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德充符
第076回 手中仗劍心入妄，神通難憑落真空
孫思邈：「事先不知，事後難道也不知嗎？當時說了那麼多。梅毅單單沒有問——能否反悔，不要清風相助！……要解開梅毅的心結也簡單，把我剛才這番話告訴他，等他想明白之後，你再問他一個問題——假如事先知曉，他會改變選擇嗎？」
梅振衣聽見「你不是我的弟子」這一句，突然間反應過來，其實未必要問清風啊，自己還可以去問鍾離權。既然是飛升成仙之前的世間修行劫數，鍾離權不可能不知道。清風講得很清楚，只是相助不是指教，那麼就不會再多說了。
梅振衣：「那我問你，假如事先知曉，再來一次，你是否還會求助？」
清風扭頭看他神色竟有些好奇：「真空天劫？嗯，那你就叫它真空劫罷……你怎麼不問如何成仙呢？難道你認為世上有口訣，只要我一開口，你就成仙了嗎？」
梅振衣：「劫數？我將來也得過這一關？這叫什麼劫數？」
清風：「你自己也清楚，你依劍訣修鍊，爐鼎強健、心性堅忍能有今日成就，但並無超脫之心法，持劍之心幾十年未變，所以只是一名武夫、劍客，算不得真正的修行人。若想入全形養生之道，必須入這一關，而這一關不是你想入就能入的，所以我幫你一把。」
梅振衣：「這可不是怕不怕的問題，怕不怕都沒用！你一身修為仍在，就是失去內勁法力，往後照常修鍊就是了，也許到了真正拿得起也放的下劍的那一天，境界自足……反正我就是這麼想的，具體對不對，有機會再去問鍾離師父。」
梅毅斷然道：「當然會了！現在回想，還是自願，這樣的機會上哪去求？千軍萬馬生死一線我尚且不懼，難道會懼怕妄心、真空劫數？」
世上有無數修士，修行一世，最終就是在某種考驗前駐足，終其一生無法精進。這是很正常的，別說飛升成仙，修證大成真人也是寥寥無幾，就連「真人不說假話」的境界也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從這個意義上講，梅毅今日所遇，也是重大的劫數！
接下來就好辦了，收功之後找來梅毅，把方才定境中孫思邈所述的那番道理細細講來。梅毅也是個聰明人，當然也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不再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長出一口氣道：「多謝少
梅毅：「什麼咒語？」
車把式心中驚詫已極，趕了這麼多年的車還從來沒碰到過這種怪事，一位中年男子陪著一位少爺模樣的孩子坐車，卻讓另外兩個更小的孩子在後面走路跟著。他好言提醒是不是也讓那兩個孩子上車，反正車上還有地方。而那位少爺卻要他不必管，催馬趕路便是，先把車錢給付了。車把式只得催馬。還不住回頭看，發現不論車走的有多快，那兩孩子始終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看似走的不快卻一點都沒落下。大白天的見鬼了？這些人究竟是妖怪還是神仙？
所謂妄心，就似人們常有的種種妄想，比如有人常說：「等將來有了錢，魚翅點兩碗，吃一碗倒一碗；二奶養兩個，一白妞一黑妞……」其實錢這個東西。就是一種象徵，有了修行神通也一樣，你如何面對這種妄心？
其實以梅振衣之聰明，他聽見這句同時也心中一動——或許可以乘機建議梅毅拜清風為師，聽清風話中的意思弄不好就能成。但梅振衣卻沒有點破，因為他看不透清風這個人，不敢確定是禍是福，說實話，他也有點怕了清風了。
梅毅愕然，梅振衣嚷道：「清風，有你這麼辦事的嗎！散了他的功力就不管了？」
但此時他可沒心情研究傳說與事實之間的究竟，咳嗽一聲打斷兩人的話：「二位仙童，不必商談起名之事了，仙家傳說久遠，但此事真真切切發生眼前，我看就叫真空天劫好了！……只想請問，如何才能渡過此劫？」
梅振衣以前常說的修行次第，如五氣朝元、易筋洗髓、脫胎換骨、出神入化，是醫家從身體爐鼎角度談的，沒有概括心境的變化與悟道、證道的層次，是一種相當簡練的說法。而實際修行遠不止這麼簡單，會經歷重重考驗，因法、因人而異。這種考驗也稱為劫數，飛升之前世間修行種種劫數無名，比如梅毅所遇。梅振衣起了個名字叫真空劫。為什麼會無名，首先因為它對每個人的影響不一樣。比如有不少佛門高僧，入門得神通時就不為依仗，也從
梅振衣笑著打斷他的話：「哪有那麼多如果！你看那仙童清風拽里拽氣的樣子，才不會理會人間這些破事呢！他還會跟你商量時間，求你請他幫忙嗎？……你要是這麼想，就是一點妄心的苗頭啊。」
上次在萬馬軍前入定，與師父交談，最後幾句話說的很特別，不似平常心印交流，倒像是面對面告別之語，梅振衣當時得知老人家已經仙去了。靈台中再見，孫思邈和藹慈祥一如往昔，梅振衣不禁傷感，同時也更加恭謹。
梅振衣：「拿起劍是一顆妄心，放下劍是一片真空，到底是拿起還是放下？」
清風反問：「你剛才對梅毅說的很清楚，怎麼又來問我？」
梅毅很信任大少爺，且聽他說的如此玄妙，也心下稍安，臉上恢復了血色，向清風道：「可是我並非大成真人啊？」
他很聰明也很機靈，知道梅毅這樣一位征戰一生的將軍，突然失去了一身神功，心理遭受的衝擊是如何巨大，不小心都可能精神失常，趕緊解釋安慰。梅振衣將自己從星雲師太那裡聽聞的一點佛法，還有孫思邈所教的玄理，凡是沾邊的都搬了出來，先哄住梅毅再說。
清風搖頭：「梅毅與那栓馬猴的情況不一樣，仙凡兩種修行不可同日而語，他哪有五百年金剛不壞之身歷劫。我聽觀自在菩薩說過，那叫能斷金剛波羅密多……」明月一開口，話題就扯遠了，他們談的竟然是《西遊記》中事情，儘管說法不太一樣，梅振衣也能聽出來。
他拉了梅毅的衣袖一下，先揀好話說道：「毅叔，恭喜你了，歷劫之後便有大成就。其餘的事不必煩惱，不要忘了東華上仙是我師父。」
清風一擺手：「你的修為仍在，只是從放下劍的那一刻起，神通法力無憑。不信，可以讓梅振衣看看，他是孫思邈的弟子，應能清楚你的狀況。」
孫思邈搖頭：「不怎麼辦，至於你所不
清風反問：「自古以來，只聽說渡人修行，有聽說管人修行、替人長生的嗎？」
大成真人境界之後，在脫胎換骨之前，修行中確實有這麼一個階段，那就是不用神通，不僅僅是不可用，而就是「不用」，佛門稱之慧而不用。這是一種自然而然的心境轉變，以適應有了一身神通法力之後的變化。這個境界不是人人能有的，有人修行一世也找不到這種感覺，因為修行人得了神通法力之後，皆會視為成就依仗，不容易放下，就算嘴上說放下心裏也放不下。但如果不經歷這個階段，也無法修證再往上「脫胎換骨、神通俱足」的境界。
就算不談修行，精通醫道的梅振衣也明白梅毅此時的心態，再多勸無益。此時當然無法去問鍾離權，但可以「見」孫思邈啊！進房之後與梅毅打了聲招呼，在床上定座，進入「如神在」靈台定境。
梅振衣鬆了一口氣，安慰道：「毅叔不要擔心，你沒事也沒受傷，一身修為仍在，只是暫時無法運用神通法力……我聽說星雲師太說過，修證羅漢果之後，須悟慧而不用之道，有無神通習以為常，不視為依仗……太上亦有雲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為玄德，這是大成真人之後的修行境界。」
清風「噢」了一聲，淡淡道：「無大成真人的修為，也可有大成真人的心境，但無大成真人的心境，不可稱大成真人，修為再高、法力再強也不可稱，梅毅修鍊的劍術就是如此。你師父可能沒告訴你這些，因為不必告訴，你所修法門路徑就是這般，與梅毅不同。」
這一路上，車把式一顆心始終在撲騰亂跳，到了晚上進舒州城打尖，那位少爺吩咐在城外停車對兩名童子說：「我要陪毅叔進城住店，二位請自便。」然後就進了城，車把式驚訝地連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梅振衣恍然大悟：「謝謝師父指點！那麼今後該怎麼辦。他如何才能渡過此劫？」
梅毅此時問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我還能恢復一身功力嗎？」
清風：「能與不能，在你自己。我藉機緣引發你修行中的劫數，心中還有持劍之念，你是無法再拿起劍的……梅振衣，你別皺眉，將來你
梅毅：「您是怎麼辦到的？我又該怎麼辦？」
梅振衣：「我只是按字讀經話頭禪，修為境界未到，既然是仙童施展的仙法，我也不能解其玄妙。」
梅毅又嘆了一口氣：「說來容易做來難啊！我雖萬分願意，但也覺得機緣來的不是時候，國公爺那邊西北戰事未完，少爺在蕪城也需要保護照顧，如果另選一個時間……」
住下之後，梅毅不時還在喃喃自語，念的就是那兩句：「拿起劍是一顆妄心，放下劍是一片真空……到底拿起還是放下？」若有所思、若有所悟，也有點象犯了魘症。
明月很好奇地眨著眼睛：「傻子就是傻子，有什麼當不當的？……清風哥哥，你把話說清楚吧。」聽見這樣的反問，梅振衣簡直有點發暈，清風想了想，對梅毅道：「你現在的情況，拿起劍是一顆妄心，放下劍是一片真空，心法只有這兩句。這是兩重劫數齊至，渡過之後又是一番新境界，那時不僅有大成真人之境，也可入脫胎換骨的玄關之門了……好了，我今天說得夠多了，不要再問，你不是我的弟子，我只是引發你的兩重劫數而已，成與不成，在你自己。」
進城之後，車把式就要告辭，要他們第二天另找一輛車，給雙倍錢也不願再拉，無論梅振衣怎麼解釋都沒用。看來是把清風、明月當成妖怪了——要是神仙的話，誰會這麼怠慢，進城之後放之野外？梅振衣也無可奈何，只得讓車夫自去。唉，帶著這一對仙童上路，說是什麼都不必管，可隨處都有麻煩啊！
梅毅回過神來，也聽出一些門道，上前施禮：「請問我有何不同？」
有師父可以請教就是好啊，這麼複雜深奧的問題就這樣找到了解決的方法！這些真是孫思邈所授嗎？其實前面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梅振衣以前有所聞的，包括清風白天說的話，有些道理聽說過，但一時間想不明白或想不起來。
清風：「飛升之前，世間修行種種劫數因法緣起，皆無名。」
從這個意義上講，梅毅今日所遇，是天大的福緣！
清風：「你若不是真心求我，我亦無法。我問你散功之時能否放下劍，你說能，便是法緣。我問你此時能否放下劍，你放下，機
梅振衣：「原來如此，我就放心了，清風的用意你既然清楚，那為什麼嘮嘮叨叨念了一路的咒語？」
經過靈台中孫思邈這個「旁觀者」的點撥，此刻在定境中有所領悟。這孩子的悟性極佳，世間少見，難怪鍾離權與左遊仙都看中了，一心想收在門下。
聽見梅振衣轉述梅毅之事，孫思邈竟然笑了，微笑著說了一番話
瞧她說話的樣子，清風三言兩語封了梅毅的一身神功，反倒是幫了梅毅一個大忙。而且是輕描淡寫沒當什麼大事。梅振衣卻笑不出來，恭恭敬敬地問道：「能否解透玄機？」
梅振衣哭笑不得：「那你總得指點一二吧！把人當傻子玩嗎？」
最後孫思邈又說道：「無論是福緣還是劫數，都是梅毅自己選的。」
明月在一旁笑眯眯地答道：「所以清風哥哥才會幫你啊，靠你自己是不可能的。」
梅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仙童的意思我清楚，但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種情況，不禁恍然失神。」
梅振衣問：「自己選的？可是他事先不知是這種情況啊？」
這也是一種考驗，如果堪不破，修為無法更進，更有甚者定心散失也會修為盡失。這就是所謂的妄心劫，只有經過這個考驗，才能修證大成真人。梅毅同時遇到了兩種考驗，梅振衣分別起名為妄心劫與真空劫。——拿起劍是一顆妄心，放下劍是一片真空。
明月突然插了一句話：「沒名字可以起一個呀，聽說心猿悟空也曾被鎮五百年用不得神通，就叫悟空天劫好不好？」
梅毅還有些懵懵懂懂的，沒有完全回過味來，搞不清自己是走運還是倒霉，被梅振衣拉著就走。這回不能施展神行之法了，又想早點趕回蕪州，路過下一個市鎮時雇了一輛馬車代步。梅振衣與梅毅坐車，清風、明月仍然跟在後面步行不願上車，梅振衣也就不管他們了，吩咐車夫只管揚鞭趕路。
梅振衣一個箭步上前，扣住了梅毅的脈門，以省身術中的神識外延之法切入到梅毅的體內，發現他的確是毫髮無傷。不僅無傷，而且神氣完足、筋骨強健，梅毅的修為若按醫家的說法也是易筋洗髓之人，多年的修鍊使自身不僅達到巔峰狀態，而且已經發生常人所沒有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