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第十六卷 斬心猿

第287回 停櫓收帆江自流,舟行山泊敬亭幽

第十六卷 斬心猿

第287回 停櫓收帆江自流,舟行山泊敬亭幽

孤雲川掌門絕技護身仙霞術果然名不虛傳,四季書與她隔了一個座位才坐下,在屢歸塵身形兩尺之內,他竟無法靠近,空中如有無形針芒。
至於石逢羅剎礙,梅振衣每個字都聽懂了,就是不明白何指?羅剎為梵文羅叉娑的簡譯,也可指代惡人惡事,這青漪江上哪來惡石檔航道?這麼一問孟浩然的話就多了,甚至帶醉扯到了遠在長安的天子李隆基。
四季書與屢歸塵齊聲問道:「正一真人有何建議?」
張果的兒子怎麼不姓張?這是他與星雲商量后決定的。張果本無姓,這個姓是隨便取的,他是烏梅成精,又為梅氏家奴受仙緣恩慧,所以長子姓梅名思恩,這種事情在古代很常見,一般需要家主賜姓,而張果與星雲自己就這麼決定了。
知焰眨了眨眼睛道:「你與心猿悟空試法,在我看來仍是一段完整修行不能算中途出關,其實一年前就應該有了,但直到今日,我才看得清楚。」
見面當然要有禮物了,不論是按世間的風俗打賞紅包,還是以仙家身份贈送靈丹妙藥,對這個孩子,梅振衣出手絕對不會小氣。張果來得正好,暫時就留在青漪三山鎮守,也沒什麼大事,偶爾指點一下劉海等人處理三山事務,他可是最早的梅家大總管。而梅振衣準備離山行游,回去和玉真公主一說,要帶著她和行兒遊山玩水,玉真當然高興。
孟浩然已有幾分醉意,聽梅振衣這麼問,略帶自得之色解說了一番:梅根當然不是梅樹的根,是九華山下一處地名,火熾形容爐火旺盛,那裡是自古產銅冶銅之地,孟浩然不久前行游經過,此句火熾梅根冶,與下句煙迷楊葉洲成聯。
知焰點頭笑道:「振衣早已料到會如此,他閉關之前留了一句話——若青城劍派與孤雲川不再爭奪洗劍池,此盛會仍將如期舉行,我倒有一個建議。」
就這樣一直「隱居」到四十歲,再也「隱」不下去了,因為他發現自己這樣成不了姜尚與孔明,也沒有文王與劉備來請他,於是在前年(大唐開元十八年,公元730年),孟浩然離開鹿門山應進士舉不第,隨後在長安四處獻詩結交名士,倒也名動一時。
梅振衣還在閉關,知焰在五湖山莊正廳接見了兩位拜山的掌門,劉海等眾弟子也在場。
「原來如此。」梅振衣沒有再多說,在知焰身邊坐下,看著道侶笑而不語。
洗劍池斗劍之會還要如期舉行,請帖已經發出去了,有些客人諸如已飛升仙界的寶鋒真人沒法另行通知,所以還得在洗劍池迎客,就當這是一場修行界的盛會,仍然邀請梅振衣與知焰攜弟子赴會。
梅振衣眼皮也不眨地說道:「張果成仙。」
梅振衣點了點頭:「我閉關一年不得見,谷兒、穗兒還好說,未免冷落了玉真與行兒,這一次去洗劍池沿途風光不錯,我們就乘舟由青漪入長江東行,還可行游大半個月,屆時你與我再去洗劍池。」
知焰也笑道:「再看你也有不同,兩次出關你只留下了兩句話,其一是問青城、孤雲兩派有何事比洗劍池更重?其二是建議將洗劍池斗劍變為一場同道盛會,這兩句話就解決了所有的情,而你本人並未直接插手,如今我看你有一種感覺。」
梅振衣站在船頭,背手看著激起的船舷浪花與流逝的江水。這兩艘船走得比一般的船要快不少,順江流而行未升帆也未搖槳,中午時分到了青漪山腳下,遠處岸邊就是他與清風遇黃龍禪師之處,也是張妖王畫地橫江攔善無畏的地方。
兩派共商要把洗劍池送給知焰,不是給梅振衣也不是給青漪三山,就是送給知焰仙子本人,孤雲川弟子有大恩于青城劍派,青城不能與孤雲川再爭洗劍池,反過來說,青城弟子也有大恩于孤雲川,孤雲川也不好再爭。
說著話梅振衣縱身一躍已經跳到了孟浩然的船頭,左手托著一壇酒,右手提著一個朱漆食盒,孟浩然眼睛一花,對方就已經上船了,看來這位梅山人還精通武功,剛才沒見他手裡有東西,想必是沒看清楚。
「方才聞孟兄吟到山泊敬亭幽一句,知為即興之作,才情令人佩服,但詩中火熾梅根冶何解?石逢羅剎礙又何指?恕在下學識淺薄不能盡然領會,請指教。」古人吟詩有時用典太過生僻,旁人還真不好理解,梅振衣剛才沒聽明白的就是這兩句,當面向孟浩然請教。
知焰:「你忽然又提到當年之事,是不是又想行遊了?」
來客姓梅,此地是蕪州,再看看對方那艘船的氣派,一定是南魯公府的子弟了。孟浩然前年曾行游長安,聽說過南魯公出於蕪州梅氏,他本以為對方會請他過去,沒想到梅山人自己跳過來了,還帶著酒菜,微微有些意外。
兩位掌門首先向知焰表達了謝意並向尚在閉關的正一真人轉達了敬仰之情,然後就談到了正事,雲飄渺和水無痕結為道侶他們樂見其成,孤雲川另立掌門弟子,兩派之間鬥了這麼多年,今日終於修好。
「山人既有雅性,若不嫌此舟寒微,請到艙中一敘。」孟浩然揮袖挑簾,一副清高之態,將梅振衣迎進了船艙,命宴妓重新擺席,換上梅振衣帶來的酒菜,兩人對座飲酒閑談。
四季書贊道:「此計甚妙,可演各家之妙法,切磋互鑒。」
梅振衣含笑反問:「現在才感覺到嗎?」
知焰:「你怎能一語中的?」
知焰靠在他的肩上很俏皮地問道:「正一上仙,那我就考考你,青城、孤雲兩派消彌前嫌,雲飄渺與水無痕也結為道侶,這些都應在你的意料之中不必多談,但洗劍池如今歸屬誰呢?」
前舟中有一四十來歲的中年人,端著杯子喝酒吟詩,身邊還有一群宴妓撫琴添趣。忽聞船後傳來梅振衣的聲音,就像在耳邊打招呼,男子趕緊起身挑簾走到船頭,只見後方追上來一艘華貴無比的大舫船,一看就是公候世家所乘之物,船夫操舟極為嫻熟,片刻間已經靠到了這艘舫船的旁邊,船頭相隔不過四尺遠穩穩的與江中并行。
商量完畢,道侶二人走下承樞峰去結緣草廬見張果。星雲師太抱著未滿周歲的兒子粉臉通紅一直都沒好意思抬頭,若論輩份的話,襁褓中的小思恩可以算是梅振衣的同輩了,但張果與星雲卻不願這麼論,讓劉海叫梅思恩師弟。
他們走後的第三天,梅振衣出關走下了方正峰。這一次沒有驚動山中弟子,飄然來到承樞峰的餐霞閣,先向師父請安,他目光明澈神色安然,已沒有了上次出關后那種恍惚之態,信步走上山來衣袂飄飛,但並無一絲異常,看上去反倒更像一個普通人。
四季書人如其名,青衫大袖甚為儒雅。這位劍仙很像一位書生,談吐卻不顯迂腐而有出塵之意,從氣質上看,雲飄渺倒是得了師父的真傳。屢歸塵讓知焰微微感到意外,她甚是嬌美,容貌看上去不到三十的年紀,身穿杏黃裙腰束紫絲絛,唇紅齒白就是眉宇間顯得比較冷峻。
梅振衣還在閉關,兩派掌門要趕回洗劍池準備一個月後的盛會,只得先行告辭,由於這場盛會之後洗劍池就歸知焰了,知焰派胡春與元充率十余名晚輩弟子與兩位掌門一道前去,協助籌備事宜。
屢歸塵想了想:「我也贊同此議,但晚輩弟子之間演法,若出手不慎,會不會傷了和氣,若有爭端之心在胸反而有損心境。」
聽言知意,孟浩然說話自然文雅清高,但梅振衣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理解的比原話更清楚
那邊船頭站著一位青年男子,三縷長髯形容俊朗,一身道人的打扮。在開元年間,貴族子弟出遊著道裝並不少見,甚至是一種社會休閑時尚,就連這邊舟中的中年男子也身著類似道袍的長襟大袖衣,所以這身打扮也不算很特異。
誰家復水宿,相伴賴沙鷗。
西塞沿江島,南陵問驛樓。
梅振衣點了點頭:「很正常,直到今日我自己才體會清楚。」
「我們兩派為洗劍池爭鬥了三十六年,如今找到了比洗劍池更重要的東西,忽然醒悟這番爭鬥有損無益,我們兩派已不欲再爭,然而洗劍池歸屬未定,以緣法論,經門中眾長老一致商定,以我們兩派的名義,將洗劍池奉送知焰仙子,請萬勿推辭。」
梅振衣:「洗劍池是爭端緣起,我若化身為青城、孤雲兩派眾長老,也沒什麼更好的解決辦法,既然都因此受你的大恩不欲再爭,最好的辦法就是送給你,從此斬斷是非執念。如此難得之福緣,若還看不穿得失的話,枉為一世修行了。」說完點了點頭又道,「嗯!這也算是斬心猿之法。」
知焰起身回禮道:「多謝了!」她做事從來沒有不必要的客套,也沒多說什麼推辭的話,既然兩派要送,她就收下了。
知焰打趣道:「你幫老家奴拐走了翠亭庵的俏住持,不知觀自在菩薩會有什麼感想?」
梅振衣伸手摟住她的肩膀呵呵笑出了聲:「那還用問嗎,當然是歸你了。」
石逢羅剎礙,山泊敬亭幽。
知焰:「別總叫人家師太,早就不是了,現在是星雲居士張夫人。」
舫船的二樓前方有一間小廳,朝船頭的一面是一扇垂著紗簾帶欄杆的月牙門,玉真公主與兒子坐在簾后看沿江風景,別看行兒平時像個淘氣猴,但在娘親面前卻乖得似個小貓崽子,一邊吃點心一邊陪玉真公主說話。
話說孟浩然出生於襄陽,早年一直在鹿門山中以隱逸之士自居,每日於田園看著僮僕弄田桑,無事讀讀書、寫寫詩、釣釣魚、喝喝酒、泡泡妞,常自比渭水垂釣姜子牙與躬耕南陽的諸葛孔明。
先有兒子后成仙道,總得帶著孩子回青漪三山讓梅振衣見一面,他和星雲這就回來了。
焰解釋道:「這就看晚輩弟子各人的悟性了,如此難得的印證切磋,卻看不透這勝負之間得失機緣,那也算不得修仙之材,長者正可藉此考察弟子,知道該如何點撥教導,……至於演法不必傷人,諸如青城劍派的裂刃飛虹、我青漪三山的神宵天雷這種威力巨大的法術,互相演示便知雙方修為高下,不必直接斗在一起。」
知焰掩嘴一笑:「就別談斬心猿了,山中還有一件喜事,看你能否推演得出?」
知焰掐了他一把:「張果成仙你早就心裡有數,但卻未說中事情的全部,張果與星雲昨日回山了,隨行的還多了一個人。」
潮平津渡闊,風止客帆收。
「先生自稱孟山人,我姓梅,就叫我梅山人吧!舟中聽聞先生之詩,感意境悠然,特奉送蕪州美酒老春黃一壇,特產菜肴一席,添飲吟雅趣,不請自來望孟兄莫要嫌我煩擾。」古人自稱山人有多種含義,可指修仙之人,也可能是自謙沒有官職在身。
梅振衣的船漸漸追上了江中一艘規模稍小地舫船,耳聞一陣擊節與撫弦之聲,有一男子在船中朗聲吟誦道
乾脆斬斷爭執心,把洗劍池送給知焰,這是他們想的一個好辦法,尋回青蓮寶燈以及確證孤雲川道統傳承,表面上是雲飄渺與水無痕辦到的,但明眼人心裏都清楚,這是知焰一力促成,至於梅振衣嘛!還真沒出什麼力,他一直在閉關。
知焰:「說不清楚,原先只有清風、觀自在、大天尊那種人身上才能見到,現在似乎在你身上也感覺到了。」
去去懷前浦,茫茫泛夕流。
吟詩聲隱約傳來很飄渺,但以梅振衣的耳力當然聽得清清楚楚,此時恰有幾隻鷗鷺從江上飛過,此詩好意境,作詩之人好才情,凡人說話不帶仙家妙語聲聞。其中有幾句他沒有理解的太明白,梅振衣也來了興趣,抱拳傳音道:「前方舟中雅客,能否有緣一敘?」
三天後,有兩艘船從青漪湖中出發駛進青漪江。前面是一艘大舫船,上下兩層雕梁畫柱、綉錦飄簾漆玉為欄,盡極雍容華貴,一看就是公候之家的遊船。普通人有錢也不敢公開這麼裝飾,船上當然是玉真公主等親眷。後面是一艘嶄新的大篷船,前中後有三個大倉,安置十數人以及日用之物也沒問題。
知焰:「很好,行兒與提溜轉一定高興,我這就吩咐應願去準備。」
中年男子一見這艘船與船頭站的道人,就知這對方來歷不凡,絕對是一位很有家勢背景的貴胄子弟,他有點矜持地淡淡一笑拱手道:「襄陽孟山人浩然有禮了!行舟弦歌閑賦,忽聞雅意之聲,請問來者是誰?」
梅振衣:「什麼感覺?」
「二位掌門不必多禮!」知焰伸手凌空虛扶,卻發現那兩人以法力相抗不願起身,於是沒有勉強,手扶桌案道:「有何事,直說無妨。」
知焰有些奇怪地問:「為何這樣看著我,不認識了嗎?」
這件事商量定了,四季書與屢歸塵對望一眼,一齊起身走到客廳正中,向知焰下拜道:「還有一件事,懇請仙子答應!」
梅振衣聽說之後笑道:「張果與星雲師太有子,也在意料之中,師太臉皮薄估計很不好意思,因此一直未說這個消息。」
在梅振衣閉關期間,遠在關中梅家原的張果修至世間法盡頭,三個月前飛升成仙了,在仙界並未久留,從無邊玄妙方廣世界立刻返回,因為在他飛升之前,星云為他生了個大胖小子,取名梅思恩。
梅振衣拍了拍腦門:「確實不能再這麼叫她,都是小時候的習慣了,總也改不了口。」
梅振衣握住她的一隻手,含笑道:「不是不認識,而是見故人如新,因此心中有喜悅,我閉關這一年,你把所有的事情都解決了。」
火熾梅根冶,煙迷楊葉洲。
梅振衣的建議是仍然斗劍,卻不是爭奪洗劍池,也不是青城與孤雲兩派相鬥,既然邀請了各派的長輩前來觀摩,這些長輩定會攜帶晚輩弟子,就讓這些晚輩弟子下場演法切磋,互相交流印證,所謂斗劍也不一定要以劍相鬥,各種擅長的法寶與法術都可以施展。
襄陽孟山人浩然?他不就是孟浩然嗎!與王維齊名的田園詩大家,別說千年以後,如今已頗有才名,大唐詩風為千古最盛,梅振衣當然聽說過他。
梅振衣:「這是張果與褚雲行兩人所願,事情應當如此,不論菩薩怎麼想,也不會與我計較。你還記得我們當初自蕪州出發,行游直至西海嗎?張果去請星雲,問她願不願換上便裝同游山河,星雲欣然答應,緣法就有了。」
屢歸塵輕輕拍案道:「我倒沒想這麼深,將門內較藝推廣于各派之間,甚妙!」
「師父不在,自從上次去天庭拜會赤精子之後,師父說還要多長見知,又去仙界閑逛了,留了一句話回答你所問,心猿悟空曾是無量光斬落的一截閃爍不定之燈芯。」知焰仙子就在餐霞閣中等他,轉告了鍾離權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