇氣把兵力分散開,在野外等著給游擊隊和獨立營的聯軍當開胃小菜吃?
在喜歡玩弄陰謀詭計者的眼睛里,陰謀詭計無時無處不在。越是對紅鬍子、黑鬍子、趙天龍等人的過往了解得多,吳天賜越覺得心裡頭發虛!這哪裡是一幫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土豹子啊,分明是一群已經成了精的老狼,個個都吃人不吐骨頭!可笑的是,自己剛才居然還想著趁著狼王疏忽大意的時候剝它的皮換錢!虧得及時被小王給攔住了,沒機會真的出去召集人手,否則,恐怕用不到張松齡和趙天龍兩個追殺,自己的屍體就已經躺在草原上某個不知名的所在了吧!
「怎麼會這樣?」吳天賜事先準備好的一大套說辭全落了空,瞪著兩隻小眼睛,茫然地嘟囔。但是很快,他就意識到問題所在,鼻子和上嘴唇抽搐在一起,嗓子眼裡一陣陣發苦。
「那,那我就放心了!」吳天賜繼續拍打自己的胸口,旋即,原本不算大的眼睛就瞪成了兩個燈泡,「怎麼還沒打起來,這裏不是早就進入喇嘛溝的地界了么?黃鬍子難道連外圍流動哨都沒派出一個來?!」
「坐下說,坐下說!你先把氣喘均勻了,這仗啊,真正打起來還早著呢!」沒想到只是兩天不見,自家參謀長前後變化就偌判兩人,周黑碳明顯有些不適應。拉著吳天賜的胳膊,強行將其按進為軍官們準備的座位,有意無意間,再度將他的話頭攔腰打斷為兩截。
二人一個有心聽,一個願意說。聊著,聊著,不知不覺當中就忘記了時間。當天中午,車隊在沙漠中的一處鹹水湖旁停下來打尖。簡單地用過一頓午飯之後,繼續追趕大部隊。傍晚時分則在靠近沙漠入口處的某片戈壁灘上紮營休息。第二天又起了大早,冒著風雪趕路,終於在下一個傍晚來臨的時候,趕上了周黑碳等人的隊伍。
「對啊,不能光讓游擊隊自己拚命,咱們一起上,損失兩家一塊扛!」老十,老十一等原本黑狼幫的頭目,也紛紛擼胳膊挽袖子,誓言要跟游擊隊有難同當。
一片熱情的請求聲中,紅鬍子卻繼續笑著搖頭。「不用,牛刀殺雞。實在浪費材料。對付區區黃鬍子,有趙天龍一個中隊足夠。我派出兩個中隊已經是過分抬舉他。如果再把獨立營的好手也抽出來,這仗啊,贏下來也沒什麼意思了!!諸位明天早晨只管給游擊隊掠陣便是!兩個小時之內,我紅鬍子定會在山頂上擺酒重新為大夥接風!」
天是藍的,地是白的,夾在坦坦蕩蕩的藍與平平整整的白之間,則是一粒粒沙碩般的人影。每個人影在這片純凈的天地之間,都顯得無比的渺小。同時每個人影在這片寂寥的天地之間,又顯得無比的親切。他們是千里雪域中難得的活物,他們的一舉一動都落在這純白的大地上,成為其他人眼裡的風景。或精彩,或普通,或絢麗,或平淡,或乾淨,或齷齪,真真實實,無遮無擋!雪地將完完整整地留下他們走過的每一步,既不刻意修飾,也不刻意縮小。宛若冥冥中默默翻動的青史!
「那當然!我們大當家曾經親口承認過,如果論槍法,他這輩子只服氣兩個人,一個是龍爺,另外一個就是張胖子!」勤務兵小王雖然不明白吳天賜說這些話的用意,卻也知道對方至少今天不會再去打游擊隊的臨時營地主意了。偷偷鬆了口氣,強笑著點頭。
「我是心急如焚吶!」吳天賜用手拍了下胸口,非常誇張的回應,「游擊隊的弟兄們已經跟黃鬍子交上手了么?我建議,咱們獨立營絕對不能袖手旁觀。要全力支持游擊隊……」
「我本來也沒打算當真啊!」紅鬍子輕輕眨了眨眼睛,雙目中露出幾分頑皮。「當真的話,我早就跟黑子你翻臉了,又何必跟著你一起過來給弟兄們觀敵掠陣?!不過……」
然而木已成舟,吳天賜想搞破壞也找不到下手機會了。況且他現在最著急的不是繼續對付紅鬍子,而是如何才能補救自己跟周黑碳兩人之間的關係。目光迅速在帳篷里掃了掃,他又看到了如老僧入定般閉目養神的紅鬍子,趕緊將肚子里的其他雜念暫且拋在腦後,輕輕嗓子,第三次大聲提議:「營長,各位同仁,游擊隊的王老前輩,本人在馬車上突然想通透了。這為國鋤奸么,原本就不該分你的事情,我的事情,誰幫誰的忙!收拾黃鬍子,是咱們大家的事情。與其讓他憑險拒守,跟游擊隊拼得兩敗俱傷。不如咱們兩家聯袂而上,一下子就將其打懵了,避免那些沒必要的損失!!」
這就叫借勢,借得不知不覺,堂堂正正,讓被借的人根本說不出任何話來!終於看破了紅鬍子的神來之筆,吳天賜佩服得好想找地方大哭一場。老狐狸,在油鍋里炸了三遍渾身上下都被油炸透了的老狐狸!你既然有這本領,幹嘛不早點兒表現出來。故意裝笨糊弄幾個小字輩玩兒,難道非常過癮么?!
「這個……」周黑炭搔搔頭皮,尷尬地苦笑。剛才光顧著替吳天賜擦屁股,卻忘了游擊隊老營周圍地形非常特殊這個茬。喇嘛溝從整體上而言,是個巨大的天然塌陷。但深坑內部,卻又別有一番風景。其中以麒麟嶺的地形最為怪異,遠看平淡無奇,走到近處,才能發現這是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從狹窄的山道向上仰攻,無論投入多少人,都得排著隊慢慢來。而防守一方只要在關鍵處架上兩挺機槍,就足以將上山的道路封得滴水不漏。
先以強大的攻擊力挫其銳氣,然後又以單刀赴會的方式瓦解其軍心,接著亮出毒氣彈亂其方寸,最後則趁著白鬍子隊伍當中發生了火併,一舉將這支東蒙草原上實力最強的馬賊推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所有計謀環環相扣,一招比一招兇狠。這哪裡是張胖子的兩顆子彈建立了奇功?!當時即便沒有他出場,白鬍子匪幫也沒變不成翻身的鹹魚。差別只是覆亡的速度快慢!而紅鬍子、黑鬍子和趙天龍等人在其中所起到的最用,其實一點兒都不比張松齡小。只是他們的表現,不像張松齡那般搶眼而已!
「這個……」周黑碳眉頭皺了皺,臉上的表情很是猶豫。在吳天賜到達之前,關於明天早上如何攻山,他已經跟紅鬍子達成了初步共識。如今被後來者橫插一杠子,無論是出於一番好心,還是虛情假意,都有些讓人心裡頭不舒服。
倒是紅鬍子,對外邊任何變化都能做到波瀾不驚。慢慢地抬了下眼皮,用昏黃的目光掃了吳天賜一眼,點點頭,笑著說道:「怎麼,吳參謀怎麼又想兩家聯手了。我記得前天晚上,你不是還希望我們游擊隊證明自己的實力么?」
吳天賜沒心思欣賞這在其關內難得一見的雪域風光,剛剛在勤務兵小王的攙扶下活動開因為長時間坐車而發僵的筋骨,就三步並作兩步朝獨立營的指揮帳篷撲過去,喘息的聲音比鐵匠鋪子里的風箱還急。
抬手在汗津津的額頭上蹭了蹭,他繼續跟小王套問對自己今後有用的情報,「那個,那個他們聯手攻破黑石寨又是怎麼一回事情。我記得黑石寨的城牆全是大塊石頭壘的,咱們獨立營當時也沒有火炮……」
「派了,全嚇得縮回麒麟嶺,也就是游擊隊原來的老營裡頭去了!」原本在黑狼幫中坐第十把交椅,現在做了獨立營三連連長的楊三凱悶聲悶氣地回應。「連他放在外圍拱衛老營的幾支小部隊,也一溜煙全跑回了山上。眼下除了麒麟嶺之外,四周已經沒有了任何敵人。就等明天一早游擊隊恢復了體力,強行攻山了!」
參謀長吳天賜之所以教唆獨立營去吞併游擊隊,是為了給他自己積攢日後高陞的資本,而不是真的跟八路軍有什麼化解不開的血海深仇。故而當他發覺這樣做可能得不償失,甚至弄不好還會搭上自家小命時,心中的所有激情立刻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則是,謹慎、謹慎再謹慎。
對周黑碳而言,留著這麼一個活寶參謀長向上頭替獨立營爭取糧餉補給,遠比拋棄他再換另外一個人來有利。當然,前提是此人不能老想著跟自己爭權,不再公開跟自己唱反調。因此,念在吳天賜今晚的特殊表現上,輕輕皺了皺眉頭,笑著附和道:「是啊,紅爺,他就是這麼一個妄人,您老千萬別跟他一般見識。說實話,上頭派他到我們獨立營來,也只是為了方便聯絡,並沒要求他過多參与營內的各項決策!」
「還有這事兒?」吳天賜裝作很非常驚詫的模樣,眼睛瞬間瞪得老大。「我還以為咱們營長從來不會佩服別人呢?對了,你剛才還說,張胖子在兩軍陣前一槍蹦掉了白鬍子的二當家,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情?你當時在場么,能不能把詳細經過跟我講講!」
「吳參謀,你這麼快就趕過來了?!」周黑炭愣了愣,帶著幾分意外打斷,「趕緊進來,趕緊進來烤烤火。我還以為你怎麼著也得後半夜才能追上隊伍呢,沒想到你們的馬車居然走得這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