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第十七卷 東遊記

第320回 消症百病無神葯,承言萬諾必妖人

第十七卷 東遊記

第320回 消症百病無神葯,承言萬諾必妖人

梅振衣皺眉道:「既懂醫道,為何如此行醫呢?據你所言,要供奉克力大仙才能給看病,而且宣稱能消百病?」
梅振衣當年打造石太醫花了大價錢,相當於菁蕪山莊歲入的四成,況且戰亂之後的關中修建這樣一件東西所費更貴,兒孫們也很孝順,各家紛紛湊錢貢到老祖宗那裡。如果用普通青石再造一座石太醫是夠了,但若與當初一樣以產於南方的純色山玉料雕造,還遠遠不足。
梅振衣的心情並不好,做為一位修為已達物化之境的真仙,他的靈台清澈,但並不代表他動念之後沒有情緒,他已動念要斬獨孤伸,感傷梅毅之死,自然心境有擾,飛天去往瑤池結界的路上,不知為何突然轉向,去了關中孫家原。
「師弟,真的是你?」白髮老者一指青衣道士,跪在那裡手忘記放下。
曲振名一擺手,對身前的幾名兒孫道:「這是我早年結交的修仙之士,同在孫思邈老神仙門下,你們莫要多問,快回家準備迎接貴客!」
曲振名知道師弟的神通,也不以為異,吩咐家人燙好酒送上來,然後誰也別進院子打擾。他與梅振衣邊喝酒邊說話,梅振衣已經多年沒動過人間煙火了,此刻也陪師兄吃菜喝酒,說著說著又聊到了當地的藍帶神醫。
如果真要有什麼事應一起承擔的話,只有知焰與提溜轉,但梅振衣連她倆都不想驚動。自從帶著梅應行回到青漪三山之後,梅振衣除了做出種種安排,其餘的話一句未說。
石太醫不是被當地鄉民毀的,很讓人無語的是,它是當地一幫醫生帶人給砸毀的,朝廷大軍收復長安時,京兆一帶曾有疫病流行,染病者雖不致命,但手足酸軟混身無力幹不了活,曲振名久居當地一直也在行醫,曾經為不少患者看過病,也治愈了其中很多人。
藍帶神醫受到了官府的支持,在華原一帶聲望越來越高,並有向周邊蔓延的趨勢。曲振名上告未成回家后很是悲憤,他守了石太醫一輩子,這座醫經石幢已經成了他的精神寄託,於是召集滿堂兒孫,要大家出資修復石太醫,一定要修得與原先一模一樣。
梅振衣是突然決定的,事先沒這個打算,他想去一趟恩師孫思邈的家鄉,在石太醫前祭奠先師,同時也平復自己的心境,他心中有很多情感很難在別人面前流露傾訴,不論是悲是憤,也只有在師父的遺迹石太醫前才能得到真正的安撫。
曲振名恨恨道:「他們搞得神秘的很,需要在克力大仙像前誠心祭拜,通過儀式才能賜以神葯,而且不得向外人展示,我曾想弄來研究也沒搞到,但據我推測應是修行人的外丹餌葯,能消痛楚,師弟能猜出是什麼東西吧?」
長孫就勸老人家,還是用青石建造吧!心意盡到了就行,而曲振名的願望是將石太醫恢復如初,所以這一天又跑到石太醫殘跡前哭訴,罵自己不孝還呵斥兒孫,恰好梅振衣來了。
曲振名搖了搖頭:「不去那種地方了,大哥有大哥的修行,我有我的活法,兒孫滿堂供著我這位老祖宗,也是很享受的,你們誰有我這種福氣?」
曲振名在此落地生根,曲家也是孫家原的大戶了,他和長房長孫住在一起,是一處青磚碧瓦的大宅子。後院很大有一片葯田,葯田中有一個草亭,曲振名年紀雖大但身子骨一直很硬朗,平日無事自己在後院種葯,累了就在草亭中坐著休息,此刻也在草亭中與梅振衣對坐敘話。
朝廷聞訊,派侍御醫花強到京兆華原縣一帶組織官方救治疫情。這時關中一帶冒出來一個組織,頭束藍帶號稱「藍帶神醫」,宣揚信奉「克力大仙」能消百病,花強來到華原重用此這些藍帶神醫,果然藥到病除,平息了關中一帶的疫情,他也因為救治鄉民有功,被升為京兆華原令。
這時長房重孫走進後院,恭恭敬敬的說酒菜已準備好,請老祖宗與貴客入席。曲振名一瞪眼道:「老祖宗與師弟說話,你們就沒必要陪了,揀幾樣最好的菜燙好酒,我們就在這裏吃。」
曲振名眼神一亮:「刻版刊行師父的醫著?師弟一語解我心結!你肯出錢我就不客氣了,只是我的年紀大了,有生之年不知能否整理編撰完成?」
曲振名以及孫氏後人當然不幹了,聯名到令尹衙門告狀,令尹花強卻駁回了訴狀不予追究,還在其他的場合揚言道:「石太醫不能醫黎民疾苦,留之何用?藍帶神醫有大功于鄉里,更應顯揚其功德。」
「那些所謂的藍帶神醫,他們真會治病嗎?」梅振衣問道。
他的醫道高超還可以伸手,但年紀大了,兒孫們也不會讓老祖宗多操勞,治不了太多人,而當地其它醫生幾乎都束手無策,孫思邈在石太醫上留下了一生行醫心得,以及常見疫病的診治與用藥,是留給世上的醫生看的,但當地醫生從石太醫中求方,卻一無所獲。
不得不說,藍帶神醫的核心成員確實能治療很多病症,而且他們能提供一種神葯,擅消各種病痛,在當地被奉為神靈。這裡是醫王故里,孫老神仙的名望很高,興起的藍帶神醫煽動一批信徒,趁夜砸毀了象徵孫思邈醫道功德的石太醫。這種做法有人或許不解,但在世間很常見,當一伙人要在某個領域建立自己的權威時,往往向著這一領域既有的權威象徵開刀,以打倒舊的權威為自己上位的墊腳石,也不論被他打倒的象徵是否無辜。
白髮老者正是多年未見的曲振名,當年孫思邈身邊的葯童之一,他一眼就認出了梅振衣,跪在那裡愣了片刻,突然一把抱住他道:「師弟啊!是我沒用,愧對老神仙!」
那位老人家今年高壽九十有五,在古代能活到這個年紀,簡直就是當地的祥瑞,他有孫子二十餘人,年長的孫輩也過五旬了,孫子的孫子有三百多號,在以孝道為重的年代里,這麼多的兒孫一直把老人家像老祖宗一般供著,唯恐有絲毫差錯。
梅振衣沉吟道:「以師兄的年紀莫要過於激忿,這件事我自會查清楚,聽說他們還有神葯,究竟是怎樣一種葯?」
一見老祖宗被這道士扶了起來,諸兒孫也鬆了一口氣,趕緊起身行禮,問老祖宗來者是誰?梅振衣以無語觀音術暗中道:「師兄,莫說我名號,我不欲驚世駭俗。」
今天老祖宗發怒了,而且傷心了,跪在地上老淚縱橫,上百兒孫也只能陪跪,只擔心老祖宗憂傷過度對身體不利,畢竟近百歲的年紀了。
「葫蘆頭?在長安城中嘗過,當然不可能有師兄家做的地道,師兄既想喝老春黃,稍侯片刻,我去為你取來。」說著話梅振衣離開涼亭走出後院門,不知去了哪裡,等到菜都上齊,他又走了進來,一手托著一壇老春黃。
從此之後,供奉「克力大仙」的人在華原一帶迅速增多,藍帶神醫組織也迅速壯大,他們不僅能夠治療疫病,還宣稱能治各種病症,只要加入這個組織信奉克力大仙就可以百病全無,當地有不少醫生也加入了藍帶神醫組織,求神葯為人治病。
幾位年長的晚輩正打算如果老人家再不起來,就命兒孫們強行把他架回去,就在這時,人群的後面走來一位金簪青衣道士,徑自上前與那位老人家並肩而跪,倒頭便拜,那位老人家一邊在哭石太醫,一邊罵自己不孝,一邊還在呵斥兒孫,突然看見身旁跪下的道士,一時間竟愣住了。
梅振衣有通明法眼,方才在石太醫殘跡前一眼掃過眾人,已大致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此刻又聽曲振名講述了一遍。
後面跪地上百人都很震驚,這位青衣道士看上去也就二、三十歲正當壯年,而老祖宗竟然喊他師弟,那應該是同一輩人了,想想也有可能,自家的這位老祖宗想當年可是孫思邈身邊的葯童,結交過不少奇人異士。
但他治病的速度可沒有病情流傳的速度快,而且治療這種病無論用藥用針,都需要一個緩慢調養的過程,曲振名覺得這病症很怪,按現代醫學術語來說,有點像中毒或過敏,但又查不清病源,只能對症施針輔以湯藥,開不出一張通用的方子來。
梅毅死於獨孤伸之手,徐妖王等人獲悉,如有什麼忙他們會幫,但梅振衣並未開口,看著各路仙家插手人間,不論是什麼原因,都已經夠亂的了,梅振衣不想牽扯更多的超脫輪迴之人捲入這未知的業力中,連師父鍾離權都不想牽連。
「是我,可惜我來遲了,師父留下的石太醫竟讓人毀了。」梅振衣一邊答話一邊不住的磕頭,髮髻上沾滿了泥土,也不敢用法力拭去。
梅振衣:「振聲師兄很好,如今在崑崙仙境世外修行,你若想見他,我帶你去便是。」
曲振名一拍桌子:「誰說不是呢!比如你我,也不敢頂著師父的牌位行醫啊!更不敢宣稱消除百病,去年那場瘟疫我就覺得十分離奇,卻至今沒查明原因,來的快去的也快竟似毫無蹤跡。」
曲振名終於露出了笑容,捻著鬍子道:「那我豈不是老而不死成妖了?」
梅振衣一聽就明白了,後世的各種止痛藥,其實多少都帶著某種毒品的成份,對普通人而言世上最厲害的毒品是什麼,不是海洛因,而是劉海煉製的蟾光散一類外丹,這種修行餌葯能讓人忘記一切痛苦,得到妄想中的最大滿足,如果不是輔助特殊的修行,確實不能亂用。
曲振名一頓酒杯:「據我所知,他們真的懂些醫道,其中不少人原先就是當地的醫生,有人還上我這裏遞過門生帖子呢,可惜砸毀石太醫的也是這些人!」
曲振名從小機靈頑皮,如今九十多歲了,竟然還有少年時那種頑皮神態,越老越像小孩了,聽見師弟抬出師父來訓他,他嚇的一聳肩吐了吐舌頭道:「罪過,我不該這麼說!其實我應該長壽才對,如此才能證明師父他老人家所傳的養生之道不虛。」接著又嘆了一口氣道:「可惜我無修仙之緣,我大哥還好吧?當年師父就說過我心性過於浮躁,不如大哥定心沉穩,于修道一途難有成就。」
梅振衣聽聞之後嘆息道:「一幢石刻焉能盡治天下疾苦?師父所留是大醫精誠之心,若師兄真有心,不必再立石太醫了,可將師父所錄醫著能傳世者,編撰刻板刊行,……你的兒孫們都很孝順,不要再為難他們,手中這筆錢就作刻版之資,不足之數,派人到烏梅山莊找梅五中之子梅平。」
重孫子不敢多嘴,答應一聲就出去了,聽見曲振名自稱老祖宗,梅振衣也覺得有些好笑。曲振名又說道:「我們老哥倆一定要喝兩杯,可惜此地無好酒啊!我倒懷念起蕪州的老春黃了,對了,你吃過師父當年在長安創製的葫蘆頭嗎?到我家來一定要好好嘗一嘗。」
梅振衣掃了他一眼笑道:「放心好了,你這身子骨我看的清楚,再活二十多年沒問題。」
梅振衣拍著曲振名的肩膀道:「前因後果我已知曉,這事不能怪你,你也莫怪兒孫,快起來吧!別讓他們都跪了,請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會處理妥當。」說著話扶著曲振名站了起來。
然而他來遲了,在雲端上飄落時,只看見一地碎石斷碑,有一位鬚髮凈白的老者伏在被損壞的石太醫前放聲慟哭,身後站著不少鄉民,看上去大多是他的子孫晚輩,紛紛開口勸求想扶老者起身。但是那老頭挺倔,喝退子孫就是不讓人扶,晚輩們無奈,只得陪著老者在石太醫殘垣前跪下了一大片。
梅振衣瞪了他一眼道:「師兄怎能這麼說話,如此把師父又置於何地?他老人家可是享壽一百四十一年才仙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