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煙盡處》第五卷 狂瀾

第三章 風雲(5)

第五卷 狂瀾

第三章 風雲(5)

這些道理,即便他不仔細分析,張松齡自己稍稍多花上一點兒時間,也能想得清楚。然而,眼下游擊隊元氣尚未恢復,也是個不爭的事實。這個節骨眼上大部分戰士都轉戰于千里之外,老營的安全與山下與游擊隊有關的各類產業重建工作,必然會受到極大影響。
「這個辦法的確比較穩妥!」方國強略作沉吟,然後坦然表示贊同,「你是對的,咱們的確不該將雞蛋放進一個籃子里。我先前有點過於掉以輕心了。咱們游擊隊名下的作坊很多麼?都生產些什麼東西?!」
實話實說,對於方國強的到來,張松齡並不是百分之百的歡迎。雖然他自己心裡頭也清楚,以自己區區只有幾個月的黨齡,根本不符合擔任政委的條件。可是以前黑石游擊隊的軍事和政治主官都是紅鬍子一身兼任的,到了自己之時,就一下子變成了兩個人分工合作,實在有點兒讓人心裡頭感覺彆扭得慌。然而此時此刻,方國強的卓越表現,卻又令他不得不艱難地在內心深處偷偷地承認,軍分區那邊給游擊隊派一個政委過來的決定,並沒有小瞧自己。自己看問題的角度的確不如方國強全面,在政治方面的反應,與後者相比更是望塵莫及。
「他才多大,怎麼可能跟咱們老隊長比?!」張松齡笑著喝了口水,然後低聲勸解。他自己目前也不太適應方國強的做事風格,但是基本上已經認可了這位新政委的能力和水平。至於一些細節方面的磨合,只能依靠時間來解決。畢竟對方不是黑石游擊隊土生土長的幹部,不能指望他一來就融進隊伍。更何況再換個政委過來,極有可能比方國強還難磨合。畢竟後者跟他還算是老熟人,彼此間不是一無所知。
趙天龍卻一點兒也沒看到方國強眼睛里的困惑,繼續大聲補充,「要不是去年被小鬼子大肆破壞了一次,今年,光那些作坊的分紅,就能養活整個游擊隊。並且說不定還能盈餘一部分,用來購買戰馬和武器,擴充隊伍規模!」
「有事么?有事情進去說吧!」彷彿猜到趙天龍會來追趕自己,張松齡頭都沒回,信手拉開臨時大隊部的門,笑著發出邀請。
「怎麼個平衡法?」方國強和趙天龍立刻同時放棄了爭執,將目光轉向他,低聲追問。
「我,我不是怕方政委不了解咱們則這邊的具體情況么?!」趙天龍訕訕撓了下頭皮,笑著辯解。
張松齡不想這二人之間第一天碰面就出現矛盾,趕緊笑了笑,大聲打圓場,「政委分析得很對,龍哥擔心的也不無道理。我覺得吧,咱們最好平衡一下,別把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里。」
「不會!」趙天龍咧了下嘴巴,笑著搖頭,「我答應過紅爺的!我說到做到!」
「吃人家最短,拿人家手短!」趙天龍知道他說得完全在理,卻依舊不高興地強調。
嘴巴張了張,他又強迫自己暫時先別忙著發表意見。臨來之前軍分區司令員蘇醒反覆叮囑過,黑石游擊隊的情況特殊,他這個政委沒有完全融入隊伍之前,不準武斷地干涉游擊隊的內部運作,更不能做出影響隊伍團結的事情。現在看來,蘇司令員的一些叮囑絕非無的放矢。所以他必須加倍謹慎小心,以免做出什麼糊塗決定,辜負了領導們的期待。
「哪有你說得那樣差!」張松齡將陶瓷茶缸子重重朝趙天龍面前一頓,低聲打斷,「我說龍哥,你可別先忙著下結論!咱們游擊隊的一些情況,的確跟其他兄弟單位差異巨大。方政委初來乍到,一時無法適應,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況且人家看問題的角度,就是比咱倆全面,這一點,你不服氣都不行!」
「在臨來之前,我在軍分區那邊做過一些功課,對周黑碳獨立營的情況多少知道一些。如果川田大隊全力進攻的話,獨立營肯定抵擋不住。」方國強微微一笑,低聲回應,「但是,即便咱們游擊隊的全部主力都留守喇嘛溝,當川田大隊傾巢而來時,恐怕也得先避其鋒芒,再想方設法粉碎他的圖謀吧!」
「不瞞你說,我的腦子現在的確有點發懵!」方國強配合地打了個哈欠,笑著回應。
這話說得是事實,卻有點不講究方式。趙天龍一聽,就有些急了,先前積累的好感迅速降低。「這不一樣!」揮動著纏滿繃帶的胳膊,他大聲反駁,「咱們主力部隊在,至少能掩住著非戰鬥人員和周圍的百姓從容轉移。而寄希望于周黑子的獨立營,萬一情況發生變化,恐怕會被小鬼子打個措手不及!」
「分紅?!」方國強又愣了愣,眼睛里的迷茫更深。這個名字聽起來好生彆扭,難道游擊隊自己不從事生產,只管雇傭當地百姓,盤剝他們的勞動成果么?這樣做……
「他們這樣做,會令北路軍成為眾矢之的!」話頭一下子又繞回了先前分析過的大局觀方面,方國強多少有些不耐煩。將聲音稍稍提高了些,再次重複。
「我沒說完全寄希望于獨立營,另外,在必要時,一些罈罈罐罐可以丟下。」方國強看了他一眼,說話的語氣依舊四平八穩,「主力部隊與九十三團配合作戰,短時間內,彈藥和補給都不會出現問題。新來的戰士,也能迅速適應戰場氛圍。並且,通過收編改造俘虜的偽軍,咱們還可以不斷壯大隊伍!」
「有,有一點兒!」見好朋友好像已經猜到了自己心中所想,趙天龍的臉色一紅,訕笑著回應,「但,但也可能是我自己多心了。你知道,我這人有時候喜歡鑽牛角尖兒!」
話雖然說得客氣,眼睛里通紅的血絲,卻證明了他此刻的疲倦。張松齡見了,也笑了笑,低聲說道:「有關游擊隊維持自身生存的方式和手段,我手中有一份詳細的記錄,明天早晨就可以拿給你。到時候,咱們可以根據軍分區的最新指示,一起討論游擊隊主力離開時,對這些產業的安排。今天就不細說了,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別沒開始工作,就把自己給累垮掉!」
「我不是不服氣!」趙天龍抓起茶缸子狠狠灌了自己幾口涼白開,然後抹著嘴巴低聲強調,「他,他這個人算是有點兒眼光,這我承認。但他,怎麼說呢,反正他說話和做事的方法都跟咱們老隊長大不一樣!讓我覺得彆扭,非常彆扭!」
「嗯——!」張松齡低聲沉吟,有一點點驚詫,同時也有一點點失落。驚詫的是方國強看問題時所站角度之高,失落的則是,自己這兩年來幾乎所有精力都放在了黑石寨一隅,很少甚至基本上沒有時間把目光朝外邊的世界挪一挪。
「跟九十三團合作的事情呢,今天就發電報向軍分區請示。我估計軍分區的反應會像方政委說得那樣,全力支持並促成此次合作。」張松齡想了想,笑著回應,「然後咱們趕在出發之前,對老營的事情做個詳細安排。一部分作坊暫時轉到小王爺白音的名下,接受他的保護。另外一部分比較關鍵的,就搬到沙漠中的第二營地去。這樣的話,即便將來跟九十三團的合作出現問題,咱們也不會完全受制於人!」
三人又低聲討論了一下如何向軍分區發電報請示的事情,然後在游擊隊的營地內分開,各自回各自的帳篷。趙天龍胳膊上受了一處貫穿傷,原本應該早點兒去睡。然而在半路上皺著眉頭考慮了片刻,他又突然停住腳步,轉身追向了張松齡的背影。
僅僅是因為答應過紅隊么?張松齡又看了趙天龍一眼,藉助窗口處昏暗的日光,他看到了對方臉上的凝重。有些話立刻無法再往深裡頭說了,酒意一點點從胃部向頭上涌。外邊的風也突然大了起來,春寒未盡,將幾株過早探出地面的草芽兒凍得瑟瑟縮縮,滿身白霜。
注1:北路軍,傅作義當時的官職是第二戰區北路軍總指揮,所以其麾下各部被統稱為北路軍。
「嗯!」趙天龍用力點頭,臉上的表情更加不自然,「我,我有點兒不太喜歡他。這個人好像特別驕傲,處處都顯得他自己如何高明。根本都不了解那些作坊對咱們的重要性,就先哇啦哇啦亂說一大通!」
「咱們說好了啊,你可不能故意給人家製造麻煩!」聽出趙天龍話語裏面濃重的失落感,張松齡看了他一眼,不放心地強調。
「是啊,誰也不能跟咱們紅爺比!」趙天龍無奈地嘆了口氣,幽幽地附和。在他心中,老隊長紅鬍子的地位根本無人能夠取代,包括張松齡,也只是老隊長的衣缽傳人而已,值得他輔佐與尊敬,卻不能像老隊長那樣令他無條件地服從。
「沒事兒,我聽著覺得挺新鮮的。以前無論在冀中老部隊,還是在延安,都沒聽說過類似的情況!」方國強勉強笑了笑,低聲表態。
「非常多,並且在當地都是獨一份兒!」沒等張松齡回應,趙天龍搶先替他炫耀,「咱們作坊里產的氈子,是方圓幾百里內最好的,連那些蒙古貴族都搶著買。還有香皂、肥皂、熟皮子,蠟燭,也都不愁銷路。還有專門供應白音小王爺名下鹽場的香草精,薄荷膏……」
「是關於方政委?!」張松齡一邊找杯子替自己和對方倒熱水,一邊繼續笑著追問。
這些都是以游擊隊為主導建立起來的新興產業,雖然規模都小得可憐,卻實實在在地改變著周圍百姓的謀生手段和生活品質,所以趙天龍一提起來,兩隻眼睛就開始放光。而政委方國強以前在冀中一帶,雖然也接觸過八路軍的一些附屬工廠和作坊。但是那些工廠與作坊都是單純地為軍工生產而存在,根本不涉及到老百姓的日常生活用品。當地的游擊隊憑藉抄沒漢奸財產奸和農民們的積極支持,也能維持政策運作與生存。所以短時間內,他根本無法理解張松齡和趙天龍兩個對作坊的看重,更無法理解趙天龍為什麼會以這些東西為榮?!
「哪能說丟下就丟下,你可知道為了咱們游擊隊這點兒家底兒,胖子他費了多大的力氣?!再說了,糧草彈藥都依靠九十三團供應,萬一哪天人家不給了呢?!咱們還不得都活活餓死?!」
「政委說的這些都有道理!」張松齡點點頭,遲疑著回應,「但是周黑碳的獨立營能不能頂住川田大隊的進攻,我沒絲毫把握。你可能不了解,這支部隊成立的時間非常短,無論是裝備還是訓練,與北路軍的其他單位,差距都相當大!」
「雖然傅作義將軍已經被逼著跟咱們八路軍劃清了界限,但是在他有難的時候,咱們依舊應該雪中送炭。如此,才能顯出咱們八路軍的高風亮節。」方國強見他始終沒有明確表態,還以為他是在擔心隊伍的安全。想了想,繼續說道:「我覺得,眼下即便咱們不主動向上級請纓,察北軍分區很快也會向各支部隊下達作戰指令,要求大夥主動出擊,儘可能地牽制日寇和偽軍,替傅作義部分擔壓力。而在整個晉察熱遼的八路軍各級部隊都在不計前嫌地向北路軍施以援手之時,傅作義麾下的人如果膽敢挑起武裝摩擦,恐怕立刻就會成為全國乃至全世界輿論的標靶。這個災難性的後果,傅部當中無人承受得起。以傅將軍的睿智,也不會容忍他麾下的軍官們給他臉上抹黑!」(注1)
「行了!」看出了方國強臉色的不自然,張松齡笑著打斷趙天龍的炫耀,「就知道瞎顯擺!一看就是過慣了窮日子的!恨不能找找塊豬油天天往嘴唇上擦。政委遠道而來,又忙活了一整天,累都快累死了,哪有力氣聽你瞎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