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遊》第五卷 勿用篇

第52回 自古人宏道,在世莫稱神

第五卷 勿用篇

第52回 自古人宏道,在世莫稱神

這正是張先生教我的金剛經三段論,沒想到在這用上了。我話一出口,就聽見那法澄和尚在眾人中叫道:「對呀,這小孩說的對呀!無始生死根本……無始菩提涅磐……」卻無人附和。
澤仁:「不是不是,和塵真人是我師叔,我師父你在廣教寺剛剛見過,就是和曦真人。」
從宗教的角度,區別正教與邪教,最重要的標準就看這一點。如果有人聚眾開宗,號稱教主,宣揚自己等於神的存在,在世稱神受人膜拜,就離奸佞不遠了。這同時也違反了修行界三大戒的第一條:不得以道法神通惑亂塵世、驚世駭俗。這種情況古已有之,但都折騰不長,原因就不必多說了。所以有些野心家,採取了另外一個辦法,就是亂認祖宗。比如白蓮教取法佛家凈土宗,供奉彌勒菩薩,雖然不倫不類,修行人也不去理會。最有意思的是太平天國,供奉的是西方的上帝,卻結合了中國本土的宗族思想,洪秀全號稱上帝長子,楊秀清號稱上帝次子,其它幾個頭目以此類推。這即使不算邪教,卻也與外道無異了。
和曦真人沒有在寺中用齋,而是推說有事要趕緊回山,匆匆走了。吃飯的時候大家的話不多,而且看我的眼神總是很閃爍,就像看見什麼怪物。只有那法澄和尚例外,一邊吃,一邊好奇的問我怎麼在夢中遇的神仙,看樣子就像個纏著大人講故事的小孩,我真奇怪這個老和尚怎麼會有這種心性?
活佛笑著擺手正要說話,卻聽後面那個法澄和尚好奇的叫道:「夢中也能傳法?我怎麼從來沒有在夢裡見到誰來指點我開悟?」
……
今天在廣教寺,名義上是活佛找我,實際上看得出來,是正一門有話要問我,出面的就是那個和曦真人。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胡扯一番下來,老活佛的嫌疑是撇清了,怎麼扯到了正一門掌門人守正真人的頭上?這不怪我,要怪就怪正一門自己,過了今天,也不知道天下修行人怎麼議論正一門。
活著的人,不能在世稱神,這不僅僅是宗教的原則,也是現代文明的原則。這一點我以前聽說過,不是聽風君子說的,也不是聽張先生說的,而是聽我們政治老師唐老頭在課堂上說的。想當年張道陵創道教,奉老子為祖師,他自己也不敢在世稱神,至於天師的稱號,那是後來歷朝皇帝追封的。(徐公子注:耶穌也沒有在世稱神,最近美國拍了部電影叫《達·芬奇密碼》,也講到了這件事。)
澤仁說了個「出神傳法」,這個境界很高嗎?我心裏也疑惑的很,風君子一直是在夢中傳法,難道他也能和守正真人相提並論?我原來以為這就是普普通通的事,只要是個修行人就會,原來不是這樣!這事情越說越擰,也越說越真,有點收不住了,我趕緊問:「其實想弄明白也簡單,你師父回山問一問守正前輩不就知道了嗎?何必來找我?」
澤仁跟我解釋了一下關於開宗立派的規矩,我聽了之後果然覺得很複雜,不是我想象的那麼簡單。它不像政府成立個什麼機構,找個辦公室掛個牌,任命一批幹部就可以了。自古以來開宗立派的人很多,但大多不為天下修行人所承認,原因很多,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不能在世稱神!
這番話大多是真的,如果把老神仙換作風君子就全部是真的了。撒謊還是要真假結合,這句話一出口和曦看我的眼神立刻又有了不同,懷疑的成份明顯小了。只見他又說道:「世上高人行事,天機莫測。既然如此,今天我就不問為什麼了。……佛爺,實在不好意思,今天打擾了!」
活佛定定的看了我一眼,長嘆一聲:「原來你真的不知!自立門戶這種話是不能隨便出口的。千年以來,除了邪魔外道,修行界還從未有人新立門戶。這其中有很多關節,你一個孩子是不清楚的,還是收回這句話吧。」
「佛爺,有話就說。」
從現代文明的角度,在世稱神往往只會帶來災難,比如說希特勒、想當初的小日本什麼天皇。當然這一點,以我小小的年紀還是不太容易理解的。我沒想到我要在修行界開宗立派,首先要面臨這個問題,我不能以自己為尊,又不能不奉尊長。想當年正一門開宗立派,那是在正一祖師羽化之後,他弟子立的門戶。我開宗立派,又能立誰呢?如果我真的道法通神,可以開一代風氣之先,但是為我開宗立派,那是將來我的弟子們的事情,而不是我的事情。這就是修行界的規矩。
今天我說要自立門戶,看這些高人都是一臉不自在。本來只是說說而已,而現在我還真有這打算了。我原本什麼錯都沒犯,憑什麼讓這些人把我叫來問來問去?就因為他們是大門大派,是有道高人?想到這裏我冷冷的答道:「佛說門戶者,既非門戶,是名門戶!有什麼不可以的?」
澤仁:「宗門大會之前。」
我答道:「老神仙在夢中給我舉行了一個入門儀式,我記得有拜天、問道、受戒,但是他沒讓我拜師,也不許我叫他師父。」
只見和曦真人的臉色十分古怪,似乎有什麼事情實在難以決斷。眾人都不大聲說話,然而指指點點都把目光投向了和曦。和曦有點猶豫的說道:「石,石小師弟,你說的這情況我也不好擅自決斷,還要回山稟明師尊再做處理。……如果你所言是實,那今日就算我得罪了……如果你是空口胡言,那我正一門也絕不會輕易罷手!」
走出廣教寺的大門外,尚雲飛不在,估計是回家了,他家就住在廣教寺附近。我可不想像上午那樣再跑回去,於是走向公交車站點。迎面卻碰上了一個熟人,正是在齊雲觀一揮衣袖將我打飛的澤仁道士。澤仁是專程在那裡等我,見我走出來,迎上來道:「石野道友,貧道在這裏等你半天了。」
澤仁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笑著說道:「石野,本來今天代表正一門出面的應該是掌門大弟子和鋒真人。和鋒師伯性情剛正,冷麵無私,我還替你擔心。不巧和鋒師伯有事,我師父替他前來。我師父他老人家一向性情隨和,我這才鬆了一口氣。」
聽澤仁的意思,不僅沒有因為上次齊雲觀的事責怪我,反倒在替我擔心。伸手不打笑臉人,我也客客氣氣的說道:「多謝道兄替我擔心了。」
澤仁笑了:「照說應該不止一個,可是如此打扮,修為又到了出神傳法境界的,恐怕就是正一門當代掌門了。」
「宗門大會?什麼東西?」
我繼續裝糊塗:「可是那老神仙也沒告訴我他是守正真人啊?天底下穿補丁道袍的道士應該有不少吧?拿著金色拂塵用劍形法簪的也應該不止一個吧?」
又說到這個了!我要開宗立派,本來只是說說而已,後來成了一句氣話。這些人,分明都有自己的宗派門戶,那我開宗立派跟他們有什麼關係?為什麼澤仁又要這麼問我?想到這裏我說道:「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
「你師父?是誰?和塵嗎?」
靠!這下麻煩了,顯然誤會大了,連和曦剛才都叫我石小師弟了。這種事情,事關尊長,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和曦就算心裏懷疑,也要回去問了守正真人再說。我趕緊解釋道:「前輩,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夢中傳我道法的那位老神仙就是那個樣子,但他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他的名字。」
澤仁:「這正是我要跟你說的,石野,你在廣教寺中說你要開宗立派,此話可是當真?」
活佛見我如是說,也沒有反駁,而是改口道:「你們道門中的事情,老僧也不好多言。今天在廣教寺,大家不要再提這個話題。……看天色,應該吃飯了,今天就在廣教寺用一頓素齋吧。」
澤仁:「原來你還不知道,你所說的那個神仙的樣子,就是我正一門祖師爺守正真人。」
我說話的時候和曦一個勁的咳嗽,張先生也一個勁的眨眼。等到我說到自立門戶這一句,就像在燒開的油鍋里倒進一瓢冷水,屋裡一下子就炸了,說什麼話的都有,大多是表示驚奇,還有人表示憤怒。我有點不知所措的看著活佛,心道:我要自立門戶和他們有什麼關係?
這老活佛很厲害,一句話就說中了關鍵。風君子說過傳法不拜師是修行界的忌諱,因為那意味著將來這個弟子闖了禍,沒有人會出來承擔清理門戶的責任。活佛這麼一說大家又都安靜了。和曦的神色有點著急,卻也沒開口說話。
出門看見澤仁,我有點不自在。齊雲觀那些道士,和塵與澤中我都看不順眼,但這個澤仁是個例外。這人有真功夫,頭腦也不笨,舉止也不那麼囂張。上次的事情嚴格說起來我有嫁禍栽贓給他的嫌疑,搞得他當時十分被動,在眾人面前他卻沒有發作。看見澤仁和我打招呼,我躲也不是,只有上前問道:「這不是澤仁道兄嗎?你找我有什麼事?還是因為齊雲觀的事嗎?」
法澄這一開口很多人都忍不住笑了,活佛說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未必都向夢中去求解脫。我密宗也有夢觀成就,石小真人遇到的事情也並非不可能。既然和曦你沒有什麼話要問的,我倒有話想說。」
靠,就這種事傳的快!他們都誤會我說的那個夢中老神仙是守正真人。我心裏明白是怎麼回事,但又不得不裝糊塗:「澤仁,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夢中得傳道法,難道不可以嗎?怎麼你又要叫我小師叔?」
原來這澤仁道長不是和塵的弟子,而是和曦的弟子。師父怎麼樣,往往看徒弟就知道了。這澤仁功夫與修養都不凡,看來那和曦雖然是個貌不驚人的胖子,手底下可能真有兩下子。我問澤仁:「和曦道長還有什麼話問我?」
說話還是留點餘地吧,和曦回去問他師父就露餡了。露餡又怎麼樣?反正世上的道士多的是,別人就不能在道袍上打補丁?別人就不能用小劍做發簪?然而這句話說出來等於沒說。只聽和曦又問我:「你在夢中拜了師父嗎?」
廣教寺是藏密黃教寺院,黃教喇嘛吃不吃素我不知道,但廣教寺地處江南,也入鄉隨俗,寺中僧人也是食素的。這一頓素齋味道很好,我以前沒想到豆腐乾也能做出雞大腿和烤牛肉的味道,尤其是那一道油炸南瓜花,滋味確實香脆可口。
澤仁擺手:「別急著叫我道兄,我以後弄不好要叫你小師叔……你在廣教寺所言遇仙人傳法的事,我也聽說了。」
活佛:「石小真人,據你所言,你在夢中遇仙,傳法而不拜師,那麼你現在算何門何派?」
澤仁:「祖師爺豈是想見就能見,他前不久剛剛閉關修行,一時半會兒還不能出關。所以我師父也沒辦法去問他老人家,只能先回山與和鋒師伯商量去了。」
聽到這裏我終於有點生氣了。我確實不清楚,但這並不代表我不能說話。想當初我學法未成的時候,曾經遇到過法源和尚,他根本就沒給我說話的機會,就要闖進山神廟去砸山神像。後來在齊雲觀,碰到澤中那麼一幫道士,明擺著是在欺負人,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後來,我把事情鬧大了,大家懷疑我的後台硬了,這才客客氣氣的把我請到廣教寺。
大多數人用齋只是個樣子,幾乎是嘗了幾口就匆匆告辭離去,活佛也不挽留。我是真的餓了,早上跟著尚雲飛跑了二十里地,正好吃一頓。所以我是最後走的。老喇嘛沒有送我,只是叮囑我如果將來有事我自己無法解脫,可以再來找他試試。
張先生也問:「石野,你說的話都是真的嗎?」
原來守正真人閉關了,我暫時鬆了一口氣。有點不放心的又問道:「守正老前輩什麼時候出關啊?」
澤仁一搖頭:「不是不是,我是奉我師父的命,在這裏等你,有話在廣教寺不方便當眾問你,他老人家叫我在這裏問你。」
我好奇的問道:「一定要有門有派嗎?諸位前輩門派未立之前,不也是有人創出來的嗎?沒有門戶,也可以自立門戶呀!……」
澤仁嘆了一口氣:「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看樣子你的師尊還沒來得及和你說清楚,而你年紀尚幼,不知道其中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