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第十一卷 雷神劍

第204回 玄鑒重圓知有日,燕釵再合已無緣

第十一卷 雷神劍

第204回 玄鑒重圓知有日,燕釵再合已無緣

梅振衣蓄起了鬍鬚,頜下三縷黑髯已有半尺長,古時男子成年後大多蓄鬚,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但樣子看上去卻變化了不少。與相貌改變相對應的是,梅振衣的心境彷彿已經成長了幾十年,再也不是當初那個精通種種江湖手段自以為無所不能的少年。
清風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梅振衣,你的鬍鬚很漂亮,比你師父的好看……你不想驚動其它人,陽神出遊而來,有什麼事嗎?」
清風接著道:「人世間養傷最好的地方,就是崑崙仙境,廣漠蠻荒之中易於隱藏不為人知,仙靈之氣充盈便於療養恢復,況且梅丹佐去過,當年妙音伽藍就是在崑崙仙境遇到他的。」
梅振衣:「將來。」
此時鐘離權又說了第二句話:「你若想報仇,也是理所當然,但你得想好該怎麼去做。」
鍾離權手捻長髯,搖扇點頭道:「很好很好,你修為更進一層,能出攝陽神,初出遊時一定要小心。」
鍾離權微微點頭又連忙搖頭道:「梅振衣做的事,可謂因果緣起,但錯不在他。你千萬不要在他面前提這種話,他的心境剛剛平復未久,乍聞此言,又可能會想不通的……誰能想到呢,有你與明月兩位金仙坐鎮,在人世間小小蕪州,竟然還出了那種事情。」
何家村死了一百二十七人,當時正值農忙季節,有不少人在離村遠處地田莊中耕作,僥倖躲過一劫。但何木生老爺一家人那天卻沒有出門,全部不幸遇難。
清風:「我早已恢復,只是九天玄女宮的持月仙子想要恢復如初,恐怕不是那麼容易。」
梅振衣閉上了眼睛,神識變得清晰起來,周身內外的痛楚一起襲來,白牡丹還有遺言,可憐何幼姑,連一句話都沒有來得及留下。
還有一種情況,假如修為相當的高人在很遠的地方刻意隱藏形跡的話,以搜神之法是難以發現的。如果另有仙家洞府庇護,那就更難看清虛實。以那梅丹佐的神通,如果刻意想躲藏的話,以一般的搜神之法是很難搜出來的,除非以照妖鏡施展破法神通,正面撞上了。
又到了農忙插秧的季節,水田中的農夫們挽起褲管,在腰帶中掖起衣襟,正在一步一退地插著秧苗。飛盡峰頂上,有兩名仙人遙望人煙對坐而談。
鍾離權笑了:「這不是佛法,這是佛家弟子結俗緣之講法,不能以凡人通俗之理解。」
聽見清風的吟唱,鍾離權默然半晌才說道:「其實以你我的修為,早就看透了這些,我成道雖不如你長久。但經歷三國兩晉、五胡亂華、隋末爭雄,人世間之生死別離早已歷盡。」
一晃三年過去了,蕪州沒有人見過梅振衣,鍾離權抱著昏厥的梅振衣回到青漪三山後,這位梅家大少爺就再未公開露過面,梅家下人只說少爺在山中修道不問世事。問及蕪州百姓,大部分人連這位赫赫有名的貴公子長什麼模樣都不清楚。
「想一想白牡丹臨終的話,善待眼前之人。」這是鍾離權說的第一句話,他居然在這個傷心的時候又提起了白牡丹,連知焰都吃了一驚。
清風猜的不錯,梅振衣果然一開口就問這個問題。
清風手持照妖鏡以搜神之法,很快就能找到三千裡外隱蔽山溝里的韋曇,巧妙之處在於兩點:第一他找的就是人並不是別的東西,山川河流草木禽獸沙石微塵等等都沒看。第二是韋曇並沒有刻意隱去形跡,誰都能看見他。所以清風的神識掃過就發現了。高人的神識可以延伸很遠,比如明月一眼就能在照妖鏡中看見萬里之外的天地靈根,只是以一物為靈引,並不等於將萬里路途中的所有東西都容納到靈台中纖毫畢現,那樣所需的法力太大了,有時在人間是無法想像的。
清風開口吟唱道:「天道如何,吞恨者多。抽琴命操,為蕪城之歌。城上兮風寒,井徑兮隴殘。千齡兮萬代,共盡兮何言……」這是他在人世間學會的一首歌謠。
鍾離權卻仍然在談梅振衣:「一十三年出攝陽神,振衣這孩子修為已經足夠精進,況且他還遇到了許多波折。其實就他本人的修行來說不必著急,哪怕再等數百年也沒關係,只怕世事變化不容多等。」
清風從懷中取出一輪圓光,它就像一輪虛空凝聚的光華,上面還殘留幾道裂紋,但是比當初已經淡了許多。不論從各個角度看,這輪圓光都是不變的,連裂紋的形狀也不會改變,也就是說總像是同樣的一面朝著你。
清風:「還能問什麼,定是梅丹佐的下落,以他的性子是一定要報仇的,不過你這徒弟做事有分寸,應該不會著急亂來。」
鍾離權:「在大千世界中找一人或一物,高人最簡便的方法是下神識靈引,比如隨先生當年對你的一舉一動瞭若指掌;最自然的辦法是靈台中神識牽動,比如你有事我會趕來……你很難用這兩種辦法找到梅丹佐,除非他主動現身難以隱藏形跡,只能用尋常之法,或猜測或推演他會在何處,然後去找。」
清風:「三年前我傷的並不重,但也修養了一年多才完全恢復,那梅丹佐傷得比我重多了,沒有數十年的功夫是恢復不了的。」
清風:「只有另一個辦法,助她修為精進彌補法力之失,需要一枚大羅成就丹就圓滿了,持月仙子也算因禍得福。這隻有梅振衣去找鎮元子才成,他也早有這個打算……但如今我又怎能催逼他去煉製大羅成就丹。煉丹二字,恐是他此刻的心境之傷。」
三年之後,表面上的悲憤已平復,梅振衣仍舊時常坐在方正峰絕壁下的石龕中閉關修行,與以前不一樣的是,這三年來他定坐時不再面朝開闊的廣場平台,而是對著冷冰冰的石壁。全身上下的灼傷早已治好,以梅振衣的修為加上曲振聲的回春妙手,連一塊傷疤都沒留下,但心中的傷痛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有好事的官吏欲上表祥瑞,表文寫好送給刺史程玄鵠過目。程玄鵠勃然大怒輪起桌案上的漢白玉紙鎮就砸了過去,斥道:「一百二十七條人命無辜橫死,爾等竟稱什麼祥瑞?玄鵠無能,屬下府衙無法鎖拿作亂神靈,但也絕不能呈此無恥之表!……此事萬民所見,據實上報,勿添褒貶,更不要稱半點祥瑞之語。」
清風沒有答話,鍾離權開口道:「徒兒,你坐下,你的修為精進雖不慢,但見識的仙家境界太多,遠超出了你本人的修為,為師有很多話沒有說清楚,今天正好對你解釋一遍。」
清風:「你我口中,不應總是提及說不定這三字。若梅振衣不煉九轉紫金丹,說不定就無當日之禍,若他不洗去照妖鏡上的神識靈引,大天尊那日可能會及時趕來,說不定也沒有何家村之災。」所謂大天尊,就是天庭眾仙對玄穹高上帝的稱呼。
清風:「何家村已毀,眨眼三年,村外農莊猶在。再見農人耕作,真有桑海蒼田之感。」
鍾離權:「現在還是將來?」
梅振衣的神情不再像往日那般帶著嬉笑的神色,朝清風拱手道:「是有問題請教,當日你持照妖鏡在一個時辰內就找到了韋曇,假如有時間慢慢去搜尋,能不能找到那逃走的梅丹佐?」
鍾離權嘆氣道:「他的修為也未到,只有修成種種陽神化身,才能以拜神鞭同時煉製幾爐丹藥。你我所見所歷已經夠多,但梅振衣不一樣,他只有短短几十年的修行。」
說話間飛盡峰上有一個人形的光影憑空出現,至少在普通人眼中他是憑空出現的,事先毫無察覺就來到了近前。梅振衣定坐方正峰中,初次以陽神出遊還不是很熟練,一現身是裸體,緊接著身邊光華流轉,身上多了一件青色的道袍,上前給師父行禮。
清風:「我也有這個神通,假如在我自行開闢的造化仙界中,再比如此時我一眼能看通你周身爐鼎,並不等於我看見了你這個人,明月一念之中天地靈根無所遁形,但天地靈根還是被心猿悟空所毀,你明白其中的區別嗎?」
世間法不過出神入化,在人世間各種神通就有這種限制。而且在人間施法,就算威力再大,也影響不到人間之外,比如無邊玄妙方廣世界。
鍾離權順著話說道:「我雖不知梅丹佐的來歷,但他的修為與我們不同,可能來自另一片仙界。此人糾纏的業力不小,不會帶傷歷天刑回仙界,只會留在人世間。」
清風又補充道:「當場斬滅也許非觀自在與韋曇所願,如佛心舍利不在梅丹佐身上,再找起來就麻煩了,連我也不知道此人的來歷,但我可以猜測他如今可能在什麼地方。」
清風止住吟唱問道:「蒼海桑田之變,眾生物類之變,天道循回之變,此三者,你也歷盡了嗎?」
清風:「最重要的是他在苦海中未歷前世種種,與一般的地仙心境還不一樣,也堪破不了化身關口。」
清風看著指月玄光鑒道:「明月告訴我,她可以將這些裂紋都修復,但需要時間。修復之後這面神器也會發生改變,不再是指月玄光鑒就是指月玄光,非虛非實,純凈光華凝聚。」
鍾離權:「不明白就不明白,世間法不過出神入化就是這個道理。你現在修為還早。」
鍾離權:「仙童的金擊子,還在九天玄女宮嗎?」
鍾離權:「以他們四位的修為,當然遠勝梅丹佐一人,但在人間鬥法,將對手逼退並不難,完全斬滅卻不容易。」四個人打一個自然更順手,但四個人追一個未必更快,而且放手硬拼想把梅丹佐完全斬滅,毀掉的可能就不止一個何家村了。這個道理也許很簡單,可是梅振衣總是覺得有些心中不順。
清風:「她沒受傷,別看指月玄光鑒已裂,但她的爐鼎完好無損,我那一擊削了她的法力,修為境界仍在,但神通玄功大損,修行精進大受影響。」
梅振衣連忙追問:「梅丹佐可能在何處?」
鍾離權:「如此甚好,指月玄光鑒成為指月玄光,雖有改變但妙用不減,九天玄女宮也不會計較的。只是那持月仙子修為若想恢復,恐怕不是那麼好辦,無論你有再高的手段,也無法替她修行。」
鍾離權:「其實他的堪破機緣已經有了。這孩子的情形,難道真要去輪迴地獄中走一遭嗎?」
當初梅振衣在龍空山與姚妖王打賭躲貓貓,有藏神真如佩的相助,姚妖王在白霧中發現不了他的形跡,卻用了一個笨辦法——定點排除。神識搜索不清的地方定是梅振衣藏身所在,但這樣的笨辦法卻不能在這廣大的人世間使用。梅振衣找姚妖王,用了他原身上的一根毛髮為引,施展神宵天雷直接從地洞里把他揪出來了。但這也有限制,假如姚妖王不在那片黃霧中,而是鬥法時逃到了十里之外,神宵天雷術想揪他就不好用了,施展不同的神通,神識延伸的威力範圍是有限的。
鍾離權:「算算日子,他的修行也該到了這個地步,這三年可沒閑著。他也不能總是待在青漪三山中不見人,是時候出山了。仙童,你猜他會問些什麼?」
梅振衣:「那好吧,修為不到也不強行問道。我只想知道,該怎麼找到梅丹佐?」
三年前,天神與菩薩顯靈,蕪州萬民跪拜,眼看著菩薩打落了天神,落在養賢鄉何家村。街頭巷尾皆傳那是菩薩鎮壓天魔之舉,據說那帶著火焰的天魔作惡多端,但已經被菩薩斬滅云云,議論甚為神奇。
當初清風承諾將指月玄光鑒修復,也設法幫助持月恢復修為,這都是很難辦到的事情,無奈之下,將自己隨身千年的神器金擊子交給了撫塵仙子以作抵押。只有自己辦到了這兩件事,才會去九天玄女宮將金擊子取回,撫塵仙子把裂開的指月玄光鑒也留在了敬亭山。
鍾離權微微笑了笑:「前二者,雖不敢言歷盡,但也接近了悟堪破,若不是振衣這孩子出事驚擾了我的清修未歷化形天劫,說不定此刻已成就金仙。至於後者,仙童你也沒歷盡,否則早證太上忘情成就大羅金仙。」
梅振衣:「不太明白。」
清風遙望著蕪州城方向,話風很突兀的一轉:「該去就得去,假如當日來的是地藏王而不是觀自在,可能就省事了,梅丹佐未必跑得掉。」
「出攝陽神?」清風微微一驚,轉頭看向青漪三山的方向,嘴角微微一抿道:「我雖擅推演,但你的弟子修行還是你更清楚,梅振衣果然出山了,卻是以陽神出遊。」
鍾離權:「眾生既處生死輪迴中,成日指天忿恨也無助益。」
鍾離權似乎察覺到他的變化,又問道:「仙童你的傷勢如何?」
梅振衣皺眉問道:「我少年時曾聽星雲師太講佛法,佛陀法眼能看遍大千世界,一念之間,一沙一塵無不瞭然於心,這又做何解?」
鍾離權:「她是你失手打傷的,仙童的修為不傷天下有靈眾生,持月並未成就仙道,你怎會傷了她?」
梅振衣:「我還有一件事不明白,當初清風與韋曇、觀自在、楊戩這麼多高人對付一個梅丹佐,卻讓他給跑掉了?」
「這種事情自古以來多的是,只不過世人不知,你我跳出輪迴后也不曾盡遇,卻讓梅振衣趕上了。」清風淡然說道,但此刻淡淡的神情中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憫,這是他離開崑崙仙境前不曾有過的神色。
想當初剛剛從昏厥中醒來的時候,梅振衣並沒有痛哭流淚,連全身的燒傷都渾然不覺,甚至都忘了以省身之術為自己療傷,就是那麼茫然地睜開眼睛,良久空洞無神,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是谷兒、穗兒驚慌的哭聲讓梅振衣回過神來,首先看見的是師父鍾離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