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第五卷 應帝王

第090回 含淚懷前公主訴,忽聞身後仙師回

第五卷 應帝王

第090回 含淚懷前公主訴,忽聞身後仙師回

梅振衣剛要打招呼,玉真已經來到齊雲台下,抬起一雙淚眼不說話,向上伸出了一隻手,意思是讓梅振衣拉她上去。梅振衣伸手把她扶上齊雲台,柔聲問道:「公主為何面帶戚容,是下人們得罪,還是想起了什麼傷心之事?」
師父將同一法門教給不同的弟子,弟子修鍊可能會各有巧妙,比如梅振衣在霞光中修鍊辟穀導引之術,有他自己獨特的感悟。
鍾離權面帶微笑,眼中有欣慰之色:「有些事難以避免,為師也心中有數,才會吩咐積淵等人照護你,但是你把聞醉山清風、明月帶回了蕪州,實在出乎我的意料。」
梅振衣上前行禮:「師父呀,你終於回來了!這三年,徒兒好生想念你老人家!」他這句話發自肺腑毫不矯情,三年來,梅振衣確實想念鍾離權。如果不是玉真公主在一旁,梅振衣真想一把抱住師父。
梅振衣大驚失色,趕緊伸手攙扶:「公主千金之軀,切莫如此,梅某萬萬受不起!」
鍾離權嘿嘿一笑:「當然不是清風的原話,我說的意思大概也差不多,當然是誇我有眼力啊,要不然怎麼就收你為徒呢?」
見梅振衣不說話,玉真又道:「梅公子救了我,可是你怎麼向別人解釋這件事?我確實去過叛軍營中,叛軍確實打了我父的旗號,我是說不清的,人人都能聽信我的辯解嗎?梅公子並未親歷叛軍營中的事情,無法替我開口,難道要將我藏在齊雲觀中一輩子嗎?如果這樣,我的私心也是願意的,可惜不可能!」
「什麼?你要到兩軍陣前!誠如公主所說,你是弱女子,那裡不是你該去的地方。」梅振衣又嚇了一跳。
叛軍到達蕪州城下時梅振衣正在齊雲觀,接連多日的攻城使蕪州城內外斷了消息,但戰場上發生的事情梅振衣都很清楚,因為有提溜轉這個包打聽城內城外來回忙著送信。以旁觀者的眼光來看,梅毅指揮的守軍佔了明顯的上風,梅振衣也很放心。
梅振衣上前拉住鍾離權的衣袖:「師父,你走後這三年,我遇到了很多事,都要一一向您老人家稟報請教,有千言萬語啊,可一見面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這位少年老成的小公爺,也有真情流露的時侯,此刻看他的表情,很有些像孩子對長輩撒嬌。
正在此時,梅振衣身後有人說道:「玉真公主,切莫再悲傷,你的話我碰巧都聽見了,你的想法不是沒有道理……起來吧,我命徒兒送你進蕪州城便是了!」
他在修鍊一種辟穀導引法門,也是「省身之術」到了易經洗髓境界之後洗鍊身心的一種方法,孫思邈早有所授,境界到了他才開始習練。從修行角度講,不突破脫胎換骨的境界,是無法做到完全的辟穀不食的,但在易經洗髓階段,往往都需要有這麼一個過程,徹底的凈化身心。
梅振衣:「當然有啊,您是……」說道這裏他突然住了口,明白玉真公主是什麼意思了。
提溜轉看不出的玄妙,鍾離權這種大行家是一眼就看穿了,這一開口,問的正是梅振衣最近修行中一個關竅,是他在修鍊時自行領悟的,從來還無人指點。
梅振衣:「您說的倒也是,我還真不好回絕。前一段時間是擔心她的身份暴露,引來叛軍主力。現在朝廷大軍已到,李敬業無暇分重兵來蕪州,她也可以公開露面了,如此還能鼓舞蕪州守軍士氣。」
玉真公主還沒起床,提溜轉也不嫌自己礙事,見玉真已醒,就在床頭嘰嘰喳喳說了起來。它提到了兩軍陣前的事情,玉真很感興趣,就從床上坐起來追問了幾句。話匣子打開了,提溜轉將自己這段時間關於守城之戰的所見所聞都說了一遍。如果能看清它的表情,一定是眉飛色舞。
梅振衣也笑:「師父,咱就不說清風了,好久不見,我陪你去觀中好好喝頓酒,把積海真人等東華門下也叫上作陪,您老不是還要考我修行嗎?」
下人們對她很恭敬,沒事不會打擾她,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提溜轉。玉真公主是提溜轉一路送到齊雲觀的,她早已不害怕這個「鬼」,再見反而覺得格外親切,與他人不便說出自己的身份,只有與提溜轉在私下裡可以無話不談。
梅振衣也嚇了一跳,沒敢貿然去扶,退後半步一側身道:「公主究竟有什麼事,開口吩咐便是,何故如此?」
鍾離權:「金丹大道中的說法,按醫家簡練之說,就是易經洗髓。你大清早在此練功時我就來了,看得清清楚楚。卻有一點意外,你以內息之法外感霞光,是在修鍊辟穀導引之術,但是周身隱約可見霞光護體,不像是孫思邈所教。而以你今日的修為,還不可能自創一門道法,為師想問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玉真公主決然道:「不要扶我!梅公子早該受我一拜。」她平日說話溫柔婉約,不論什麼情況下都無絲毫施禮之處,然而此刻一聲輕喝,無形中帶著一位真正的皇家公主威嚴,卻是跪著說的。
說話間玉真公主已經走出了齊雲觀的後院,素麵而來綰著一頭青絲顯然尚未梳洗,臉上的淚痕已經擦拭,可眼眶依然是紅紅的含淚欲滴。她從晨風中走來,就像一朵嬌弱的花,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然而它說著說著,感覺就有些不對勁了,因為房中變得很安靜,玉真公主不說話也不看它,低下頭去以手掩面,傳來的輕輕的抽泣聲。——她哭了!
梅振衣不解:「何謂九還轉?」
他一邊說話一邊向遠處的提溜轉擺手,提溜轉沒反應過來,還在愣在那裡看熱鬧呢,梅振衣在神念中喝了一句:「別傻看了,快去守住後院的門,別讓其他人過來。」它這才打著旋飄向後院門。
鍾離權一現身,就來了這麼一出,梅振衣苦著臉道:「師父,我還沒有開口,您老人家就替我答應了?」
鍾離權瞪了他一眼:「她那個樣子,你能拒絕嗎?我不信!」
鍾離權:「積海我已經見過了,喝酒不必著急,你還要送玉真公主進城,路上再說吧。至於修行,我看也不必考了,你的修行已到九還轉境界,比我預計得更加精進。」
提溜轉:「我從蕪州城中來,看你練功不敢打擾,就去找公主說話,說著說著她就哭了,可能是被我說哭的……哎呀,她來了,你自己問吧,好像剛哭完。」
鍾離權:「當然知道了,你這三年的遭遇我大概都清楚了,一到蕪州,我就去敬亭山見了仙童清風……你知道清風是怎麼說你的嗎?」
玉真公主接著說:「本以為被梅公子救離軍營,可以置身事外。但今天聽提溜轉介紹軍情,叛軍仍打我父王旗號,矯稱我父王就在軍中……我父王死得冤屈,我怎能眼看著他死後仍被亂臣賊子任意糟蹋?」
其中巧妙提溜轉看得不是很明白,它有些慌張地飄來,卻發現梅振衣身披奇異的霞光讓它這個陰神不能靠近,只能遠遠地停下。梅振衣此時行功,神識內外交感非常敏銳,立刻就知道它來了,霞光一收精芒內斂,轉身問道:「提溜轉,出什麼事了?你慌慌張張的來。」
玉真公主幽幽道:「請問梅公子有父嗎?」
梅振衣:「我父是南魯公梅孝朗,公主是知道的。」
梅振衣周身上下也披著一層淡淡的霞光,仔細看去,霞光中似乎還有無數細微的精芒匯聚,在梅振衣身形外流轉。彷彿這一片天地中所有靈機都匯聚在齊雲台上,滿天的霞光也恍惚產生一種折射的錯覺,光華都籠罩在他一身。
梅振衣:「你已見過清風?看他那個樣子,也不會在背後議論人啊?」
梅振衣嘆息一聲:「我明白公主的意思了,你是想親自去兩軍陣前表明身份,呵斥對方矯稱你父王的詔令?」
梅振衣眼珠子一轉:「師父,這最後一句不像是清風的原話吧?是誇我呢還是損我呢?」
說完話一股無形之力裹著玉真公主,直接把她送下了齊雲台,公主倒也懂事,說了謝謝立刻轉身進了齊雲觀的後院。
提溜轉本就羅嗦,張家長李家短什麼都愛打聽,也喜歡和玉真公主閑扯——難得找到這麼好的一位聽眾,它說的那些雞毛蒜皮無聊事,玉真公主都聽得津津有味。也難怪,玉真從小養在深閨,哪聽說過這些?有生以來,讓她覺得最開心的事情,第一是每天在書房能見到梅振衣,第二就是隔三差五聽提溜轉閑扯淡。
兩人的姿勢有點尷尬,是面對面跪在地上,梅振衣只能伸手輕拍玉真的後背,又不好立刻把她推開。這位可不是谷兒、穗兒那兩個貼身丫頭,可以摟在懷裡隨便揉隨便哄,而且她哭的真是傷心,已經是非常、非常的忘情而失態了。
梅振衣:「這些你都知道了?」
鍾離權:「他當然不會在背後議論人,我問了,他才開口的。他說你是世間非常之人,雖然眼前修為尚淺,但假以時日,又能盡得機緣,成就不可限量,對於這人世間是禍是福,連他也不敢斷言呢!……清風還提醒我要好好管教你這個徒弟,說越是你這種八面玲瓏的人,紅塵中混得輕鬆,修行中種種劫難就越多。」
梅振衣一皺眉:「這些日子一直好好的,為什麼突然會哭,這大清早的,你是怎麼知道的?」
鍾離權:「你想做的事,總有道理!先不必說她了,三年未見,師父該考考你這些年的修行如何了。」
梅振衣咳嗽一聲:「師父。這位是大唐玉真公主……公主,這位是我的修行上師東華先生鍾離權,他老人家行事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你不要驚異。」
他托提溜轉進城去問梅毅,需要自己做什麼?梅毅回信:「城已被圍,我自能守,少爺在齊雲觀照顧好玉真公主與家眷即可。」
鍾離權是位成道的真仙,成道前曾是東漢將軍,也用不著向唐朝公主行禮,只是輕輕一揮袖:「玉真公主,你的遭遇我清楚,剛才的話也都聽見了。你想以公主的身份出現在兩軍陣前,就得有公主的威儀,這個樣子可不行!趕緊去好好梳妝,等你準備好了,梅振衣自會送你進城……我有話與徒兒私下交代,你先去吧!」
接下來發生的事讓他目瞪口等,玉真公主竟然一曲雙膝,跪在了他面前!
玉真公主:「那麼玉真有父嗎?」
鍾離權在笑:「小子,師父來的好像不是時候,你究竟幹了什麼,把人家女娃給弄哭了?」
陡然聽見陌生人開口,玉真公主也吃了一驚,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失態了,趕緊從梅振衣懷中起身,低頭以袖掩面拭去淚水。齊雲台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身穿青灰色道袍,束髮高簪面容古樸清癯,腰間懸著一個酒葫蘆,手中拿著一把破蒲扇,正是鍾離權。
玉真公主早就向提溜轉打聽過梅振衣的事情,知道他是孫思邈的弟子,又拜東華上仙為師。聽見梅振衣的介紹,上前盈盈施禮:「俗世小女子玉真,拜見東華上仙!」
提溜轉:「沒出什麼事,就是玉真公主突然哭了,她哭得好傷心,我也不知道怎麼了。」
「有什麼事就說。只有我能辦到,自然願意幫忙,你先起來好不好?」梅振衣不好強拉,乾脆也在玉真公主面前跪了下來,面對面的說話。
玉真公主:「正是!請問梅公子,假如叛軍矯稱你父親的號令,你能無動於衷嗎?況且我父王已死,自己無法開口,天下也無他人能出面洗刷他的清名。」玉真公主一口氣說了很多話,到最後又帶著哽咽,香肩發顫酥胸起伏,已是語不成聲。梅振衣忍不住伸手相扶,正想寬慰幾句,不料玉真公主輕呼一聲「請梅公子成全!」身子一軟就撲在了梅振衣胸前,將臉埋在他懷中又開始哭泣,哭得是凄凄慘慘、悲悲切切。
玉真揚起淚眼看著他,很清晰地說了一句:「這件事,梅公子一定能辦到,請你送我兩軍陣前!」
提溜轉出入齊雲觀,一般下人不知,能察覺它行跡的高人知道它的身份,也不去管它。這天提溜轉一大早就來了。它還真挺忙,昨天夜間去蕪州城轉了一圈打探軍情,來的時候梅振衣正在齊雲台上練功,它不敢打擾,一轉圈鑽進了玉真公主的房間。
玉真公主跪在那裡道:「梅公子之恩情,玉真粉身碎骨難報。不要再叫我公主,我也不是千金之軀,只是一個無家可歸、無處容身的弱女子罷了。梅公子肯救我、收留我已是此生幸遇,本不該再有所求。可是玉真今日還是想求你一件事。」
梅振衣正在齊雲台上練功,他沒有打坐,而是面朝東方站立。此時剛剛日出,太陽從青漪湖方向升起,粼粼波光滿湖蕩漾,青漪三山也似鍍上了一層金輝,霞光穿過承樞峰的山腳,正照在齊雲台上。
這人好厲害,竟能在梅振衣毫無察覺的情況下上了齊雲台,聽見他的聲音,如果不是懷中還有玉真公主,梅振衣差點沒蹦起來——師父鍾離權回來了,終於回來了!。
梅振衣並未對玉真公主詳細講蕪州城戰況,只說蕪州無恙,不日即可退敵,免得她太擔心。玉真生性恬靜,住在齊雲觀中每日最多的時間是在書房看書,與谷兒、穗兒聊天,她也是在等梅振衣,因為梅振衣每天都會到書房坐一會。
梅振衣在修鍊,他的「省身之術」如今更上一層樓,從最早的「靜而知身、氣極鼓動、移經變氣」突破五氣朝元境界后,能夠延伸神識外感,學會了「內息之法」,突破了易經洗髓境界。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反覆洗鍊身心,在修行中體會那種內外互感的凈化與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