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迴卷 逍遙遊
第355回 玄光指月藐故射，忘情移足凌仙山
洗衣服的時候兜里的杏仁全部掉了出來，卻不下沉，浮在流動的水面上打著旋。小孩覺得有趣，泡在池子里擺弄這些漂浮的杏仁，玩了半天身上洗乾淨了，晾在欄杆上的衣服也干透了，他這才撈起杏仁穿好衣服。
那一輪圓月光就靜靜懸浮在長階盡頭，照亮了登山的路，小孩此刻已能肯定那不是月亮，因為月輪中沒有桂樹狀的斑影。不知是什麼力量支撐著他，或者他已經忘記了疲倦，沿著長階爬了上去，不停地向上攀登。
書中暗表，三夢峰上生長的可不是普通的杏，而是培育千年的仙家靈藥生元杏，本是崑崙仙境妙法群山的特產，楊天感在正一三山的方正峰上也沒有培育成功。以它煉製成的生元丹大補元氣，能夠輔助恢復施法消耗的神氣，是修行人定坐調養時服用的餌葯良方。
難道一覺醒來，自己變成了鬼？傳說中的鬼都是沒有影子的。但他只是驚詫並未恐懼，那月光就是一種安撫，無形中讓他忘記了害怕。再看看周圍，他突然意識到並不是自己有什麼不對，玄妙在於那月光。
小孩又看了看四周，脫下鞋，穿著衣服就進了池子，池水微溫竟不涼不燙，正適合洗澡，而且觸手一片爽滑還帶著荷葉清香，似能將身上洗得特別乾淨。小孩在池子里脫下衣服，搓洗了一番，擰乾了掛在欄杆上晾著。
山坡下的草地就像一張舒適柔和的翠毯，小男孩找了個樹蔭坐了下來，想稍微休息一會再走，坐著坐著不由自主就躺下了，睡夢中還發出輕微的鼾聲。
在每一座祭壇的正面，都刻著一篇銘文，銅錢大小的上古文字，沒有斷句標點，密密麻麻地刻滿了九尺高、一丈八尺寬祭壇的一面前壁。照說一個剛剛上完初一的孩子，是不可能看懂這些的，然而他偏偏看懂了，而且看完之後「明白」了，用了差不多三天時間。
小男孩揉了揉眼睛站起身來，突然愣了片刻，因為他發現了一件事——月光下的自己沒有影子。
小男孩向著月光照來的方向走去，卻沒有注意到一個細節，月光下的他並沒有影子。不僅是他，如果貼在地面上仔細看，谷中的瑤草在月光中也沒有影子，這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奇異的光輝。
她的容顏不能僅僅用「美麗」來形容，如果沒有見過她，閉上眼睛很難去想像這樣一幅容顏，其明媚以至於讓人忘記了去驚艷
忘情宮中法寶、器物、靈丹、典籍無數，琳琅滿目令人眼花繚亂，在孩子眼裡都是稀奇好玩的東西。環繞忘情宮一共有九座大殿，每間正殿中都有一座祭壇，高出地面約九尺、長寬各一丈八，要搬東西架成梯子墊腳才能爬上去。
小男孩為什麼會被嚇一跳？因為他沒有聽見腳步聲，突然就感覺到有一個人「來」了，憑空出現在身後，轉身後果然看見了她。
只聽他搖頭晃腦地自言自語道：「風流大法，原來如此！」
真好玩！小孩歡呼一聲在上面翻了個跟頭，連滾帶爬地順著雲堆進了忘情天宮。此時天邊射出第一線旭日光芒，那一輪明月在當空隱去。
少女答非所問：「我是天月，這裡是忘情宮，你登上的這座山，叫作三夢峰。」她的聲音很柔和，脆而不膩，就似黑夜裡安撫那孩子的月光。
「嗯，比小時候我家對面的九龍池漂亮多了！就是有點露天，沒關係，反正也沒人看。」小男孩很高興地點頭自言自語。九龍池是蕪城市最大的澡堂子，就在當地最大的國營蕪城旅社的對面，小孩上中學前曾在蕪城旅社住過很長時間。
小男孩第一眼看見它，立刻就想起三個字——澡堂子。
普通人如果只吃一、兩枚生元杏，感覺可能只是燥熱口渴並沒什麼大礙，身體很棒的人吃個三、五枚也沒關係，只要不直接服用杏仁就行。但這孩子可是吃了個滿飽，三、四十枚也不止，他可能會肝火大旺、神情亢奮，四肢麻痹、呼吸心跳急促超過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以致衰竭送命。
再抬頭看見亭上有匾，匾上三字是古篆，他居然能認出來，又自言自語道：「浣草泉？我要是下去洗澡，不也成草了嗎？……洗衣服總可以吧？」
盛夏的天氣很熱，如果換一個地方在陽光下走一會兒就會滿身大汗，而三夢峰上卻很奇特，似乎一直是令人感覺最舒爽的溫度，不覺得冷也不覺得炎熱。但小男孩是從山下爬上來的，昨天又在茂密的山林里鑽了一整天，身上早就汗透了，此刻汗跡已干。
此刻輕鬆了不少，他不再覺得又累又餓，一邊走一邊欣賞起四周的美景來，越看越是驚嘆，越看越覺怡神，嘴角眉梢都微微挑著，還哼起了跑調的歌。哼著哼著突然又一皺眉，與這仙家美景唯一不相稱的就是他自己，他聞到
這池子大概有七尺方圓，三尺深，環繞著三階台階，池水沒過第三階的一半。池水是流動的，小男孩只看清從蓮花芯中流出來，卻不知道水流到哪裡去了？這座涼亭四柱八角，三面有欄杆，在一片丘陵山凹中，來的路上是看不見的。
眼前不知何時站著一個「人」，看形容是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女。很難想像一個人的容光也可用「皎潔」二字來形容，她的膚色白晢純凈沒有任何瑕疵，卻也沒有半點失去血色的蒼白感。黑髮很隨意地披在肩上，卻讓人感覺勝過世上最精心的雕琢與修飾。
一個人置身於這麼大一座宮闕中，他卻沒有感到一絲害怕，不能用富麗堂皇、高雅精緻、舒適整潔這一類形容人間殿閣的詞彙來形容忘情宮，也很難形容出來。若勉強描述只能用「玄妙」二字，而小孩的感覺接近於「適志」。
但奇怪的是，這孩子好像沒什麼太特別的感覺，只是覺得身上熱烘烘暖洋洋的，生元杏果肉的藥力應該起效了，卻沒有激發他的經脈神氣運行。
這根「棒子」約三尺長短竹節狀，仔細看又像一把細長的如意，兩端是一大一小略帶弧起的造形，完全的透明無色沒有一點雜質，正是當年九天玄女宮鎮宮九神器之一的呈風節。
涼亭中是個池子，池子中央竟然有一株蓮花，這蓮花看上去是真的，花莖就從池底的中央生長，花朵浮在水面上輕輕蕩漾，卻從花心中不斷汨汨湧出清泉。
不僅這裏的溫度不冷不熱恰好是最舒適的狀態，就連「亮度」也是不明不暗，似乎隨著你的眼力自然有玄妙的變化。假如閉上眼睛睡覺，一點都不覺得有光芒刺眼，睜開眼睛想看東西，在光線最理想的情況下是什麼樣子，眼中所見就是什麼樣子。
三夢峰頂部的邊緣，千丈懸崖邊生長著十幾株樹，主幹有碗口粗細，分叉不高很容易爬上去，樹葉如跳動的火焰形狀，葉面是翠綠色的，葉脈卻如火紅的絲線。樹上結著果實，明黃色還帶著淡淡的粉紅紋路，看形狀就是杏子，應該已經成熟。
這杏仁的外殼很特別，白里透粉很好看，小孩子在水中一粒粒洗凈，都揣在了上衣兜里。
他的黑眼珠烏溜溜亂轉，瞅了瞅四下無人，不遠處有幾株茂盛的含蕊調神花。他鑽進花叢間過了好一會才出來。
小男孩張大嘴愣在了原地，神色不知是驚嘆還是震撼，因為那座「廟」並不是坐落在平地上，而是凌空矗立在一片凝聚不散的白雲堆垛中，朝霞映襯祥雲，似有無數細碎的彩虹交織，太漂亮了！
她黑色的眼眸看著小男孩，莫名似曾相識。見到她，可能會有一種錯覺，她一直就在那裡看著你，既不疏遠，又似可望不可及。她穿著一件月黃色的長裙，分辨不出是什麼質地，就似凝練的月光，卻並不發出光芒。
這顯然是人工鑿建的，小男孩的第一反應就是——山上有人！嗯，上面很可能有座大廟，廟裡應該有和尚，可以找和尚問問，自己該怎麼回家？在當時一個孩子的概念里，山上最常見的人工建築就是廟。
遠處雲堆上的那座「大廟」的上方，靜靜地懸浮著一輪「明月」，柔和的月光籠罩著整個三夢峰頂端，四野一片寧靜祥和，充滿神秘的氣息。這輪「明月」似乎知道小男孩怕黑，于夜間又無聲地出現。
……
眼前沒有人，他的淚珠還掛在臉蛋上也未曾被拭去，但眼前的山谷變得不再陰森黑暗，遠處高大的山峰上有一輪明月升起，如雪毫光灑落，是那麼的靜謐、安寧、讓人神往。
穿過浮生谷，來到忘情天梯前，這是一道劈入山中筆直而陡峭的長階，每一階都如用尺子量過一般的整齊畫一，不知已經開鑿了多少年，看上去仍是「嶄新」的，沒有一絲雜草甚至青苔生長。
當時他盤腿坐在一個吉祥軟草墊上，身姿也是端端正正像模像樣，周圍散放著一地的器物，那是他搬來架梯子爬祭壇取呈風節用的。現在為了看清祭壇正面的銘文，又把這些東西都給搬開了。
小男孩登上三夢峰走向忘情天宮，居然在半路上睡著了。這一覺睡得異常香甜，等他醒來的時候已是深夜。今夜與昨夜完全不同，睜眼看見的場景不再陰森可怖，甚至可用美倫美奐來形容。
這是他唯一一次在忘情宮中被嚇著，也是他第一眼看見天月。
小孩進忘情宮首先走入的是風門殿，見到了祭壇上的呈風節，一眼就看中了，爬上祭壇拿了下來，感覺愛不釋手，一直帶在身邊。
吃飽了之後，他打了個嗝又伸了個懶腰，向著遠方的大廟走去，走著走著忽然一皺小眉頭，用手一捂肚子，肚子里又傳來軲轆一聲響。這回可不是餓了，他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空腹吃
月光就像無聲的招喚，小男孩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向前走去，突然一皺眉意識到不對勁。他雖調皮貪玩卻不糊塗，能記住日子，今天應該是陰曆的月初，絕不可能看見滿月。
忘情天梯一共九千九百九十九階，終年祥雲環繞，有雲門霧陣守護，此刻卻在月光下雲開霧散，其中種種障眼、迷蹤、卷行、涌動等法陣，小男孩都視若無物穿行而上。他爬忘情天梯爬了整整一夜，登上三夢峰時已是天光大亮，再抬頭那一輪圓月已經隱去，天邊的朝陽正噴薄而出。
洗完了澡，覺得身心俱凈，再往前走他突然打了個哈欠，一股倦意襲來，他困了，畢竟昨天一夜都沒睡覺。
小孩按捺不住地好奇，撒腿就向忘情天宮跑去，月光並不耀眼，卻恰恰清晰地照明了道路。來到那巨大的白雲堆垛下，小孩伸腳試了試，發現這奇異的祥雲凝聚不散似有實質，踩上去形容不出的輕柔，卻不陷腳。
……
嚇一跳的是他自己，說不怕的也是他自己。少女沒有說話，但眸子里的神情讓人自然就能懂，她在問——為什麼？
「人怕鬼，不是因為鬼可怕，而是對未知的恐怖。你一點都不可怕，不管你是什麼人，我都不怕。」小孩挺起胸脯揚著臉，裝作大人的模樣答道，神情很有些滑稽可愛。
小男孩早就不害怕了，置身這種仙家景象中，人們只會覺得神清氣爽，但他此刻確實是又累又餓。看看遠處那座大廟，走過去還挺遠，也不知道怎麼才能上得去，四周看不見一個人影，卻突然發現不遠處有滿樹誘人的果實。
山上是燈光嗎，怎能照射出這麼遠？山上有人家嗎，誰會住在那個地方，難道是傳說中的神仙？無論如何他也得上去，既然找不到回家的路，就只有找人去問路了。
這已經是他登上三夢峰的第六天了，這些天來除了忘情宮最中樞的祖師殿沒有找到路進去，他已轉遍了九門宮闕，發現這裏不是一座廟，神壇上沒有菩薩，連一個和尚也沒看見，不僅沒和尚，連一個人影都沒有，就像一處遠古的遺迹。
「你是鬼嗎？」小男孩嚇了一跳，蹦到刻滿銘文的一面牆壁下，縮著身子喝問，手裡還拿著一根透明的棒子做警戒狀。
就在這時他的肚子發出軲轆一聲響，突然覺得很餓，從昨天早上到現在已經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還走了這
小孩子找了一棵離峭壁較遠的樹，摘下一枚杏淺淺地咬了一口，伸出舌頭嘗了嘗流出的汁液，味道真不錯。他摘了一大把扔下樹，又跳到樹下都揀起來，在附近找了一眼清泉洗了洗，狼吞虎咽地全吃了。
他本是在一株樹蔭下睡著，而身邊的這棵樹在月光下也沒有陰影，周圍的花草樹木也是一樣。這月光似無形而有質，它的照射之處，能將一切包容。
他覺得不舒服，尤其走在這樣美妙絕倫的「世外仙境」中，他甚至覺得自己很骯髒。想什麼就有什麼，前方轉過一個小山坡，恰好看見一座似是玉石雕造的涼亭。
只說一點，忘情宮中沒有燈光燭火，也沒有傳說中的夜明珠之類的東西照明，身處其中能知道宮外白天黑夜的交替，卻一點沒有黑暗的感覺，只要目力所及之處，你總能看得清楚。
聽見她的聲音，小男孩突然笑了，放下了呈風節道：「我不怕你，哪怕你是鬼，我也不怕。」
小孩：「你是鬼嗎？」
此刻再看那些杏仁，外殼有了微妙的變化，呈晶瑩如玉的月白色微微帶點粉紅，小男孩並沒有太注意，隨手就揣回了兜里。
這廟是怎麼建造的，誰造的，難道是外星人乾的？
它最重要的藥性不是在果肉中，而是在杏仁里，生元丹也是由杏仁所煉。生元杏是不能隨意生食的，俗話說虛不受補，普通人的身體相對於修行高人確實很虛弱，想拿它的果肉當水果吃，至少也要五氣朝元以上的境界，爐鼎腑藏沒有缺陷。
少女仍然沒有說話，但眸子分明又在問——誰告訴你的？
然而奇異的是，小男孩竟然沒有受到驚嚇，這感覺不僅像撫摸在他的臉上，更像心靈深處的一種安撫，那些胡思亂想的雜念無影無蹤，他止住了哭聲也忘記了害怕，抬頭睜開了眼睛。
正在這時，心中突然有一種強烈的感應，清晰地感覺到背後有人。他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樣從坐墊上蹦了起來，手持呈風節轉身靠在法壇上喝問道：「你是鬼嗎？」
三夢峰頂上是一片開闊的平原，原野中奇花異草叢生、清泉怪石羅布、亭台樓閣點綴、瑞氣祥雲環繞，不似人間景象。遠遠看去，哇，果然有一座好大的廟，九門重重隱約有彩光環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