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天人亂
第333回 天地山河拈棋指，落子盡處半成局
青帝：「烈長纓將勾結獨孤伸對付流冰聖，你看誰勝誰負呢？」
「對，差點忘了還在下棋。」大尊又落了一子，手卻放在棋盤上沒有提起來。
大天尊忍不住撲哧一笑：「青帝你怎會這麼說話？」隨即一點額頭：「噢，清風仙童在人間已混了不少日子，也學會調笑了，當年在白牡丹的花魁宴上可不是這樣……那我問你，若是烈長纓與喬克力相比，誰的姿色更動人？」
大天尊也落一枚黑子：「流冰聖斬喬克力奪黑如意后，必不敢連續起波瀾，為消業力計也會返回無邊玄妙方廣世界休養一段時間。」
大天尊：「正因你從五觀庄出走，一路打出崑崙仙境，與聞醉山已無牽連。而你在無邊玄妙方廣世界未造轉金仙洞府，在人間也未立宗門傳承。我看這敬亭山的神木林，也不過是以天地靈根道法鑿建的福地洞天，與你的靈台世界沒什麼關係。如今明月已去，你身邊只有這麼一位侍者綠雪，差一點就是孤家寡人了。」
大天尊面無表情但眼神似乎在笑：「的確，你是真正的寡人，你若不是，何人敢是？無論仙界人間將緣法斷得這般徹底的，你是第一人。」
青帝又落一子：「修為如你我，怎樣才能改變呢？」
綠雪答道：「我只看了一眼，就覺得天地山河于靈台中運轉，棋不是棋局不是局，於是不敢再看。」
青帝：「這些都是虛談，這盤棋尚未下完，棋局之後的事你我都說不準，此刻畢竟在局中。」
青帝沉吟道：「雖說喬克力前業已成終究劫數難逃，但今日在蕪州被斬也是我攔路之故。她身墮入輪迴之後，多少世修行盡消，神識重新洗盡，也算徹底的了結。只是此人修行資質與心性發端未變，若輪迴中再入修行門徑也難預料。來日若有機緣，我或引渡她一番。」
大天尊有恍然之色：「難怪你會托他修復封印之眼，那等聖物的妙用依附整個天國
青帝的眼神有些冷：「聽你的意思，已清楚自己的去處，卻不清楚梅振衣將會怎樣？」
兩人繼續下棋。青帝憑空一拈指，手中卻沒有出現那枚白棋，神色微動朝天空一彈，羽衣上的絲光卷出化為無形直衝天際而去，澎湃的法力漫卷無邊，卻又露不出一絲形跡。山下的蕪州城熙熙攘攘人煙繁華，誰也不知青帝正在施展大神通法術。
青帝落下了最後一枚棋子道：「這盤棋局下到了這裏，你似乎還能落子，我此刻卻只能落這一枚了。」
大天尊：「你心裏很清楚又何必問我？只要獨孤伸赤練神幡不離手，流冰聖總有忌憚。烈長纓有機可乘，哪怕不直接斬滅，也會引天刑之傷而斬之，只要流冰聖奪到黑如意一飛升，那兩魔就要動手。」
大天尊抬頭瞄了一眼天際：「若能看清的話，就不是此時的你我了。還是談鎮元子吧，我本有些意外，置身局外的人該是你才對。」
綠雪一整衣裙飄然退下，大天尊端杯示意道：「多謝山神的茶。」
兩人沒有開口，只以靈台互感交談，這番談話仙界人間再無第三人能聽聞。青帝落子淡然說道：「鎮元自以為下了一步好棋，卻退到了棋局之外，這局棋與他關了。」
插敘一段前事。人皇印一直留在東都洛陽宮中，安史之亂中洛陽被安祿山大軍佔據，后又被梅效大軍奪回，宮室崩壞財物遭劫一片兵荒馬亂。而人皇印卻被梅振衣悄悄取走，這件近乎無用的神器已無人注意，但青帝卻知道它的下落。
隨先生答非所問，一指棋盤道：「俗話說觀棋不語，而山神站在一旁，卻沒有看這盤棋。」
大天尊：「喬克力往此地逃遁
青帝有些疑惑：「未看見你落在何處。」
說到這裏兩人同時頭往天際瞟了一眼，蔚藍的天空似乎發生了一陣奇異的波動。一片藍光無聲炸裂而開，又似被一片流動的冰寒凍結，一條藍色的絲帶從天空飄落，在空中突然碎成了無數的冰晶狀，然後消失於無形。
青帝也面無表情，但眼神卻有慍意：「你是在誇我嗎？天上人間，緣法牽連千絲萬縷無窮盡者，你也是第一人，你我是兩種極致。」
青帝：「哦，此話怎講？」
青帝又憑空拈一枚白子落下，也看著棋盤說話：「他化自在天世界中，除魔王波旬之外，流冰聖的修為不在獨孤伸之下，若有什麼人要趟這混水的話，應該就是他了。」
大天尊：「對呀，你我這種人，真想不出怎樣才能改變？」
青帝看了一眼正在低頭煮茶的綠雪：「綠雪是敬亭山的綠雪，不是我的綠雪。青帝乃人皇之祖，我自稱寡人又有何不可？」
青帝一指山下：「大亂也好，末法也罷，此事了后，我坐于敬亭山中不為所動。」
聽見大天尊所問，青帝卻搖頭道：「你錯了。我不是考他，也不是試他，就是在幫他。」
大天尊一彈指空點棋盤：「我也只能落最後一枚棋子了。」
青帝：「可惜她沒有算準，獨孤伸沒有首先發難，還算顧忌一點舊情，直到烈長纓出手他才會將之斬落。至於試煉三神器合擊，實則是在試探烈長纓，也是在引誘烈長纓。她曾是佛國最妖嬈艷麗之明妃，以凡夫之眼觀之，有點可惜了。」
兩人隔棋對視，就這麼看著，似乎彼此的眼眸都顯的無限深遠。看著看著，他們突然又笑了，而且笑出了聲，驚動了一旁的綠雪。
這兩人就像在玩推演接龍，大天尊又接
青帝也問：「莫看棋盤中玄妙所見，只說這局棋，你能記下這張譜嗎？」
青帝一皺眉：「你非要拿這兩位天魔來論姿色嗎？在我看來還是喬克力更順眼一些。」
綠雪搖頭：「無譜可記。」
大天尊微微搖頭：「我不知道，只是寄希望於此。」
青帝接著說：「烈長纓許諾幫獨孤伸奪到黑如意，以絕外患。以烈長纓的修為自然說話算數，以她的心境也會在事後擇機暗算獨孤伸，以求全策。」
青帝淡然道：「她雖不知，但此事並非莫名。我不欲見梅丹佐之事重演，怎能讓她落到蕪州城外？楊天感被鎮元所斬，他自己不也是莫明其妙嗎？但這件事卻清清朗朗。」
青帝的眼神有些黯然，嘆了一口道：「此人與喬克力截然不同，卻是一樣的劫數結局，此刻已不在。」
大天尊：「彼時梅振衣就該現身了。」
青帝看著大天尊，眼神很怪，就似他腦門上開了一朵花，似笑非笑道：「看似你我在這裏對弈，然而我們都還沒看清對手是誰。」
青帝：「今日說這些已不必。大天尊為何說置身事外之人本應是我呢？」
天邊有一道藍光閃過，淹沒在蔚藍的天空背景中幾不可查覺。藍光在急速地飛行，快如閃電，然而無論如何卻落不下來。青帝發出澎湃的無形法力就似無邊無際。接著天邊又有流雲飛卷而至，遠看如天河傾泄，閃著森然的寒光。
傳說是這麼回事，而真的是這樣嗎？從煉器之道來看，這種妙用是無法理解的，一定有別的原因，只是難以看透其中真正的玄妙而已。要想搞明白人皇印究竟是怎樣一件法寶？必須要達到「法無可證」的境界，比如大天尊與此時的青帝、法
大天尊點了點頭，眼神變得有些感慨：「你說得沒錯，我是開闢天庭的玉皇大天尊，又不是無量光與太上那等修為緣法，牽連自然無窮無盡……還是說你吧，緣法斷得如此徹底，最終卻沒有置身事外，我倒有些奇怪了。既然如此，當初為何出五觀庄？」
青帝落子搖頭：「隨先生，你又在明知故言了，這不叫分別心。非我心有分別，而是她們自有分別。」
大天尊：「你若不從五觀庄出走與鎮元分道揚鑣，今日也是萬壽山之祖。只要已開闢金仙靈府，你不願置身事外，鎮元未必能退出棋局……你似早知有今日，故此不想牽連鎮元，讓他此時能做此決擇。」
青帝反問：「是想不出嗎？應是法無可證了吧？」
大天尊淡淡一笑：「你我還在棋局中，變數未定，身在局中可以繼續，總能改變些什麼。」
若有他人旁觀的話，又無綠雪的山神之能，只會看見他們在下棋。但無論兩人如何落子，棋盤上的黑白之子數目總沒有變化，可棋局卻在變，每落一子變一譜，進退之間總無定數，以至於這盤棋怎麼也下不完。更有意思的是，兩人都是憑空一拈，然後落下一子。
青帝：「我已知梅振衣會自入局中，否則他不會悄悄取走人皇印。他要那個玩藝幹什麼？」
「那流冰聖呢？」大天尊沒有接話題，來了這麼一句。
人皇印這件神器的妙用據說能定人間山河靈樞之序。但使用者必須具備兩個條件，一是修行至世間法的極致，二是要有真正的人皇身份。自從上古青帝炎帝黃帝三位人皇之後，直至武則天之前，從未有人動用過。
大天尊追問道：「若輪迴中也重遇呢？你緣法斷得這般徹底，應該不會想這麼多啊？」
大天尊一笑：「這枚棋子已落在棋盤之外，或化入棋盤之中，你若看不見那就是看不見。」
青帝：「我若不從五觀庄出走，那就清風不是清風，青帝不是青
大天尊：「我不勉強誰，機緣至此。他若肯擔當又能擔當就自然擔當，又何苦說我。你把天國聖物封印之眼扔給梅振衣，還附述那樣一段話，又是為什麼？」
大天尊沒有抬頭，看著棋盤說道：「流冰聖欲斬喬克力，喬克力居然逃往蕪州。而她不會知道是你在攔路，將被斬得莫名其妙。」
青帝看著棋盤一皺眉：「烈長纓並非易與之輩，她不是獨孤伸的對手必會逃竄。早年在崑崙仙境中有一隱秘洞府，必會逃到那裡依託洞天守護法陣自保。而獨孤伸也會在崑崙仙境斬之。」
大天尊含笑落子：「清風仙童你還是有分別心。」
「仙童、隨先生，茶已煮好，請用！……下棋下得好好的，何故發笑？」綠雪在棋案旁放下兩杯茶，柔聲細語地問道。
青帝一擺手：「既無譜可記，你且退避吧。」
大天尊連連點頭：「以你的修為，完全可以做得到，然而你真是這麼想的嗎？會改變主意嗎？」
退而求其次的話，若領悟煉器之法的極致，將天下一切法寶的妙用變化瞭然於心，也可以明白。梅振如果能修復封印眼，就說明他的煉器之道達到了這個境界。
大天尊：「成就？孤家寡人成就嗎？你今日既是清風也是青帝，修為已至有神有形之極。到了這一步才能明白，你我的修行對於絕大多數仙家而言，不論幾世幾劫也是永不可求的境界。你不像我受仙緣所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此刻又在想些什麼？」
這句話讓青帝怔住了，看著棋盤做思索狀默然良久，忽然抬頭道：「我落子到梅振衣現身為止，而你這枚看不見的棋子，也是梅振衣嗎？這麼做，是否強人所難？你怎知道他肯擔當又能擔當？」
喬克力被斬，這一場鬥法的激烈可想而知。但有青帝與大天尊坐于敬亭山中，蕪州百姓竟無一絲察覺。這兩人淡然而談，竟將這一眾天魔的結局，不論發生還是未發生，都說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