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談風月
第157回 仙境千年生亂象，人間自有清明時
大唐龍朔元年（公元661年），橫斷山，大庾嶺。
清風：「現在才想起來叫人，晚了！」
那一件木棉袈裟非同小可。據說在靈山法會上佛祖拈花、迦葉微笑，釋迦牟尼將正法眼藏傳於迦葉，同時傳了木棉袈裟為禪宗信衣。梁武帝時達摩祖師西來在嵩山少林寺開創了中土禪宗，木棉袈裟一直傳到五祖弘忍手中。它不僅是佛祖在人間親傳的佛門至寶，也是禪宗法嗣的象徵。
那小女娃已經解開了剛才惠明以千近神力也拿不動的包袱，手中抖著一塊輕飄飄的布，就是聞名千年的禪宗信衣木棉袈裟。沒有光華流轉，顯得是那麼平凡普通，這是一件真正以碎布補綴而成的百衲衣，每一片都不算太規則，大大小小縫補在一起，看顏色也是深淺新舊不一。
惠明又問：「行者慈悲，弘忍上師有何密語相傳，祈請告之。」
這一對童子的面貌大約十五、六歲，也是一男一女，身著箭袖式的短打扮，服色大紅大紫，五官很是俊俏。明月很好奇，上前搭話問了一句，葯園童子也還禮答話。
「弟子拜見祖師！」兩名童子此刻已經反應過來面前的道人就是太乙門祖師太乙天尊，立刻倒身下拜。剛才還在感嘆門中長輩飛升仙界不回，轉眼就見這位金仙親自下界了。
原來這年輕人叫惠能，與後面趕來的和尚惠明都曾是禪宗五祖弘忍大師的門下，惠明早已剃度受牒，而惠能只是寺中一個打理雜役的行者。不久前，弘忍召開法會，囑門下弟子各個頌一偈抒己見，以定禪宗六世法嗣，其形式類似道家「口占仙緣」的考教。上座大弟子神秀頌一偈：「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染塵埃。」弘忍認為其尚未堪破佛法根本門徑，恰在此時，寺中舂米的行者惠能也頌了一偈：「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弘忍認為惠能所頌更合禪家空無之道，因此秘傳心法于惠能，並將一部《金剛經》和一件木棉袈裟傳給了他，吩咐道：「惟傳本體、密付本心、衣為爭端、止汝莫傳、今後佛法、由汝大行。」
那邊一對童子亮出了一對棒
乾元山明月道：「不，我守住葯園，師兄你速回金光洞。」
「你們誤會了，清風哥哥不會采你們葯園中的靈藥，我們也不必向二位求葯。」明月拉了清風一把說道，然後又轉身沖清風說：「別再說話了，看你把他們給嚇的！清風哥哥，我們快走吧。」
惠明默然良久，又下拜道：「我雖修習佛法，實未省自己面目。今蒙指示，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行者即惠明師也。」
明月：「清風哥哥，你錯了，我就是想隨你離開，沒想過什麼麻煩。」
神風浩蕩，卻沒有將那五人從天空卷落，他們的護身霞光連為一體互相護持，身形雖被逼出很遠可還是穩在天空，清風咦了一聲道：「這門道法有些妙處。」
惠明說了一聲：「得罪了！我只為信衣而來，並不想害你。」他走進草叢彎腰去拾那個包袱，然而使盡全身力氣卻根本拿不起來，就連包袱皮上的一個褶子都紋絲不動。小小一個包袱彷彿與虛空凝結為一體不可撼動。
這是在崑崙仙境太乙門道場外圍，遠處山中是太乙門道場中樞金光洞仙府，附近這一片地方叫作乾元山。清風、明月路過此地，見一片葯園地氣不錯卻有些荒雜，上前仔細觀瞧正好碰到一對葯園童子。
「這裡是太乙門的道場，門中長輩修行有成都飛升仙界去了天庭東極妙岩宮，仙界多好啊，去了也不回來。如今崑崙仙境道場中只剩下我們這些沒有仙緣弟子，百里葯田只有我們兩個守護，所植靈藥已經不少了。」
「聞醉山的清風？」那二位童子臉色大變，向後連退幾步守在葯園的門口，一臉緊張地看著清風。
清風點頭：「喬散人明知說出那句話會發生什麼，還是要說除非我踩在他的身上才能離去。我明知在崑崙仙境會有什麼遭遇，還有要收走聞醉山靈藥。而你呢，明知隨我而去的麻煩，還是要跟著我。」
見此景，聞此言，惠明心中熾念全消，放下戒刀轉過身來下拜道：「此
清風、明月在崑崙仙境中的種種經歷，不必一一細述，象路過妙法群山以及九鳳追擊之類的遭遇曾有多次。離開乾元山之後，崑崙仙境傳出了太乙天尊數百年來首次下界，要在金光洞仙府開講法會的消息，轉移了在一眾行游散修的興趣，清風與明月這才消停了幾天。
惠明身強體壯有一身過人的武藝，出家前曾為三品雲麾將軍，他的腳程最快也最擅追蹤，第一個在大庾嶺追上了惠能，持刀逼問木棉袈裟下落。惠能見惠明拿刀指著自己，面色淡然毫無懼意。一指路旁的草叢中的包袱道：「信衣就在那邊，將軍可自取之。」他不再稱呼惠明的法號，而改口稱他為將軍。
……
惠明滿頭大汗還不知鬆手，這時聽見身後惠能道：「佛祖靈山拈花之時，迦葉尊者可曾持刀？不悟空明之境，縱有萬鈞之力，又怎能于空中取物？」
下一瞬間天地間突然一暗，原來是清風一揮衣袖，銀絲大袖舒捲而出有百丈方圓，將霞光中的五個人與剛剛生成的鋒芒全部罩了進去。在聞醉山這麼久，鎮元大仙開講的「萬流歸宗訣」他當然也有所了解，也能使得出這一手「乾坤袖」法術。然後清風大袖一抖又收了回去，五個身形被拋了出來跌落塵埃，摔得是七葷八素。有意思的是他們的護身霞光暗淡微弱卻還沒完全湮滅，在地上滾落都是朝一個方向，彷彿無形中仍連為一體。
小女孩哦了一聲，將袈裟從童子身上拿開折好放回包袱中，又將包袱系好捧在手裡，一路碎步小跑過去遞給惠能道：「你的包袱拿好，不要亂丟嘛。」
羽衣童子眉頭微皺，似乎並不喜歡披上這件袈裟的感覺，但是小女孩這麼做他也無奈，只有溫言道：「我本來就不是和尚……這是那個小和尚的東西，不要亂動，快給人家收拾好了。」
那一對葯園童子手握棒槌，屏氣凝神戒備，看著清風、明月的身形消失遠方群山之中。他們剛剛送了一口氣，又聽見清風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二位
清風抬頭看天嘆了一口氣道：「人世間剛剛由戰亂回歸平定，而崑崙仙境看似千年祥和卻亦有亂象，仙界恐也不得太平了，這種事我也無法推演。不知應劫而生者與應劫而滅者是何人？」
清風：「是啊，就是當年金光洞主太乙真人。」
他們不分清是什麼東西也不知是不是法術襲擊，男童上前一步揮起棒槌正要施法格擋，憑空卻伸出一隻手接住雪光，原來是一個二尺長雪白晶瑩的葫蘆。
清風道：「仙界修行時日不能以凡間道理記，有可能定坐而出，再回人間已物是人非，你們修行時日還短，沒有見過門中仙長回山很正常。祖師留下修行法訣與道場洞天，為仙緣接引，卻不能替你們修行成仙，二位的不該有抱怨之心。」
這一日他們來到瑤池岸邊，明月看著千里波光道：「天庭有個瑤池仙界，崑崙仙境中也有瑤池。」
只見面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位長發道人。他的眉梢也很長，銀灰色的眉梢垂過了耳邊，與鬍鬚合在一起看，恰似五縷長髯，正是他突然現身接住了葫蘆。兩位童子嚇了一跳，覺得面前的人很是眼熟，仔細回憶卻從未見過，而籠罩在道人周身的那種仙家氣息，無形中讓他們不由自主心生敬意。
明月：「聽說下個月太乙天尊要在金光洞開講仙緣法會，我們離開乾元山時，那位趕到的仙人就是太乙天尊嘍？」
有意思，他們也叫清風、明月，是乾元山的清風、明月。
男童：「我叫清風，請問二位道友尊號？」
……
有一名二十齣頭的年輕人戴著帽子身著便衣。穿山越嶺一路走來面露倦色，在大庾嶺上解下包袱席地而坐稍事休息。雖然在山野之中、疲倦之時，他的身姿也自然而然不見一絲偏斜。
清風：「鎮元子有大宏願，當然更忙更急，如今聞醉山弟子眾多良莠不齊，也不能說與鎮元子的做法無關。只可惜我們走了，掌門喬散人今後一定很頭
惠能悄然離去三天後，弘忍才宣布此事，門下弟子一片嘩然。爭奪這件袈裟其實對開悟正法無益。但世上就有那些不開悟的僧人要來搶奪，因為擁有它所象徵的身份有莫大的名利，就算不為名利，為了貪求佛門果位，也會有人來搶。這也是因為得到袈裟的惠能身份地位過於卑微了，他連字都不識。也不是正式受度牒的僧人，弘忍門下許多弟子心有不甘。
那叫惠明的僧人以刀相指道：「惠能，木棉袈裟何在？」
兩人正在說話間，惠明身後傳來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咦，這是什麼衣服呀，難道也是一件袈裟？」
「清風哥哥，你披上袈裟也不像菩薩呀？」小女孩很調皮將袈裟披在了羽衣童子身上，瞪著大眼睛左看右看道。
年輕人剛坐下不久，就聽見來處山路上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他嘆息一聲站起身來，只見山道上趕來一位身材魁梧壯碩的僧人，手中還拎著一把明晃晃的戒刀。年輕人于路中合什道：「惠明師兄，何苦追逼數百里到此？」
清風：「太乙天尊又怎麼了，你把他叫來啊？」
明月一指那女童道：「什麼，她也叫明月，那麼你呢？」
……
惠明驚回首，惠能也抬頭，只見路旁草叢中不知何時已站著一男一女。男的看上去十三、四歲，身披一件銀色羽衣一臉淡然，女的只有七、八歲，長得是粉雕玉琢，笑眯眯的表情煞是可愛。
清風的表情看不出是氣還是笑，望著他們淡淡道：「不錯，我就是聞醉山清風，爾等又待如何？」
乾元造化丹，就是太乙門的修行靈藥，金光洞最近好幾年都沒有煉製了，怎麼出現在別人手中？乾元山清風、明月正在疑惑間，遠處一道雪光飛來，眨眼間已到面前。
清風：「西王母就是藉此地之名，在天庭開闢瑤池，想來當年修行時很喜歡這個地方。這裏也是人世間出入崑崙仙境的結界門戶，西王母給她所開闢的仙界起那麼一個名字，就有接引飛升之意。」
明月：「我知道清風哥哥要去人世間，去就去唄，不必問我。」
等回過神來收去將滅的霞光，五人發現自己並沒有受傷，但是神氣衰竭半
惠能在道旁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緩緩道：「你既為法而來，刀已放下，請將來時心中諸緣屏息。暫莫思善思惡，應先明了此世來去原本面目。」
明月笑眯眯地答道：「我也叫明月，他也叫清風，我們來自聞醉山。」
清風看著她搖頭而笑：「如今我們很難在崑崙仙境清靜容身了，該去哪裡？」
明月：「數百年來太乙天尊首次下界。與之相比，鎮元子每六十年召開一次聞醉山地仙之祖法會，倒是勤快的緊吶。」
又有一個童子的聲音答道：「聽小和尚剛才的話，這就是禪宗信衣木棉袈裟，如來佛祖人間寂滅前所傳，與觀自在菩薩燒掉的那件錦袈裟可大不一樣啊？雖無一絲光彩，你卻願意伸手去拿，若是換成那件錦袈裟，你恐怕連碰都不會碰。」
那邊男童嘆道：「我們不是抱怨，只是有些感嘆而已，道友說的很對，我與明月多謝指點了！」
「這個清風，既然送靈藥，兩個童子卻送九枚靈丹，要人怎麼分啊？……這樣吧，就借這個緣法，本祖師再賜你們九枚乾元造化丹，正好足數，再多對你們也沒用了。」長發道人對兩位目瞪口呆的童子說道。
那五人的反應是驚駭欲絕，九鳳大喝一聲，五人護身霞光陡然刺眼大盛如有實質，看不清其中的身形，然後只見這熾烈的霞光膨脹，一道巨大劍形鋒芒延伸而出，耀眼生輝不可逼視。
乾元山清風道：「我守在這裏，明月，你去通知金光洞中的諸位同門。」
明月：「鎮元子沒有把話交代清楚就回萬壽山仙界了，於是有了我們遇到的這些麻煩。清風哥哥善推演，在聞醉山收走靈藥時，就明知將有什麼遭遇是不是？」
太乙天尊微笑著對兩人道：「你們去通知太乙門弟子，並向崑崙仙境眾散修傳信，本祖師下個月要在乾元山金光洞開講法會，點化仙緣。」說著話將葫蘆拋給了男童。
惠能搖頭道：「我若能與你口說，即非密語。你若能返照己心，自然面目清明。」
「這片葯田地氣很好，看規模也不算小，怎麼靈藥有些稀疏，只有你們兩人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