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第十七卷 東遊記

第303回 道緣法相論適志,兩師徒對問人間

第十七卷 東遊記

第303回 道緣法相論適志,兩師徒對問人間

「櫻寧姐姐很聰明很有心眼,她當年來找我自有目的,做的一些事很顯心機。而後來也是真的對我好,但她卻沒搞清楚我爹是什麼人?她的那些心機手段在我爹面前根本不夠看,偏偏還要耍,當然不討人喜歡。她攢動我做的那兩件事,本意想討巧,卻適得其反。」
梅振衣不說話了,鍾離權卻搖著扇子問道:「徒兒啊!你已證真仙極致,為何直等到師父開口,才能勘悟此仙法?」
「知道就好!你的修為精進太快,因福緣廣大,根基雖紮實,但見知相比修為尚顯不足,今日已堪悟,是否有心也謫身入輪迴走一遭?」這回輪到鍾離權追問徒弟了。
梅振衣連連點頭,沉吟著又問了一句:「李白此世之行,非仙家所取,熱衷於廟堂之上展宰輔之才,他謫身時的修行願心,究竟是什麼?」
梅振衣在雲端上默默地看著,暗中不住地點頭。李元中看似沒有直接傳授行兒法訣,但如此指點「書法」,其實就是梅氏絕技神宵天雷術中「神宵天雷踏罡步」的根基。
梅應行的表情有點靦腆:「其實也沒什麼別的原因,就是我喜歡。」
梅振衣沉思中笑了笑答道:「看我立足之地,塵緣未盡,猶在紅塵中打滾,故此未悟。」
梅應行跪了下來,手牽著李元中的衣角道:「原來師父真的是要走了,行兒捨不得。」
李元中:「你雖未走,實則也等於遠遊,以你的出身,想要什麼樣的法寶哪怕是神器也可得,為何這些年隨身法器只是一根紫藤枝呢?」
鍾離權:「是的,緣法未到不許下界!」
「鐵拐師父,您難道要走了嗎?」梅應行十分敏感,立時就聽出李元中的弦外之音,很緊張地問道。
既是師命,梅應行只得先叩謝后收下。李雲中的眼神中有光芒閃爍,緩緩說道:「行兒啊!你一出生便有仙緣,但一世修行是否能成並非註定,他人無法勉強之事,世間種種機緣難得、劫數難料。為師且去,有緣再見,你要好自為之。」
「嗯!這才是大實話!」李元中很滿意地點了點頭,表情有些神秘地忽以無語觀音術道:「如果你早把這根紫藤枝拋卻腦後,那麼有一件事為師就不會告訴你——其實櫻寧沒有回碧山潭,我送她去了……此事是我自作主張,而你父得知后也沒說什麼。」
梅振衣躬身道:「弟子明白了,畢竟塵緣未盡,容我安排一番,胡春成仙尚須幾年,眼下倒是行兒的師父李元中飛升在即。」
梅振衣在雲端上沉思,師父剛才其實是教了他一種法訣,這種仙家法訣無法用文字來描述,傳授的內容是關於如何謫身再入輪迴。照說梅振衣的修為已經到了,證真仙極致得通明法眼與無礙緣覺,自己就能夠堪悟,而他偏偏沒有勘悟,直到鍾離權開口點傳這才明了。
想當年梅振衣未成仙之時,無論是鍾離權在菁蕪山莊門外見他手舞板磚的樣子,還是玉皇大天尊在萬家酒店聽他紋銀十兩賭江山,都只是一笑而已。
梅應行眨了眨眼睛,小聲說道:「我又不是我爹!」
梅振衣:「什麼緣法?」
而屬於這個符號的李白一世過去之後,時間會脫去多餘的累贅,只留下洒脫的神髓,後人便能捕捉到那種自己形容不出的情懷意境,比如那一句「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也許在庸俗的眼睛里他什麼都沒留下,但你在追求輕靈的情懷意境時,便能找到那一絲投影,——鍾離權的仙家妙語聲聞,其大意如此。
李元中問:「為什麼?」
李元中低下頭,伸手撫著梅應行的腦袋,兇惡的面容上現出慈祥之色:「一晃十年,你也長大成人了,我知道你捨不得,就像你父當年也捨不得孫真人一樣,其實你應該恭喜為師才對,我修行了不止一世,此世才得世間法的盡頭。」
梅應行答道:「一開始不知道,後來也猜到了,我何遇高人指點仙緣?就算您是無心之中與傳人結緣,也不會自作主張選擇青漪三山後人,除非是家父知情。」
這枚九轉紫金丹是梅振衣送給李元中的,李元中自己卻沒服用,又傳給了弟子梅應行。梅應行趕緊後退兩步,端端正正以師禮下拜道:「我知道這是家父曾煉製的靈丹,人間珍貴難尋,師父留給行兒已經太多了,我怎可再受此物?」
梅應行既驚又喜,眼神發亮,從地上躥起來一把抱住李元中的胳臂呼道:「鐵拐師父,您真是太好了!」
他手持紫藤枝道:「父親告訴我,煉器之道首在化腐朽為神奇,煉器也是煉人,哪怕是一根草莖也有玄妙之處,謝妖伯已經傳授我如何繼續煉化這根紫藤枝,就算不能成為神器,也總能發揮其最大的妙用。」
李元中一側身,在他腦門上敲了一記暴栗,笑著呵斥道:「大好男兒就不能穩當點?別這麼忘形!過了這些年,人家認不認你這個行兒弟弟、怎麼個認法,還兩說呢,……你是否清楚,你父梅真人並不喜歡櫻寧姑娘。」
休息片刻之後,李元中拄杖問道:「行兒啊!你我在白莽山結緣,有多長時間了?」
李元中追問道:「原來是為了印證煉器之道,還有什麼別的原因?」
李元中看著他溫言道:「臨別不必傷感,未嘗不會再見,還是說點別的吧!其實我是你父親梅真人請來的,你可知曉?」他終於說破了這個「秘密」。
鍾離權揮扇子敲了梅振衣的腦門一記,每次見面都免不了這個習慣性的動作,喝道:「以你此時的修為,在仙界中修行,遲早會了悟的,無非時日久遠而已。但留在紅塵中,只有遭遇謫仙這種特殊的機緣方可,孰難孰易還不清楚?今天算你走運,但你還是需要去仙界修行,不必總是羈留紅塵。」
鍾離權:「你既明白這個道理,也能明白仙界的妙處,前一陣子你去無邊玄妙世界印證修為,短短時間怎麼就回來?李太白為敬亭所驚動,這番下界也是機緣,不然怎會悟謫身入輪迴之道?」
這一扇子敲得尤其之重,梅振衣揉了揉腦袋道:「師父這是要趕我上天嗎?」
梅應行:「我已經長大了,蕪州是我家,父親要仙游,我留在蕪州盡梅家少主之責。」
李元中拄杖抬頭望著雲端,哈哈連聲而笑,笑完了低頭沖行兒道:「既然是你師父,臨別前總得留點寶貝,我可沒有你父那麼闊綽,只有一枚九轉紫金丹賜給你,以後一定會有用處的。」
梅應行一縮脖子答道:「我知道。」
李元中語氣一沉:「讓你收下就收下,這是師命!」
李元中仰頭看天嘆道:「天上有長生久視,天下卻無不散的筵席。我這十年,只是為你打下一世修行的根基。想當年孫思邈真人只用了一年時間,就為你父振衣打下一世修行根基,由此看來,我不如孫真人,你也不如你父親。」
鍾離權眼睛一瞪:「跟我裝糊塗?眼前的緣法自然是胡春成仙,至於推演之外的事,為師也不知。」
行兒的修為如今已相當不錯,易經洗髓接近圓滿,以三十六洞天次第來印證,相當於第二十二洞天「御形」的境界,雖然他學得並非丹道,如果與梅振衣本人的修為精進來比較,梅應行自然遠不如父親,但對此不能強求。有些經歷與福緣是無法複製的,甚至是可遇不可求,包括梅振衣的道侶以及所有門下弟子,都沒有他那般精進,對兒子又能說什麼呢?順其自然吧!李元中與梅振衣,從來就沒逼迫梅應行修鍊到什麼程度,只是依緣法點傳而已。
梅應行露出了笑容,一邊笑一邊鬆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磕頭道:「恭喜鐵拐師父!」
「已有十年。」梅應行很恭敬地答道。
這一天,梅應行在白莽山潛龍淵上練習「書法」,李元中站在潭水邊靜靜的觀看。這一帖《洛神賦》梅應行寫了十年,如今已大有妙處,只見他凝神提氣腳踏水面,手中的筆就是李元中那一根沉重的金烏磐龍杖。水面上寫字,一筆一劃筆意不斷,字跡奇異的凝在水面不散,直到一整篇文章寫完,梅振衣的汗水揮發已在頭上形成蒸蒸白汽。他走回岸邊行了一禮,將金烏磐龍杖交還給李元中,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潛龍淵水面上的字跡才緩緩消失。
長庚星君已經能夠看穿,但卻選擇了一種看不穿的方式,謫身再入輪迴修證。雖然不知他最終要修證的是什麼,但是李白走過之後,你能說他白來這一場嗎?不因已修證的仙家心境所擾,再入輪迴真真正正的走一遭,見證未經歷之感悟,這就是他的目的,很難說清楚,只能用四個字來概括——適志而已。
了悟這一層境界,是修為更進之後,諸金仙、菩薩斬化身下界歷世修行的根基,屆時再親自謫身入輪迴,倒不是說求證金仙之前必須謫身下界走一遭,但這一境界必須是要明了勘悟的,否則無法歷化形天劫成就金仙。
梅應行抽出紫藤枝,這是謝妖王三百年多前留在碧山潭之物,後來被門中長輩賜給了櫻寧,又被梅應行從櫻寧手中騙了過來,從而留下一段緣法。櫻寧萬里迢迢從崑崙仙境找到了青漪三山,陪他度過了最美好的一段少年時光。這根紫藤枝對一般修行人來說也算不錯的法寶,但是青漪三山中比它更珍貴的法寶有的是,梅應行卻一直用紫藤枝為隨身法器。
梅應行今年十八歲了,個頭已經與他父親一般高。這些年一直跟隨李元中在白莽山修行,這一對師徒非常特別,李元中從來沒有傳授過梅應行任何口訣心法,只是指點梅應行如何去修鍊自己所學。
梅振衣搖頭答了一句幾乎一樣的話:「看我立足之地,猶在紅塵中打滾,故此不必。」
文字是從鴻蒙中靈智開啟的文明傳承象徵,是凡人間的妙語聲聞,李白是一個符號,是將這方塊文字運用的最高峰,在此之前,無人有他的文采,屈原、相如皆不及也。
不論是梅氏家學,還是青漪三山各位高人的指點,再加上諸位妖王伯伯隨意傳授一些零碎,已經足夠讓梅應行去學了,他所需要的是一條修證之路。
鍾離權只答了四個字:「適志而已。」
俗話說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梅振衣就是先後向明月與金喬覺求教眾生觀,彌補了苦海中見知的缺陷,修成陽神變換分身,但是眾生之中真的是無所不有嗎?錯了,可見的世界畢竟有限,可能有很多人很相似,可以觀法借鑒,一竅通而百竅通,但也有的人世間極為罕見,甚至從來就沒出現過,比如李白。
提及初次見面的往事,師徒二人都很感慨。李元中又問道:「昨天梅真人把你叫回山,打算帶著親眷與一批弟子回崑崙仙境無名山莊,你為何要暫留蕪州不走?」
簡簡單單四個字,含義卻很複雜。首先功名並非貶向也絕非是惡行,本身值得鼓勵,就看他做了些什麼,所謂世外高人可以對事無所謂,可以對人遺憾嘆息,但不必空口狂言譏忿嘲罵,否則並不是真正的眼界超然,而是酸溜溜的小肚雞腸、或幸災樂禍的小人樣、或莫名其妙的空狂妄。
李元中自言自語道:「十年光陰對於仙家不久,但在人世間已經很長了。」
李元中摸了摸亂蓬蓬的鬍子:「很好,你已經能看得很清楚,年紀不大活的倒明白,既然你父不喜歡櫻寧姑娘,你怎麼辦?」
李元中的笑容甚是欣慰:「好聰明的孩子,你真是長大了。其實就算沒有你父相托,我在蕪州遇見你們也會結緣的,阿斑那五個燒餅一片好心,而你小子想得更周到,那一大碗酸梅湯滋味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