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第三卷 齊物論

第063回 遇事心慈是為善,亦知殺伐道有端

第三卷 齊物論

第063回 遇事心慈是為善,亦知殺伐道有端

左遊仙卻並沒有受到這澎湃殺意的影響,一揮衣袖飄身形已經到了離梅毅只有三丈遠的距離,梅振衣見此情形是拔腿就跑,身形如劍一溜煙就攔在了左遊仙身前,沖梅毅喝了一句:「慢著,不要動手!」
梅振衣面沉似水,緩緩道:「知錯能改,很好,我會給你們一個改錯的機會。」
車簿逃走之後,在西北邊境安西、熱海一代聚集突厥殘部,準備造反報仇,這種事左遊仙怎會袖手旁觀,也到西北協助。車簿托左高人辦一件事,就是把梅孝朗的兒子抓來,屆時押到兩軍陣前,左遊仙答應了。
梅振衣:「從小我就明白一個道理,遇事心慈是善,但做事手軟就是蠢了。」
「左前輩,為什麼一直盯著我,難道我剛才處置的不對嗎?」梅振衣走在前面也有感覺,停下腳步回頭問道。
那大漢在地上竭力地點頭,腦門上有個撞破的大包,鮮血不斷滴落:「是的,知錯了,就原諒我這一次吧,以後真的再也不敢了。」
梅振衣:「錯誤可以原諒,但罪責不可逃避,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的事承擔後果,道歉可以獲得原諒,但並不能指望因此而免受懲罰。既然知錯,那就去面對吧,這才叫真正的知錯。」
梅振衣:「我不太懂前輩說的殺伐之道指什麼?」
待到太宗李世民即位之後,大唐江山日益穩固,左遊仙也無計可施。李家自稱是道祖老聃後人,並追封老子為玄元皇帝,左遊仙恨屋及烏,連太上老君與後世道家都恨上了。可他偏偏出家當過道士,修得一身道法神通,於是做出一件讓人哭笑不得又目瞪口呆的事情——另立道統!
處置完這六個人,他們沒有再入山林,而是順大道前行,往淮河渡口的方向。左遊仙卻不著急趕路了,走的並不快,也不怎麼說話顯得很是沉默,還不時看著前面梅振衣的背影,眼中有思索之意,也不知在盤算些什麼。
左遊仙:「從小,又是從小,你才多大呀?你心軟的時候我看見了,在彭澤城外那隻金蟾求你救命,你救了它;至於今天,也見識了你的手狠……你是個讀書人,而且隨一個尼姑讀書,就沒聽說過那句話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為什麼不給那些人一個改錯的機會呢?」
「前輩,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您應該是受人所託來抓我的。到時候要把我送到主使者的手中。像你這種人說話算數,又怎能反悔,我又怎麼能逃脫呢?」梅振衣聞言心念急轉,先不問左遊仙要他答應何事,而是說出了自己的猜測,試探左遊仙的口風。
梅振衣:「是啊,我說的是下輩子。假如你們還有機會投胎為人的話,切莫再如此。」說完這句不再嗦,轉身向林中走去。
左遊仙聞言也吃驚不小,訝道:「小子,這事你是怎麼猜中的?我可什麼都沒提過!實情大概如此,但我只答應把你抓走送到一個地方,只要做到了,就算我事後把你活著帶走,也不違反承諾。」同時在心中思忖——原來這小子早就猜到了,現在才問,真能沉住氣啊!
好端端地抓梅振衣幹什麼?車簿聽聞裴行儉受排擠,已多日稱病不朝,是真的病重,這一次朝廷會派誰來平叛?曆數唐廷重臣,梅孝朗為主帥的可能性極大。屆時梅振衣即可作為秘密談判的人質,也可推到兩軍陣前斬首祭旗,既報了阿骨都之仇也能鼓舞己方士氣。
梅振衣面無表情:「別著急謝,你還不知道我要怎樣處置呢。」
左遊仙看見他,也微微動容道:「原來是你,你現在叫梅毅了吧?想當初我指點過你劍術,那時候你還是剛入伍的少年,而如今已經是一位威風凜凜的將軍了。」
修為如左遊仙,輕易不起念,一旦動念那就真的要去做,所以開口試探梅振衣,告訴他只要答應一件事,自己可以幫他渡過眼前的劫數。
「少爺,我終於找到你了!」梅毅並沒有著急動手,先對梅振衣說了一句話,然後抱拳行禮卻是衝著左遊仙道:「左將軍,原來虜走我家少爺的人是你,真沒想到,我們還能見面。」
梅振衣皺眉答道:「我落到你手裡,逃都逃不掉,有什麼事你還用跟我商量嗎?」
一個修行好苗子本已難得,更為難得的是梅振衣小小年紀行事隱然有殺伐之風,明白「心慈為善」卻不迂腐,並不一味追求超然或悲憫,做事該下狠手時很乾脆!這太對左遊仙的脾氣了,他的左道門就需要這樣的人才啊,這孩子如果好好調教,將來成就不可限量。左道門也不至於是如今這般不成氣候的光景。
這一次前往蕪州擄走梅振衣,是受突厥各部貴族的精神領袖阿史那車簿所託,而阿史那車簿,就是當初在梅毅兄弟面前逃脫的神秘突厥殘部首領。車簿雖逃走,但跟隨他多年的薩滿大巫,也是他的義子阿骨都斷後身亡,車簿賜給阿骨都的法器昆吾劍也落入梅孝朗之手,車簿深恨梅孝朗。
梅振衣:「我管他是人還是妖,哪怕是神仙也一樣。」
梅振衣正要說話,突然發現左遊仙神色不對,轉身向峽谷出口方向望去,緊接著他也有所感應——殺氣,好重的殺氣!
左遊仙此人心高氣傲,猶勝他的修為高超,在這世間他能看得上的人可真不多。他和大唐皇室李家有世仇。他的父兄本是隋朝長安代王臣屬,當年在亂世中都死於唐軍之手。左遊仙本在山中修行,出山之後聞此噩耗,立刻投身江淮軍麾下。他只有一個目的——推翻李唐天下,所以當年杜伏威欲降唐,左遊仙仍然煽動輔公反叛。
大漢眼中露出一絲希望之光:「多謝高人寬恕!」
大漢聲嘶力竭地喊道:「放我們一條生路吧,我們沒有殺過人!」
深入江南綁架南魯公之子,還要穿州過縣萬里迢迢把人活著帶到西北,絕非易事,車簿是在宴席上當酒話說的,結果左遊仙當即表態沒問題,足見此人的狂傲。左遊仙臨行前知道車簿正式起事的時間,抓到梅振衣之後並不著急,算一算朝廷大軍開到西北對陣至少還有一個多月,於是乾脆帶著梅振衣遊山玩水。
左遊仙一直只是冷嘲熱諷並沒有給梅振衣任何指點,等到梅振衣自行使出「捆仙繩」法術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了,第一次主動開口點撥。凡是眼界高的人,也很愛才。再等到梅振衣處置六個強盜,並且說出那樣一番見解的時候,左遊仙這才真正動了心思。
左遊仙這種我行我素的做法,出乎所有追查者的意料。誰都以為梅公子被綁架後會被秘密關押在某處,誰能想到他們就在各地亂溜達呢?左遊仙與梅振衣沒仇。與車簿也沒交情,他這麼做完全是因為自己的「愛好」——誰造李唐的反,他就幫誰一把,反正就是和李家作對。
與野道隔著一片山谷,遠遠的密林中有一塊空地,厚厚的落葉散發著腐臭的氣息,空地旁還躺著一隻體形肥碩的金錢豹,正是梅振衣剛才救客商與鏢師的地方。那六名劫匪現在被扔到了這裏,五人昏迷不醒,只有頭領已被散去修為捆得結結實實,並沒有昏過去。
大漢啞聲道:「高人,您剛才不是說要給我們一個改錯的機會嗎?」
以左遊仙修為,有這種狂放的脾性倒無所謂。可是對弟子就不同了,道法境界未成先領教的是師父的輕狂與任意。如果弟子本身性情悟性不是一流,受此影響修行很難突破大成境界。左遊仙心裏也明白,但是他改不了,也不想改,只是希望能找到真正的可造之才。
左遊仙非常難得地豎起大拇指:「行,你小子真行!你在談殺伐之道,很難想像從你這個孩子口中說出來,你不會是個普通的修行人,如果將來有了大神通成就,不知你能幹出什麼樣的大事情來。」
大漢臉都成豬肝色了。涕淚齊流道:「高人,我真的知道錯了,一定洗心革面改惡向善,原諒我們好不好?」
就算大唐不派梅孝朗領軍,到時候把梅振衣推到兩軍陣前當擋箭牌死於對方之手,也可能引起大唐朝廷中將相不和。假如梅孝朗之子在陣前被唐軍所殺的消息傳了出去,弄不好還有沒事找事的諫官參梅孝朗一本,說他遣子通敵,這就更合車簿的心意了。抓梅振衣怎麼算對車簿都沒壞處,就是遠在蕪州的梅振衣莫名遭受了無妄之災。
但是這一路上,梅振衣的表現左遊仙看在眼裡,是越來越吃驚。梅振衣拿他當靶子修鍊拜神鞭,一開始他只當小孩子的遊戲之舉沒有太在意,可是漸漸就發現不對了。梅振衣精進神速,短短半個多月時間,不僅法力有進步掌握了御器之法,而且接連領悟各種妙用,到最後連「捆仙繩」都施展出來了。
梅振衣:「他是首惡,罪加一等,責也重一等。」
左遊仙想要梅振衣答應什麼事?其實和當初鍾離權遇到這孩子的想法差不多,希望收服他為門下弟子傳人,但是目的又不太一樣。鍾離權是一位遊戲人間的散仙,他來到人世間的目的就是為了點化有仙緣的傳人,並沒有任何野心。而左遊仙不同,這些年他念念不忘的是壯大自己創立的左道門,跟李唐作對。
左遊仙不能否棄自己所修之道,可天下道家皆奉老聃為教祖。不論東漢張道陵是否創教,道家一直都是如此。好個狂傲的左遊仙,自立「左道門」,自號「天下左道至尊」,既然天下奉老聃為正道,那他就乾脆豎起「左道」大旗以示區別。別人可以說他是歪門邪道,但左遊仙不在乎,他收弟子入門「問道」時,第一句話就是:「太上之上,可有道乎?」弟子當然只能答「有道」。因為老聃自己都說「有物混成,先天地生」。老聃所言,是先天地、法自然之道,而不是他老聃之道,左遊仙立「左道門」其實就是這個意思,而不是通常人們所理解的「旁門左道」。
左遊仙修行突破出神入化境界之後,所追求的並不是飛升成仙,而是與李唐作對,可惜他的左道門人才凋零,有大神通的只是他這一個光桿「至尊」,成不了大氣候。但他可以去幫助別人反唐,這些年左遊仙四處奔走,哪裡有造反哪有他。
梅振衣正在說話:「那五個人,三天後會醒來,如果他們真的能安然無恙的醒來,會解開繩子救你,這就是我給你們的機會。」
梅振衣:「我在林中說的話你又不是沒聽見,不需要我再講一遍了吧?」
那大漢抖得如篩糠一般,牙齒打著戰說道:「高人,饒命啊,在這荒山密林中常有猛獸出沒,躺上三天,我們還哪有活命?」
「唉,你小子太對我的脾氣了!梅振衣,我和你商量一件事好不好?」左遊仙不知為何越看梅振衣越順眼,竟然開口要和他商量事情,說話的語氣也緩和了許多。
左遊仙清楚,梅振衣能進步這麼快,當然與自己這樣一位世間一流高手隨時陪練是分不開的,但也足以表明此子能隨時隨地善用機緣。梅振衣用功之勤苦、韌勁之綿長、生性之聰慧、資質之優異,都是一流之選,這麼好的苗子太少見了!
左遊仙目光直視著他:「那五個人昏迷了,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可你偏偏讓另外一個人清醒著躺在那裡,又是為什麼?」
左遊仙並沒有解釋,微微搖了搖頭道:「你不懂沒關係,反正我是看出來了……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那六個蟊賊不全是人,領頭的那個是個妖怪。」
梅振衣回頭問那大漢:「你真的知道錯了嗎?」
左遊仙:「小子,你夠狠的呀!以前沒看出來。」
聽見匪首求饒,左遊仙對梅振衣道:「小子,人是你拿下的,就由你看著辦吧,快點把他們處置了,我們還要趕路呢。」
左遊仙聞言莫名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聲音中充滿感慨,看著梅振衣的神色也頗為複雜,站在那裡良久不語。梅振衣很奇怪地問道:「前輩何故嘆息,這麼奇怪地看著我?」
梅毅行完禮站直身體,緩緩拔出鏤金劍,青色的劍芒竟然隱隱發出紫金色的光環,刺的梅振衣的眼睛都微微有些疼痛,看來梅毅已經將一身功力運用到極致。劍已出鞘,梅毅緩緩道:「少年時曾受左將軍點撥,剛才見面以禮相謝,可是當年左將軍煽動輔公反叛,連累吳王在長安鬱鬱而終,我們之間,早已恩斷義絕!」
梅振衣冷冷一笑:「三天?還要告訴你一件事情,旁邊這隻豹子沒死,兩個時辰之後就會醒來,你就老老實實躺著感受一下這裏積年的陰森怨氣,好自為之吧!」
遠遠只見峽谷的出口處孤零零站著一個人,一襲輕衫按劍而立,看見他的身影,彷彿天地間都充滿了肅殺之意,濃濃的殺機已經瀰漫到頂點,鎖定了左遊仙。雖然還有十余丈距離,但卻給人一種感覺,不能亂動,只要一動對方手中的劍就會呼嘯而來。這種氣勢梅振衣是再熟悉不過的,甚至不用看,也知道來者是梅毅。
可惜的是,左遊仙本人雖然有出神入化的境界,他的弟子們卻大多不成器。比如明崇儼資質不錯但心性下乘,而劉海悟性雖好但好耍聰明機巧。這和左遊仙本人也有關係,他眼高於頂總好冷嘲熱諷,很難培養出滿意的傳人,本人修為隨高卻不擅長教徒弟。
「我也沒有殺你們!」聲音從密林中傳來,梅振衣的身形已消失不見。
左遊仙:「這事還非得和你商量不可。你知道嗎,用不了多久你將面臨一場生死大劫,但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儘力保你有驚無險渡過此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