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第十七卷 東遊記

第314回 四季夕光談亭晚,歸塵巫山枉斷腸

第十七卷 東遊記

第314回 四季夕光談亭晚,歸塵巫山枉斷腸

說到這裏他的手軟軟地垂了下去,沒有哭聲,但屢歸塵的臉頰上淚如雨落。在他身後很遠的地方,有一人無聲地站在那裡也是老淚縱橫,正是四季書的師父晚談亭。
李白連連搖頭道:「永王乃太皇之子,今皇之弟,奉太皇之命下廣陵,何亂之有?我欲諫永王領水師出長江口,取海路北上攻擊燕地,與郭子儀大軍兩路夾擊,何愁叛亂不平?」
北方戰亂未平,皇家兄弟之間的內戰卻在江南打響了,但這場內戰結束的很快。廣陵採訪使李成式與河北招討使皇甫銑進攻永王,未及交戰永王手下的將帥先叛了一大半——他們也看清了形勢並不想跟著永王造反,永王身邊領兵的武將只剩下了一位高仙琦,就是請青城劍派眾高人出山的那位。
遠方飛來的是孤雲川掌門屢歸塵,她早知四季書追隨永王下江東之事,但出山的弟子都是以個人的身份而不是以青城劍派的名義,也無意將孤雲川牽扯其中,所以孤雲川不知詳情。
……
元湛來人世間遊歷,順便尋找久未歸山的弟子櫻寧,還真巧,他曾在崑崙仙境與妙法門弟子起過衝突,聽聞事情經過,也願意與故友一起去妙法門問個究竟。
奇麗的的巫山神女峰下,四季書靜靜地躺在屢歸塵的懷中,五官已成了淡金色,全身骨節都在發戰,臉頰上卻有一抹怪異的潮紅,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以微弱的神念道:「阿塵,這麼多年來,我只在幻境中感受你的懷抱,而今天,終於有機會……」
四季書修為高超不再任何一人之下,但也無法抵擋三人的合擊,最終施展裂刃飛虹術重創竹音,卻被行芸生從幻化的棍影中突然飛出的鐵藜杖擊中胸口,四季書一聲大叫從空中跌落,下方就是激流滾滾的巫峽江水。
四季書也明白是為什麼,在大慶嶺上他使出了掌門絕技裂刃飛虹術,這威力巨大的法術發出之後連他自己都無法控制,混戰中斬殺了妙法門掌門彩琴,然後場面就亂了,波及了太多的人,對方此刻就是來報仇的,說什麼都沒用,只有奮力一戰了。
至此,謫仙李太白這一世多姿多彩的見知終於完滿,見證了這世上前所未遇的興衰冷暖,只等著最後堪透一點靈犀的時刻到來。
晚談亭深為自責,今天這一幕都是因為他答應了高仙琦的請求而引起,卻連累了這麼多人。當屢歸塵將四季書的遺體送回青城劍派,晚談亭立雲飄渺為掌門,並嚴令眾弟子不得出山尋仇,違令離山的弟子將不再具備青城劍派傳人的資格。
永王本人尚且被殺,他手下的將官以及謀士自然不能倖免,大多死於亂軍之中,只有李白仗著高超的劍術自保,並未死於亂軍。別人能逃走,他卻不能逃,他的志向是建功立業安邦定國,現在卻落了跟隨永王反叛的罪名,他如果逃走不再露面,這一世的罪名就座實了,莫談什麼適志之論。
陣前鬥法之時,掌門四季書斬了妙法門掌門彩琴,三派弟子都死傷不少,修行人的折損比起普通的士兵而言是小巫見大巫,當時這一場鬥法混戰劍氣縱橫,雙方的士兵受波及死傷一片,他們並沒有改變永王叛亂的事實與最終的結果,卻無端增加了數千士兵死傷。
四季書命門下弟子護送受傷的同門先行,自己斷後等待師父晚談亭回山,經過巫峽的時候突然遭遇到三名飛天高手的伏擊,這三人一男兩女皆以法器蒙面,神識也探不透形容。四季書拔劍相鬥,通過法器與法術認出了那三個人,分別是妙門法護法素琴以及掌門大弟子竹音,還有王屋派掌門行芸生。
如果換一個知道更多內情玄機的人,比如梅振衣或鍾離權,是不會在此時勸阻李白的,長庚星君李太白謫身下界這一世,求得並不是修行神通,也不是以超脫輪迴為目的,這些成就他早已擁有,就是來見證世間從未有過的這樣一種人、這樣一世的經歷,最終堪透「適志」之心。
李白看著手中的酒杯:「閑居多年不得大用,今逢禮待,我必要見永王諫策,了慰平生之憾,將軍且飲酒,休再多言。」
一生仗劍行游清高狂放的李白何曾受過這種罪?以李白的身份名望,在流放途中並未受多少苦,他的妻子宗氏一直把他送到潯陽,沿途也有與地方官吏飲酒賦詩遊山玩水的應酬,但他的心境恐怕只有自己清楚了。
屢歸塵這一日在山中忽感心驚肉跳,靈覺躁動不安,總覺得遠方有什麼地方要出事,於是飛天趕來察看,卻恰好遇見了四季書被人圍攻重創,對手逃走她不及追趕,將將在水面上接住跌落的四季書。
之後晚談亭又做了一個決定,在歷代祖師像前自罰離山,掌門雲飄渺知道師祖為什麼要這樣做,定是想追究四季書遇害的內情——他終究放不下,雲飄渺也想隨師祖去,但宗門傳承大任所在,奉師命他只能留在青城道場。
獄中的李白也看透了這場叛亂,曾寫了一首詩言道:「漢謠一斗粟,不與淮南春,兄弟尚路人,吾心安所從?」暗指李亨與李璘兄弟,他所勘悟的並不是僅是世情,也包括這一生的志向所求,無所謂悔恨,只是悟透而已。
屢歸塵握著他的手說不開口,四季書掙扎著又說道:「你知道是誰傷的我又能如何?是我種下緣法在前,眼見天下大亂將至,又何苦將你捲入,請你一定要答應我,否則我閉不上眼睛。」
謫身下界不帶著仙家神識與輪迴之外的見知,就是以李白之身見證這一世,求發願圓滿,若這一世未能堪透,那麼就在輪迴中繼續堪悟,這些是梅毅尚未觸及的境界。一位才華冠絕千古之士,他身處人世間究竟有哪些成就能超越歷史,又有哪些作為不得不屈服於歷史?便是李白留下的思考。
如果是普通的爭執還可以化解,但一派掌門斬了另一派掌門,這仇怨就解不開了。大戰接近尾聲時,晚談亭見勢不可為帶著高仙琦離開,命四季書率眾弟子撤出鬥法立刻回山。
屢歸塵一向冷艷的面孔此刻溫柔無比,她想哭,卻強忍著沒有讓淚水流下。四季書的傷勢極重,腑藏皆碎經絡神氣不行,全身的骨節寸斷,那一杖雖然只點在胸口,但勁力卻蔓延到整個爐鼎,四季書還沒散架,是運轉一身法力維持,但他這條命恐怕神仙也救不回來了。
但這一次不同,青城劍派撤走之後,對方仍然沒有放棄門派之間的爭鬥。
李白已經在獄中等死了,有很多人都向皇上諫言要殺了他,這樣的一世見知,長庚星君在天上做眾生觀是很難感悟的,只有謫身入世自己去造就才能有所得,但朝中也有人愛惜其才,知其無辜,通過種種方式為其減罪。御史中丞宋若思將李白從獄中放了出來,安置在自己的幕府中,但李白最終未能免罪,被長流夜郎。
吳郡採訪使李希言派人送來公文,詰問永王為何率軍無旨東來?文中以平級對等的語氣,直呼李璘之名。李璘被激怒了,認為對方「平牒抗威」,派手下將軍進攻李希言,並且向四周派兵命各州服從,勢力一直延伸到蕪州北境的當塗一帶,李白就是李璘派往當塗的使者。
四季書的全身骨節發出一連串的脆響,這是一生內勁功力散去的徵兆,他勉強能動了,抬起手握住屢歸塵的手道:「我要去了,請你答應我最後一件事,這一生永遠不要打聽他們是誰,我清修一世本有仙緣,最終惹了如此大的殺業,終究仙道難成,我不希望你也與我一般。」
四季書的手握得很緊,臨終之人竟有這麼大的力氣,屢歸塵無聲地點了點頭。
四季書又說道:「再托你傳我遺言,傳掌門之位於雲縹緲,青城劍派自掌門以下弟子應善護宗門,不得因我之故主動尋仇……」
……
李白到了廣陵之後,果如梅毅所料,並未受到永王真正的重用,李白的獻策也未被採納。永王招李白入幕府,不過就是利用他的名望,來彰顯自己的招賢納士之心。當時兵亂並未波及江南,與北方的滿目瘡痍不同,江南仍是繁華富足,府庫租賦堆積如山。永王一見這個景像,就有些不想離開了,起了擁兵割據之心,在廣陵止步不前,李亨當然也預料到這種可能,派人下詔命李璘回到川中太上皇的身邊,而永王不聽。
「我的護身仙霞刺,刺疼你了嗎?」屢歸塵有千言萬語想說,一開口卻只問出了這麼一句。
永王的軍隊在丹陽大敗,高仙琦護著永王向鄱陽逃竄,一直逃到了大慶嶺,最終完全潰敗。永王李璘中箭被俘,皇甫銑為絕後患將他殺了,高仙琦在高人的保護下逃走。
按修行界參与這種爭鬥的慣例,他們只是互相鬥法一般不直接向普通人出手,局面已定立刻撤出斗陣,各修士在人世間的糾紛不牽扯世外門派之間的恩怨。這是一種很明智的做法,因為修行人得神通法力的最終目的並不是為了互相廝殺,只是在修行中有自保形神的能力,在長久歲月中追求超脫輪迴。
梅毅嘆道:「長江水師跨海北上並非良策,長襲自損戰力且入不明之地,永王若有擁兵自重之心,斷不會聽從。」
青城劍派道場封閉,晚談亭走了,太上護法醉劍客也隨師兄一起離山,他們很清楚是什麼人要殺四季書,以個人身份去妙法門做個了斷,在路上遇到了行游崑崙仙境結識的舊友、碧山潭掌門元湛。
李白離開亂軍之後到了彭澤向官府自首,彭澤府一聽來人是李白都吃了一驚,李白當時的名氣很大,而他接受永王的邀請去廣陵的事情,川中以及江淮一帶都聽說了,只能以附逆的罪名將李白投入獄中。
李白並不計較梅毅說的話,但也不聽他的勸告,喝完了這一壇酒梅毅只得告辭,站在長江波濤之上,看著李白的船揚帆順流東去,梅毅連連搖頭卻又無計可施。
素琴的法器是一根白色的長絲帶,在空中舒捲就像帶著利刃的長虹,竹音的法器是一支七孔長笛,揮動之間帶著尖銳的破空之聲擾人神識,還能發出一波波風刃傷人,行芸生的法器是一根鐵藜杖,能化出數十丈漫天的杖影,舞動之間聲勢駭人。
且不說李白的去處,永王叛亂雖已平定,但引起的波折並沒有消失,永王軍中有青城劍派的高人相助,李亨派來的平叛部隊中也有妙法門與王屋派的高人,大慶嶺決戰中,兩派修士出手鬥法了,按修行人的行止,照說亂戰平定之後他們就應該收手,但積怨已深仍糾纏不休。
就在這時,遠方傳來一聲驚呼,萬千道絲光襲向空中三人,這根根絲光如同飛芒之刺追著身形纏繞,又有高手趕到了,三人並未糾纏,素琴抱著受傷的竹音與行芸生分兩個方向飛速離去。
四季書並開口問話,但無論他怎麼說,這三人一言不發出手全是狠招,就是要取四季書的性命。與通常的修行同道之間的鬥法完全不同,修行人以鬥法解決爭端,通常只是分出勝負而已,並不以生死殺業為目的,就如當年知焰與鍾離權鬥法。
「是誰傷的你?」屢歸塵顫聲問道。
四季書勉強露出一絲微笑:「無所謂了,我的爐鼎已傷無可傷,你修的這件無形仙霞衣擋了我多年,今天終於擋不住了,我能感覺到它,就像感覺到你一樣。」
事情的轉機出現在第二年三月,當時長安與洛陽相繼已收復,因關內大旱,皇上下旨大赦天下,流罪以下一切放免,李白也獲釋了,當時他剛剛經過巫峽,接到釋令之後,立刻調轉船頭東下又回到了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