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師》上部 江湖遊子

第一章 殺人放火

上部 江湖遊子

第一章 殺人放火

這句話更加出乎預料,洞里的狂狐忍不住喊道:「報警?你就是同案犯,想想怎麼和警察解釋吧?……老弟呀,聽大哥一聲勸,憑你的身手和本事,我們往後有的是賺錢機會,你究竟是為了什麼?」
大光頭嘟嘟囔囔道:「太監怎麼葬到這裏來了,這裏離京城可有二百多里。」
遊方已經閃到了盜洞後方的射擊死角位置,脫下了身上的運動服,掏出打火機點燃順手扔進了盜洞中。他這件外衣不知用什麼化學藥品浸泡過,著火非常猛烈還帶著刺鼻的白煙,點燃后迅速化作了一團火球。
有一種深深的傷感襲來,沉重的讓人無法抗拒。雖然早已清楚是怎麼回事,但聽狂狐親口說出來,遊方還是有些難以承受。他忍住流淚的衝動盡量平靜的問道:「老人家的遺體在哪裡?只要告訴我地方,我封了洞口之後可以考慮報警,你或許還能留一條命。」
四封富焰連朝夕,誰識朝臣獨立冰。
遊方今年只有二十一歲,他是第一次真正將「理論用於實踐」,破解古人所設的陰宅風水,更是第一次運用自幼熟知的江湖手段設圈套引人入絕地。他很緊張,就覺得有一隻手伸在胸腔里攥著自己的心臟,全身的血液流動幾乎都要停滯了,甚至沒有辦法大口喘氣。
耳邊只有腳步的迴音,踩在柏油路面上總覺得很刺耳,遊方以前從沒發現自己的腳步聲聽上去會是如此沉重,沉重中卻帶著一點虛浮,既有敲擊聲還帶著沙沙的迴音,有一種很怪異感覺。
開出十公裡外,遊方停車往道邊垃圾堆里扔下了一堆東西,那是狂狐等人的遺物,包括準備做案后換的衣服與各種證件,幾人的錢包除了現金留下,連信用卡一起扔了。灑上汽油點燃,煙火升起時,他已經驅車掉頭北去。
頹子事先已經將洞口周圍的玉米株連根土鏟起移到一邊,在硝煙散去的同時將盜洞入口處修擴成一個倒錐形的喇叭口,然後帶著傢伙鑽了下去。這個舉動很奇怪,大光頭笑著解釋是為了得手后掩住洞口、好將地表恢複原樣。
心中似乎有一個羅盤在不斷的轉,隨著歷史的回朔,各種風水局自然而然不斷出現,斷出各個年代風水吉凶的變化。這是一種空靈忘我的奇異狀態,遊方也只是在走神的一瞬間有朦朧的感應,事後卻怎麼也找不回那種感覺。
就在這時,頹子從兩米外鑽了出來,關了礦燈壓低聲音道:「打穿了,游先生指的位置正好,我瞄了一眼,裏面東西不少,這回可發了!」
遊方:「今日下葬才合此局,與五百年前的墓主人關係不大了。就算有關係估計那位墓主人也不會在乎的,你可別忘了他是什麼人,本就是個太監!」
大光頭討好道:「老大也不必嘆氣,成都的買賣咱沒趕上,這裏的活不就補上了?那個朱太監生前就是造瓷器的,又修了這麼大的墓,裏面有什麼東西還用想嗎!」
狂狐咬牙道:「他已經走了,你何必來找我?」
狂狐教訓道:「這有什麼,二零零三年的時候,成都還發現了九座明朝太監墓呢,規模都不小,而且三號墓沒人進去過,據說裏面的十幾件古瓷非常完好,最漂亮的是一件四十七公分高的嘉靖青花大瓷缸,還有三座正宗的宣德銅爐。……唉,我就是得到消息晚了!……明朝的太監滿地跑,有錢有勢的很多,鄭和不就是太監嗎?還下西洋了!」
在墓葬棺外發現屍骨,說明一件事——這裏曾經有盜墓賊光顧!要麼是安葬的遺體被盜墓賊拖了出來丟棄一旁,好搜尋棺中的陪葬品;要麼是盜墓賊因為盜洞塌陷、窒息、受傷、被同夥暗算等原因死在下面。
遊方的聲音有一絲歉意:「狐爺,你確實沒有得罪過我本人,對我也算不錯。」旋即語氣一轉厲聲道:「但你不僅是個謀財害命的匪徒,而且辱掠這片土地上的列祖列宗,是我中華文明的罪人,賣祖求財的國奸!」這些曾是吳老先生怒斥狂狐這類人的原話,遊方此刻如實轉述。
而那把劍不如說是一把匕首,連著鞘不到一尺長,劍鞘已經朽壞不堪依稀可辨當初的裝飾很華貴,而劍柄卻很完好,似是鎏金的劍鍔上還有兩個陽文篆字,符籙體,遊方一時沒認出來。
到了北京之後,偶然的機會認識了歷史及考古學家吳屏東老先生,一系列事情使兩個人成為了忘年交。吳老在中國古建築學方面頗有造詣,他曾以現代環境學理論向遊方解釋過很多傳統風水現象及原理。
狂狐的心彷彿沿著盜洞沉到了深深的地底。遊方所說的那位吳老,確實死在他手中,想當初狂狐也是不得不殺人。貪財的人可以用錢收買,好色的人可以用色引誘。但有一種人最不好對付,他們只為了一種信念行事,把利益和生死都置之度外,吳屏東就是這種人。
周圍不見人影,盜洞中有火光並冒出白煙,貓二本能的覺得不妙,此時後面有凌厲的風聲傳來,他一縱身向前就撲,企圖躍過盜洞避開背後的偷襲。
前面七種情況是風水師擇地時首先迴避的,通常只選用最後的「正針」。
盜洞的入口離他們的立足處只有兩米多遠,在夜間不仔細觀察幾乎看不見,狂狐說著話已經走到了洞口旁,身體背向遊方。——這是天賜的良機,如果此時不動手,恐怕再也等不到這樣的好機會了!
狂狐盡量讓語氣緩和下來,這人心裏素質真不錯,此時還能笑得出來:「那倒也是,你如果真是警察,就不會只有一個人動手了。要麼事後人贓並獲,要麼現在當場收網。你到底是什麼來路?如果只是想要這墓里的東西,那好,全是你一個人的,今天只要放我一馬,事後絕不追究。」
遊方心中有一絲不忍與掙扎,他有些不敢肯定,過一會兒自己是否真的能下得了手?也許換一種場合會結交這個朋友吧,但此時此地,註定只能遺憾了。
大光頭在一旁插話道:「就算是扯淡,這墓主人也夠鬱悶的,五百年後被游先生斷出來這麼一個風水局。」
狂狐輕嘆道:「游先生小小年紀,道行深的很吶!人才,難得的人才!這麼說你已經掌握了心盤術了?」
遊方頭也不抬的答道:「斷子絕孫。」
這一層卵石比流沙的防盜效果要好多了,沙層埋在地下時間久了,會吸收水分與腐質變粘,漸漸失去流動性,而小卵石不會。一旦有人打洞穿過這一層,不僅不好挖而且容易引起塌陷被埋在裏面。卵石可以就地取材,不遠處的河灘上就有,這是一個既有效又簡便的好辦法,墓主人很聰明。
前面的那條河床有擺動,從五百年前至今向我們立足的方向彎進了三百多米,所以成了如今衝心煞的格局,當年的河道走向如今只有『水口』未變,就是下游那兩座小丘中間的位置。可以用水口定古時的方位,這座墓按五百年前的風水元運建造,而那時的地形地貌與現在不同。」
遊方仍然苦笑:「香港人迷信,首都人民可不吃這一套。」
「難道是我的手在顫卻感覺不到,或者僅僅是個巧合?這面羅盤確實夠靈的,可惜吳老先生不在了!」想起吳老,遊方在黑暗中有些走神了。
遊方當時似是自言自語的回答:「若世上真有厲鬼,你們早已碎屍萬段!」
一般行內有地位的老大,很少親自參与小打小鬧的盜墓行動,往往都有古董商或收藏家的身份做掩護。具體的活由手下信得過的「班頭」招夥計去干,他只負責收貨,按貨物的成色給錢,由班頭再分配給夥計。如果出了事,也可以推脫說貨是從市場中收來的,自己對來歷並不清楚。
莫正金回鄉養老時年紀已經大了,兒子莫言在外面混江湖長年不在家,老來寂寞逗一個孫子輩的孩子在膝下學風水也聊以安慰。他最喜歡妹妹的孫子遊方,在他的糖果、點心、小玩具、零花錢等引誘下,遊方從小就將《宅經》、《葬經》、《撼龍經》、《玉尺經》等風水訣背的滾瓜爛熟。
盜洞入口被掩埋了兩尺多深,就算是春耕犁地時也發現不了,下面的人就算沒死也不可能出來,地底深處那個埋藏六百多年的大墓,將再一次從人們的視線中消失。當洞口掩住的那一刻,照說已不可能再聽見地底的聲音,但遊方耳邊卻總有微弱的呻吟聲傳來,就像蚊子在細細的鳴叫。
有些資料是網上現成的,有些資料是遊方花了兩個月的功夫,以各種化名零零碎碎的發在網上的,就怕狂狐不搜。其實狂狐與遊方也是在一個討論風水與地方傳說的論壇中搭上線的,看似偶然相識,卻不知遊方是早有預謀。
五曰投針,浮沉不定。斷此地埋有陰宅,恐惹是非。
這是槍聲,與電影里那種脆響不一樣,就似壓縮的氣球突然爆裂,從地洞中傳出有些沉悶。狂狐身上藏有一把手槍,剛才動手時沒來得及拔出,此時藉著說話的機會判斷出遊方大概的方位,一開槍就是連續好幾發,可惜全打空了。
狂狐沒有回答,用炫耀的語氣又說道:「我這一手,也不是對什麼東西都好用,有靈性的古兵器才行。」
就在這時,有一條人影分開玉米秸稈鑽了出來,那人一直就在附近,不動的時候陰影中幾乎無法查覺。他走到遊方的身邊,有意無意的掃了一眼羅盤,遞過來一根煙說:「游先生,抽根煙解解乏吧,這種活時間長了也怪無聊的。」
路過一座村莊外將軍工鏟隨手扔到田壟間,這把鏟子質量很好,天一亮就會被附近的農民揀走拿回家去。
玉米已經抽穗飽滿,但還沒有完全成熟,如果掰開一顆會發現玉米粒還是軟軟的透著漿。秸稈與闊葉在風中搖曳摩挲,四面都傳來窸窸嘩嘩很怪異的聲音,就似黑暗中有無數陰影正在逼近。
明代成化年間,景德鎮官窯瓷器不論是工藝水平還是藝術水準都迎來了一個歷史巔峰,大量精品湧現名揚天下,當時的督陶官叫朱元佐。不僅史料有載,清代人所著專門講述瓷學的《陶雅》也專門有記述,對朱元佐的評價相當高。
三曰沉針,針頭下沉。斷此地陰氣鬱結,居則不適。
朱門近與千峰接,丹闕遙從萬里登。
這一產業鏈的利潤以及貓膩主要在中間轉手環節,真正賺大錢的並不是在土裡打洞的蟊賊。
但遊方本人卻不是為了盜墓而來,五舅公傳授風水時曾嚴令禁止他參与這種事情,並告誡他一旦破戒後患無窮。今天是遊方設下的一個圈套,他花了三個月的時間設局讓這個團伙主動找到自己,並且讓這些人相信此地有一個明代大人物的墓葬,陪葬有大量珍貴的古瓷。
玉米地已經恢復了原樣,就似狂狐、大光頭、頹子、貓二等人從來沒有出現過,今天夜裡什麼都沒有發生!遊方半蹲在田地間倒持軍工鏟拄地,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想嘔吐卻又什麼都吐不出來。
「好個與時俱進!」遊方哼笑一聲,聽不出是褒是貶。
遊方是唯一的外人,而且是第一次入夥,但他的身份很特殊,是這個團伙的「掌眼先生」,這伙盜墓賊就是他引來此地。掌眼先生在團伙中的職責是找到埋藏在地下深處的古墓葬,並判斷墓葬的年代、規模、殉葬品的價值、墓室格局以及墓道朝向,並制定最佳的盜掘線路以及方案。
這夥人平時不用真名,彼此都稱外號,來者叫大光頭,大約三十五、六的年紀,腦門上油光發亮一根頭髮都沒有。他是跟隨狂狐時間最久的老夥計了,如今日子過得不錯,身材已有些微微發福,再胖下去就該減肥了。
來典陶工簡命膺,大林環視一欄憑。
狂狐面容一肅,眼神很是興奮,揮手道:「趕緊泄陰氣,十五分鐘後下去摸東西,動作利索點!」
頹子大約二十七、八歲,頭髮稀疏、臉色蒼白,說話也不多,人又矮又瘦但胳膊腿上都是腱子肉。他也穿著俗稱「耗子服」的連體緊身衣,衣服上有各種各樣的兜和系帶,可以攜帶各種工具。他頭上頂著頭盔式的礦燈,臉上戴著油漆匠噴漆時用的簡易防毒面具。
「姓吳的多了,你說的是哪一號?」狂狐終於有些氣急敗壞,簡直要讓這個莫明其妙的小子折騰瘋了。
狂狐的聲音頓了頓,語調突然變的高亢刺耳,就像有人在他的脖子上掐了一把:「原來是為了他!你和他是什麼關係?」
五舅公卻直搖頭,山羊鬍子也顫動,眼神很有幾分老江湖的意味:「年輕人,話不能說的太早,須知世事難料,你既是江湖八大門風門的傳人,說不定有一天就要靠這個東西過檻。你可不要小看它,當年舅公我帶著它走南闖北,還在香港上過電視節目,很是風光。」
曾有考古工作者在古代地宮的祭壇上見過完好的水果,可一旦暴露在現代環境下,立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為焦土,令人目瞪口呆。迄今為止的科技手段,還沒辦法完全解決考古發掘中的時間沙漏問題,只能盡量延緩,有些古物被完好保存除了材質的原因,往往都是出於種種很難解釋的巧合。
按明代葬制,墓門有石封很難打開,墓頂用白灰混合含硃砂的糯米漿砌青磚而成,看此墓規模青磚至少七縱七橫。墓外居然還有防盜措施,在墓頂及四周鋪設了一層一尺多厚的、核桃大小的細卵石。
遊方雖然學了自古以來的各種風水訣,本人卻並不相信傳統風水學中那些裝神弄鬼之說,作為接受現代教育直到高中畢業的孩子,有這種意識也很正常。他的理想不是做一個風水師,對舅公僅是尊敬而已,小時候學風水也只是當玩。
炸開的盜洞打到卵石層的邊緣,接下來怎麼處理也是大光頭與頹子的事情,幹這一行的都有自己的絕活,既然有準備就應該能穿過卵石層不引起塌陷,遊方的任務只是指路而已。當大光頭接替休息的頹子進洞,穿過卵石層到達主墓室后牆外時,卻意外的發現那裡有一具屍骨,於是趕緊上來報信。
盜洞中傳來一聲驚呼夾雜著怒吼,還有大光頭的聲音,原來大光頭感覺上面動靜不對也從墓裏面出來了,卻在盜洞中被狂狐擋住。
一切發生的太快,就在電光火石之間,狂狐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完,就被猝然發難的遊方踢進了盜洞。儘管此前遊方一直在猶豫掙扎,下不定決心動手,而一旦真的出手,就毫無保留的盡了全力,沒有給狂狐一絲喘息的機會。
遊方卻沒有收招躲閃,雙手一松身子一低,縮頭聳肩蹬地繼續前撲,就像草叢裡竄出來的一條毒蛇。貓二的一肘打空,而遊方一記頭錘正撞在他的腰眼上,他失去重心被撞倒在地,胸口正卡在盜洞的邊緣。
杜羅是南方某地著名的收藏家與文物鑒定家,尤其在青銅器鑒定方面有獨門絕活,這人並非科班出身是民間自學成才,行內人稱杜秀才。為公眾所不知的是,這位杜秀才還是一個分工明確、組織嚴密的文物盜掘、走私團伙的頭目,在他事業最高峰的時期,經這個團伙之手走私海外的古青銅器占整個境內黑市的三分之一以上。
大光頭雖身形壯碩但動作很靈活,不僅有蠻力而且手很巧,還是一位民間土生土長的爆破專家,在跟隨狂狐「做買賣」之前,在一個鄉下的石礦放炮。今天這個盜洞,就是大光頭下藥炸出來的。
當時遠處的國道上正有一輛重卡經過路面顛簸處,發出轟隆一聲,微弱的爆炸聲完全掩蓋其中不易察覺。遊方很是驚訝,只見高溫與壓縮空氣將地下炸出了一個直徑馬葫蘆蓋大小的深洞,恰好可以鑽進去一個人。
如果是正規的考古發掘,一般挖探方找到墓門位置,再設法打開石封進去,花時間慢慢的細緻清理。如果是明火執仗的盜搶,那就深挖蠻幹,掀開了用炸藥都可以,反正不怕暴露。但是見不得光的盜掘不行,否則墓里的東西沒有出來接客警察就先來抓人了。
過了幾秒鐘狂狐才開口說話:「姓游的,真是小看你了!但我不明白,我待你不薄,可有什麼開罪之處,你又是哪條道上的?」對方守在洞口上面,此刻說別的沒用,先搞清楚他的來路要緊。
回答了這些,遊方笑了笑又接著說道:「很多人搞不明白,為什麼野外的盜洞能打那麼准,就似幾百年前曾看見墓主下葬一般?一般搞考古發掘只勘探墓葬本身而已,卻不知倒斗這一行會勘探附近山川的地層,推算之後再動手,並不僅僅在墓葬周圍下鏟。狐爺也是大行家,不需要我多解釋吧?」
遊方之所以凝神聽腳步是有原因的,自從離開那片玉米地之後,總有一種被人跟蹤的感覺,似乎暗中有一雙看不見的眼睛始終在盯著他。開車時從後視鏡看了很多遍,非常確定當時路上沒有別的車,但下車步行之後這種感覺不僅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強。
現代城市中大多數人不可能自己蓋房子,都是購買開發好的商品房,去看房的時候不妨也帶著羅盤,如果發現磁針異常要查明原因分析能否消除影響,如果原因不明就最好別買。這隻是一個常識,未必就是要求人們按照傳統方法去看風水。
千百年來與外界隔絕的墓室被打通后,盜墓賊一般不會立刻就進去,裏面可能會缺氧或者充滿有毒氣體,讓內外空氣流通俗稱泄陰氣。狂狐等人帶來了一個簡易的鼓風裝備,就是一個摺疊式大氣囊連著一根長管通進墓室中,不斷開縮氣囊將墓室里的空氣從盜洞里排出來,這樣能節約時間。
八曰正針,歸中平順。斷此地並無異兆,酌情勘用。
狂狐小心翼翼的從破破爛爛的劍鞘中抽出這把劍,劍身完好無損沒有一絲銹跡,但也沒有光澤,似是被一層朦朧的灰色霧氣包裹。它出鞘時遊方有一種錯覺,似是聽見了瑟瑟之音,像是清吟又像是哭泣。
遊方又嘆了一口氣:「我不是為盜墓而來,下面的東西我碰都不會碰!實話告訴你,我正在考慮應不應該報警?」
狂狐的這一手絕活非常有價值,假如吳老先生獲悉,一定會不惜代價去學習請教的,因為這是一種保護歷史遺產的方法。
當然了,這裡是指真正合格的風水羅盤,與自由市場那種二十塊錢一面拙劣的仿製盤不是一回事。更奇異的是,羅盤在各種地形下被風水師使用的越久,磁針彷彿就越加靈敏,靈敏的甚至有點邪乎,吳老也沒搞清楚其中的原因。
現代人搞考證,最頭痛之處是面對浩如煙海的資料,但如今有了一個很便捷的科技手段就是上網搜索,說不定在網路的哪個角落就能發現本不起眼的線索。狂狐也上網搜過,發現很多介紹古代陶瓷、吏治的史料與民間傳說中都有隻言片語的線索,拼湊起來與遊方所說完全吻合。
狂狐在地底又笑了,笑聲很低沉,就像嗓子受傷的公鴨:「你和那老東西果然是一路的,想當初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還勸我投案自首。……好吧,你過來,我告訴你他埋在什麼地方。」
想起了吳老,遊方一時無語,氣氛有些沉默了。狂狐話頭一轉,又聊起了剛才的話題:「這片地下埋葬著墓主人,還有不知什麼年代的古同行,依游先生所看,如今的山川地勢已與古時不同。就按現今這個風水局,葬於此地有什麼講究?」
霞起赤城春錦列,日生紫海瑞光騰。
狂狐一時愣住了,他剛才想到了各種可能,諸如遊方是仇家收買來做掉他的,或者是起了歹心想獨吞地下墓葬的寶物,萬沒想到遊方竟然說了這樣一番大義凜然甚至讓他感到可笑的話。又過了幾秒鐘他才說道:「姓游的,你做事不是警方的風格。」
遊方點頭道:「那是當然,朱元佐生平最得意的就是造瓷,墓中陪葬可想而知。古時太監很多都不識字,而這位朱大太監可是很有文化,他還有一首關於燒瓷的詩傳世——
遊方的動作卻比他更快,從身後發動攻擊,雙手一伸抓住了貓二兩側的軟肋。遊方的手很普通,不是特別的細嫩,但骨節不粗大也沒有明顯練過的痕迹,可這一抓勁力卻很大,如鐵鉤一般。
平常家中也可以備個羅盤,如果發現某段時間磁針出現種種異動,也需要查明原因,比如是靠近金屬物體、家用電器啟動時的影響等等。如果原因不明而異動頻繁明顯,則最好迴避,有可能是發生了什麼事改變了居住環境。
回憶往事,遊方下意識的用手撥動盤面,掩飾著磁針的震顫現像,不動聲色的抬眼望向面前的玉米地。
遊方下意識的向前邁了一步,懵然間覺得腳掌所觸的地面微顫,彷彿帶著一絲危險的氣息。這隻是一種錯覺、形容不出的奇異感應,並不是地面真的在動。他立即向旁邊一閃身,此時洞口裡傳出啪、啪、啪的連續幾聲響。
短墓道與主墓室連接處的兩側還有簡單的耳室,看形制與主墓室之間沒有通道,就是側向修了兩個一丈二尺進深的小墓室,一般是放置陪葬品或陪葬妻妾的棺槨所在。這座明墓已經相當大了,在民間可遇不可求。
這個局已經走到最後一步了,成功失敗天亮前就見分曉,但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如果順水推舟就此放棄原先的打算,今夜不必冒生命危險,還能發一筆橫財。哪怕以後選擇更好的機會再下手也行,反正已經取得那些人的信任。
懂一些風水?狂狐這話說的太謙虛了!做為這樣一個盜墓團伙的老大,不可能不掌握各種眼力活,也包括風水知識。狂狐絕對是個內行,出去當個風水先生水平也足夠了。
他也來不及感慨,遊方一腳踢中他護胸的左臂,腳法竟然使的是拳法中的「崩勁」,未等勁力用老,借勢一彈已然收腳,身形在空中前飄一步。狂狐的左臂砸在自己的胸前,一股大力傳來,將他震退了一大步。
十五分鐘后大光頭與頹子先後下去了,狂狐的興緻很高,就像一個打了勝仗后巡視戰場的將軍一般,環顧左右道:「自古風水講地氣,地氣這個東西真是奇妙,大墓埋的這麼深,居然還能影響到地表的玉米生長。」
遊方不得不佩服道:「狐爺是大行家,我以後得和您多學著點。」
遊方反問:「都干這個行當了,膽子還這麼小?」
遊方畫的「施工圖」是從墓室的正後方五米外動手,呈六十度角向下挖,長度到八米六左右深度大約是七米五,這時轉水平方向恰好可以碰到卵石層。過了卵石層就是主墓室的后牆——明代磚石墓最薄弱的位置,只要鑿開兩、三層牆磚就可以進入墓室。
洞中發出轟然悶響,周圍的地面微微抖了抖,地下深處傳來嘩啦一聲,那是盜洞底部卵石層震塌的聲音,還夾雜著哀號與慘叫,已分不出是誰發出,盜洞入口離地面兩尺處也被震塌了一半。
……」
大光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十來年了,盜墓的時候聽過各種聲音,除了警笛現在什麼都不怕了,但還從來沒有聽見過有人在洞子口外面念詩,感覺怪怪的。」
狂狐搖了搖頭:「你說的這些我也清楚,但不明白與心盤術有什麼關係?傳說中它可是神乎其神啊!」
陰幽之夜,有人跑到玉米地里打洞幹什麼?只有一種解釋——他們在盜墓。
這一帶地質堆積層的分佈早已探的很清楚,該說的話都已說明白,可是狂狐還要再提。遊方也明白對方的用意,狂狐還在探他的底細,對第一次合作就干大買賣的掌眼先生不放心。這也難怪,連遊方都覺得自己太年輕了,不像個道上的老江湖。
遊方當然沒賣,多少錢也不會賣的,江湖風門傳人,竟要賣祖傳的羅盤來換錢,傳出去是個笑話,遊方可不能幹這麼丟臉的事,再說也對不住舅公的一番好意。對於「江湖八大門傳人」的名頭,遊方卻從來沒有真正當一回事。他從小在家鄉長輩那裡聽過不少江湖掌故以及江湖術的門道,但都是小孩好奇當故事聽。
確定地下有墓葬並且有盜掘價值之後,還要判斷出墓葬的分佈結構,確定從什麼方向入手盜掘?用多長時間、以什麼方式能夠進入墓室?手段要準確、迅速、隱蔽。由於古代大戶人家選擇陰宅必定請風水師定穴位與朝向,所以掌眼先生也必須精通風水學。
而且吳屏東與宗教狂信徒還不一樣,他為了信念甚至不在乎掌聲與名譽,最終以一種不為人知的方式無聲無息的離去。
四周的風似乎更大了,刮的玉米葉嘩啦嘩啦響;天上的雲似乎更厚了,月亮只剩下一點淡淡的白斑;夜色似乎更暗了,眼前總有起伏不定的各色虛影在飄動,哪怕閉上眼睛也一樣——這是一種黑暗中的幻視現像。
據吳屏東老先生講,傳統風水先生認為羅盤感應的「地氣」,不僅僅包括地磁,還包括陰陽五行的變化、不同環境下人們微妙的心理與精神感應。至於這些說法中的迷信成分,現代人也只能姑妄聽之。
遊方淡淡道:「俗話說隔行如隔山,隔派也如隔山,狐爺學的風水屬形勢巒頭派,掏漢墓、唐墓一般沒有問題,但明清時代理氣派流行,尤其是玄空飛星派影響很大,講究元運輪轉、飛星變換,運盤、山盤、星盤合用,複雜的很,越是大墓講究越多。」
村子里沒有燈光,風中連狗叫聲都聽不見。104國道沿玉米田而過,離遊方立足點最近的地方也有三百多米遠。夜間車輛不多,偶爾過路的大多是重載的大卡車,像黑夜裡一隻只圓睜雙眼的鋼鐵怪獸,在風中賓士而過。
掌眼先生還需要考查各地的民間傳說,歷朝歷代的史志記載,比如哪個地方在哪個朝代出過什麼大人物,安葬在哪個鄉哪個村附近,歷史上墓是否曾被盜掘?調查結果與實地勘測相結合,從而確定有價值的墓葬所在。
但在今夜,遊方心裏卻有點打鼓,無論誰身處這種環境難免都會胡思亂想。看此時羅盤中磁針顫動的狀態,既像奇針八法中的「搪針」又像「投針」,如果羅盤會說話,就似在告訴遊方:「這地方下面有墓葬,而且會發生兇險之事。」
狂狐神色微微一驚:「隱約聽過,我以為它只是一個傳說,難道真有其事?」
只聽狂狐略帶得意的說:「這把劍曾是殺生之兵,很有靈性,就是被陰氣封存太久。別看它保存的這麼好,假如就這麼拿出去被陽氣一衝,沒多久就會朽損。幸虧是遇見了我,先把它暫時封住,回去花一番功夫重新養刃開光能見天日,還是一把避邪神兵。」
此人外號「貓二」,負責在國道旁的輕卡上望風,監視道路兩端遠處的動靜。由於離的比較遠又有風聲和玉米田掩護,遊方與狂狐動手時沒有驚動他,直到狂狐在盜洞中開槍貓二才覺得不對勁,感覺這邊好像出了什麼事,立刻趕了過來。
不知狂狐聽見沒有,他的臉色卻變了,隨即將劍回鞘,對大光頭道:「你下洞去,取原地一層土來,快!」
狂狐的詛咒很可笑,一個以盜墓發家的匪徒,平生驚擾過沉睡地下的無數亡靈,如果真有厲鬼能報仇,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還輪得著他來嚇唬人嗎?
遊方不動聲色的回答:「狐爺果然是大行家,這一帶的明墓一般不超過六米深,但我們所站的位置在清代爆發過不止一次山洪,地方志中有記載,山上衝下來的泥沙淤積層很厚。」
大光頭摘下手套和頭盔式礦燈,撓了撓後腦勺沖遊方嘿嘿笑道:「這可是我們老大的不傳之秘,我跟老大混了十年,也沒學會呀。」
六曰逆針,斜飛不順。斷此地多處忤逆,人財兩敗。
這一片田地範圍很大,足有數百畝連成一片,遊方所站的位置地勢稍高,面前的田野呈層狀緩坡漸漸向下,一直延伸到一條河邊。河水大約有二十多米寬,遠遠的來勢很急直衝遊方所站的方向,約在五百米外拐了一個彎,穿過兩座不高的小丘間流去。
狂狐點了點頭:「你斷的很准,下鏟探的結果也是這麼回事。」然後又一指遠方那條河道:「風水嘛,我也懂一些,那條河的來勢太直太急,犯了衝心煞,這裏的地穴不是什麼風水寶地,游先生是怎麼看的?」
遊方緩緩說道:「六十多歲,頭髮白了一半,戴眼鏡,國字臉,抬頭紋很深,右耳垂旁邊有一顆痣,個子和我差不多高。……不會想不起來的,你手裡那個青花纏枝梅瓶,就是從他那兒來的吧?」
事情至此還沒有完全結束,遊方必須抹掉所有的痕迹,他來到104國道旁一片隱蔽的空地上,開出了一輛裝著瓶瓶罐罐的輕卡。這輛車是貓二的套牌二手車,遊方開著車向南駛去,回頭看了一眼玉米地,心中默念道:「吳老請安息吧,小朋友為你報仇了!」
遊方身上、心裏都發寒,腦子也有些亂,他用力甩了甩頭站起來離開了這片玉米地,帶走了所有的遺物,除了那把軍工鏟外,還有打鬥中落地的那塊玉牌和裝著短劍的木匣。這兩件古物不是墓主人的也不是狂狐的,是不知年代的盜墓賊所遺留,碰巧被大光頭拿了上來重見天日。
黑夜裡抬頭,滿天不見半點星光,只能勉強分辨出月亮的位置,只見斜上方的天際,有一輪極淡的白氳,帶著朦朧的毛邊。月光透過雲層照不見近處的景物,放眼望去,只能看清遠處山脊與地平線的隱約輪廓。
時代不同了,連盜墓賊都上網踩點了!
狂狐哦了一聲:「這麼兇險吶?那麼五百年前為這位墓主點穴的風水師,就沒看到五百年後的變化嗎?」
遊方以前不吸煙,但加入這個團伙后很快就學會了,在精神緊張時點一根煙也是緩解情緒的方式,他抽煙的姿勢與身邊那人一模一樣。
狂狐一轉身發現遊方已經動了,他的動作很奇怪,左腿微曲右腿后擺,兩隻手左右張開前伸就像兩隻扇動的翅膀。眼角餘光瞥見這一瞬間的姿勢,狂狐心中一驚,立刻就明白遊方要攻擊自己。
從居住環境學角度,上述的說法並非沒有道理,羅盤磁針異常說明了當地的磁場異常或不穩定,可能有對人不利的因素存在。如果端著羅盤到高壓線附近走一圈,就可以發現磁針的種種異動,那附近確實不適合居住。
「兩肱抱丹混元勁,借力騰空沾身起。」這是形意拳燕子門的身法口訣,狂狐的心猛往下一沉,萬沒想到眼前的小游先生竟然是一位身手不俗的會家子,以前怎麼沒看出來?長年打雁居然被雁啄了眼,這個跟頭真是栽到家了!
狂狐這個人做事很沉穩,就是有時愛炫耀,喜歡聽人誇獎,當即點頭道:「我們互相學吧,你的風水秘訣也別總藏著掖著,跟我混有的是好處。……雖然掌眼先生一般不用下洞,最好也練練膽見識一番,要不,今天下去看看?……沒事的,不就是死人嗎,沒什麼好怕的!」
「那個自稱姓孔的收藏家嗎?裝的可真像啊,要不是南方的杜秀才突然栽了,我也不會懷疑他的底細。被我戳穿之後他就全認了,看樣子就是想找死,人是大光頭做的……你想怎樣?」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狂狐也豁出去了。
遊方直截了當的拒絕:「一般的交流切磋沒問題,但師承秘訣,我不能破戒傳你。」他現在的身份類似打入這個團伙的卧底,高明的卧底不是老大說什麼就聽什麼,而是一切表現都要符合自己所偽裝的身份,適當的時候也該給老大碰釘子,這也是江湖術的講究。
吳老非常喜歡這面羅盤,也願意花重金去買,但卻一直沒好意思開口,遊方早看出來了。他和吳老之間的感情可不一般,甚至想過找機會對五舅公打聲招呼,把羅盤送給吳老。
剛開始與這夥人打交道時遊方心裏也打鼓,他雖然精通各種風水理論,但真正用於實踐還是第一次,但等到狂狐找上門來時,他索性把心橫了下來放膽忽悠。他所精通的不僅僅是風水理論,還有種種江湖術的門道。在自古江湖人看來,有時候去騙一個內行比騙一個外行更容易,這個道理有很多人不明白。
遊方手裡這面楊公盤已有近四百年的歷史,明末休寧汪家的老字號所制,是三年前他離開家鄉去北京闖蕩時五舅公莫正金送他的。方形盤面中的圓形轉盤材料是堅硬的山核桃木,原先純白的質地如今已變的牙黃,表面有一層脂狀的侵潤已深入木質紋理。
「老大,游先生!這個坑被搞過,有人死在下面!」前方突然有人壓低粗嗓門說話,一個魁梧的身影就似從地底冒出的幽靈,分開玉米葉出現在一米開外的地方,同時兩米外還有另一條黑影突然站了起來,向下一鑽又不見。
今天這莊稼把式的威力卻不小,雙爪一扣軟肋,貓二的腰一彎腿就軟了,一口氣沒提上來也沒有跳出去。貓二的反應也很快,立即抽筋般的一扭身,一肘就向身後擊來,就似身後長眼一般,肘尖正對遊方的右太陽穴。
狂狐連連點頭:「你還真說對了,我以前是專做漢墓與唐墓的,出手的都是玉器、銅器、陶器。這幾年都是讓洋鬼子給鬧的,明清瓷器價炒這麼高,不得不與時俱進啊!」
他突然覺得很冷,忍不住打起寒戰,手也直發抖幾乎握不住軍工鏟,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全身已經汗透了,此刻精氣神一松,汗被風一吹只覺遍體生寒——初秋的天氣不應該這麼冷。
但狂狐畢竟還是慢了半拍,一拳刺出之後,遊方不躲不閃也向前一撲,雙手一搭他的右臂似有千鈞之沉,身形居然隨之騰空而起。狂狐上身往下一挫,左腳踹空了,而遊方騰空的同時右腳踢出,正擊中他的左手小臂。
遊方這回是真的震驚了,沒想到狂狐還會這一手!他早就聽吳老說過一個考古術語叫「時間沙漏」,很多古物在隔絕不變的埋藏環境中保存的很好,剛發掘出來時就和千百年前一樣,但很快就氧化腐朽。就似時間的沙漏停滯了千百年,在古物出土的那一刻突然飛快的加速流逝。
二曰浮針,針頭上挑。斷此地陰神迎門,須加敬謹。
今夜是大光頭與頹子負責輪流打洞,並將墓室里的東西運上來,團伙的另一個成員貓二在國道旁隱蔽處的一輛輕卡上,裝成拋錨過夜的樣子望風,一旦發現公路那邊有什麼不對勁,及時發信號提醒。
狂狐顯然看出這把古劍出土之後可能很快朽損,立刻將它封存,聽他的語氣,竟然還有辦法讓它保持如新。遊方好奇的追問:「狐爺,陰氣封存是怎麼回事?重新養刃開光又是什麼門道?」
干摸金倒斗的勾當,身材不能太胖,因為盜洞不可能打的很寬敞,大多數墓葬地下活動空間也很小。大光頭這幾年已經很少親自進洞了,通常都是像今天的狂狐一樣守在洞口準備清點得手的貨物。
遊方的背後,西偏北方向,一公裡外有一道起伏的山樑,呈半環繞狀向右側低伏延伸,河邊的小丘便是山勢的盡頭。河上有一座橋,在穿越鄉野的104國道上,最近的村莊在橋那邊河的對岸。
若是換成一般人,遊方這一腳能把他的左臂以及後面受力的肋骨都給踢折了!格鬥中對付直踢,最好的應招是側身閃過發起還擊。但狂狐卻來不及側身,遊方在空中收右腳,隨著身形前移,左腳飛出居高臨下直踹狂狐的面門。
狂狐繼續嘆道:「專業紮實很重要,比如這個墓,我就很難打准方位,實在不行只能直接揭頂。」
遊方沒有說話,揣起羅盤接過煙,沒等對方湊過來給他點煙,已經掏出了一個防風打火機給自己點上了,那人無聲的笑了笑,也點燃了一根煙。
對於不懂行的人,無論你說的是真是假,對方都是將信將疑。而內行人有自己的經驗與判斷,你只要指給他自己想看到的東西,他就會不由自主入局。做到這一點有一個前題條件,那就是你的水平比對方更高、手段更精。
煙吸入肺中,再緩緩的從鼻孔冒出來,遊方感覺情緒舒緩了不少,掐滅之後兩人沒有亂丟,而是將煙頭揣進了兜里。狂狐看著前方似是自言自語的說道:「游先生斷定這是明代大墓,似乎有點深啊,昨晚我親手下的釺子,墓頂在七米以下。」
遊方冷冷喝道:「狐爺也信這個嗎?」
一曰搪針,針擺不定。斷此地深藏怪異,居則禍患。
三個月前杜秀才突然落網,據說警察查明他幾處個人賬戶上的贓款就有九千多萬,至於尚未查明的、整個團伙的涉案金額目前還不清楚,估計將是個天文數字。杜秀才做事一直很謹慎滴水不漏,但在落網之前,吳屏東老先生曾化名為一位姓孔的黑市收藏家,按照江湖道上的規矩和他打過交道。
神異傳說自不可信,但心盤術本身並非完全沒有影子,有很多精研地理堪輿的風水大師也曾觸摸到心盤術的入門狀態。比如遊方站在此地,恍然中也曾有一種錯覺,腳下的土一層層消失,遠處的河一節節後退,周圍的山川被沖蝕之處重新被填補,緩緩恢復成五百年前的地形地貌。
地下這座大墓,主人究竟是誰?說實話遊方也不清楚,他不過是設計引狂狐等人上鉤,恰好在這裏找到了一個古代大墓而已。如果他編造的「史料」屬實的話,那麼此墓可以說是中國瓷器史上的重大發現,因為遊方栽給墓主人的名頭是——朱元佐!
遊方的話音在風中有些飄忽:「狐爺,雖然打交道時間不長,但我清楚你是什麼人,吳老的底細我也知道,如果他落到你手裡,能走得了嗎?怪只怪你的手腳不幹凈,留下的吳老的遺物讓我看見。」
五舅公所言不虛。他從小學習祖上傳下來的風水術,年輕時差點被打為牛鬼蛇神挨批鬥,在鄉下老老實實待了大半輩子,直到改革開放后才能夠「學以致用」,漸漸名震一方。不少地產開盤、公司開業、商廈裝修等場合都會請他老人家看一看風水氣數。前幾年五舅公曾去香港進行「學術交流」活動,回來之後已經不親自出門看風水了,這些業務都交給他的兒子莫言打理,自己在家鄉蓋了一棟小樓養老。
大光頭轉身鑽進盜洞,不一會兒取來一堆土,裏面還參雜著核桃大小的卵石,就是原先在地下包裹這柄劍的土層。狂狐變戲法似的從身邊取出一個木匣,將那柄連鞘的短劍用一塊黃綢包好,再用土埋住封入匣中。
遊方也撇了一眼,那面玉牌大約五公分長、三公分寬,白色的質地十分瑩潤,燈光照射下表面隱約泛著一層嫩黃的浮光,鏤刻的花紋異常流暢精美,由於粘著沙土看得不是十分真切,表面似乎還有淡淡的霧狀土沁。
這個大墓位於地下七米多深,按明代度量前後有兩丈七尺長,墓的朝向不是正南,而是地盤正針一百二十分金的坤山丁未向(地磁方向南偏西41.5度到43.5度之間)。主墓室連通短墓道,形狀像一個扣在地底的大瓢。「瓢把」就是連著墓門的墓道,與墓門相對的另一端是陰宅中設祭案之處,帶穹頂的「瓢底」就是祭案後放置棺槨的主墓室。
難怪很多盜墓現場盜洞打得很深,地表卻看不見什麼推土,原來是這麼乾的,真是既方便又快捷!
並不是遊方真能看見,而是前幾天在周圍各處選點所探得的地層分佈,在腦海中拼湊出一個完整的「大地盤」,然後一層一層的剝離或填補,變化成此前各個年代的地形地貌,類似地球物理勘探學在大量樣本數據基礎上所做的電腦三維動態模擬結果。
這一定是幻覺,平生第一次殺人放火,就算做的乾淨漂亮從頭到尾都很從容,但內心的那種震撼與衝擊也難以形容。他知道狂狐還沒有死,至少現在還沒有,在扣上井蓋之前,半塌的地洞中曾傳來狂狐微弱的聲音:「姓游的,我化為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遊方搖頭道:「看五百年後的山川地勢,要比看五百年前的風水局難多了,畢竟過去已經發生不會改變,未來卻變數頗多。下葬當時的風水運數最重要,一百八十年元運輪迴之後,古墳對後世的影響已經很淡了。……其實說到底,這些都是扯淡。」
別說狂狐搞不明白,就連信口拈來的遊方也不清楚心盤術真正的究竟,只是聽莫五舅公提起過。據說它是古代風水大師勘驗地理的至高秘訣,掌握心盤術須有兩個起碼的入門條件,一是熟練將各類風水局的變化爛熟於心,二是能夠進入一種所謂「天人感應」的狀態,才能夠去運轉「心盤」。
狂狐不僅練過武而且親手殺過人,不是一般的小蟊賊,這種人不僅反應快且直覺十分敏銳。他說話時莫名心中一緊,覺得身後的遊方有些過於安靜了,風中似乎有危險的氣息,立刻原地一旋身。
又過了二十公裡外經過一個三岔路口,遊方轉左開了不遠,前方拐彎處有一個收費站。他將車停在道邊,仔細的清理了駕駛室內的痕迹,背著個旅行包棄車步行。此時東邊天際已經蒙蒙亮,他就像一個早起進城的趕路人。
把貓二扔進盜洞,遊方的動作再沒有任何猶豫和停頓,將四周散落的玉米秸稈、苞米穗以及雜物全部扔進了洞中,然後點燃了兩根綁著炸藥的雷管也扔了下去——那是大光頭炸盜洞時用剩下的。
貓二全身酸麻一聲驚叫,接著雙腳一空,被人攥著腳脖子倒提起來,頭衝下栽進了盜洞。盜洞中的煙火撲面而來,貓二本能的雙手一捂眼,隔著一件燃燒的衣服不知撞在了誰的身上,一起向地底深處滾落。
遊方沒有立刻離開,他又拿起洞口旁的一把軍工鏟,很仔細的鏟起附近的浮土將井蓋上方的喇叭口填實,然後又將連著根土的玉米株小心的移栽回來。這些是他們打盜洞前特意鏟到一旁的,連根土的形狀都很完整,可以再拼回原狀,最後用腳尖抹一抹土壤間的縫隙,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迹。
陰森的山野卻並不安靜,因為有風,這風穿過密密麻麻的玉米地吹到近前不大也不小,恰恰能吹起衣角貼著肉鑽進衣服里,在悶熱的初秋讓人感到一陣陣發涼。
但他必須保持冷靜,這個時候可千萬不能露出破綻來,同來的那伙人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狂狐、大光頭、頹子、貓二這四個人都是背有血債的亡命徒,不止一位對他們有威脅的人消失的莫名其妙,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狂狐又試探著說道:「有機會的話,我想向游先生請教這方面的真功夫。」
狂狐聞言也笑了,接過東西,點亮帽檐上的小手電筒一照道:「這牌子像是明代的東西,活很精吶!說是出自琢玉大師陸子剛之手我都信,等白天好好研究研究。」
人體對磁場的感應既敏感又遲鈍,敏感是指人的生理以及精神狀態無時無刻不受其影響,這種影響在不知不覺中發生積累到一定程度會導致明顯的後果。遲鈍是指人們在直觀上感覺不到這種變化,甚至產生了嚴重後果也想不到這一方面的原因。
等到瞭望微村附近,經過半個月的實地勘察,遊方等人果然在這片玉米地里探明了一處深藏的大墓,看這座墓的規格以及埋藏深度,裏面的東西絕對價值不菲。
有同行捷足先登,墓中未必不會留下值錢的東西,古代的盜墓賊一般只拿金銀珠寶,不便攜帶也不容易換現錢、還容易暴露來歷的大件陶瓷往往不動,古時候可沒有什麼佳士得拍賣行狂炒明清瓷器,也沒有馬未都在中央台忽悠。要是現代的盜墓賊那就難說了,而狂狐等人就是衝著墓中的古瓷器來的。
莫正金送他這面羅盤時還說道:「小方啊,你雖不是我莫家的孩子,可舅公從小就疼你,你要去外面闖蕩了,這個盤子就送給你吧,將來有什麼事,它還是個混飯吃的傢伙。」
考慮事情的時候可以心軟,想到方方面面,而一旦必須去做的時候,就不能再手軟,容不得猶猶豫豫首鼠兩端。——這是遊方從小就明白的道理,也是闖蕩江湖的至理明言。
據說真正掌握心盤術之後,甚至能夠運轉天地靈氣為己所用,有趨吉避凶、養生延年、驅用鬼神等不可思議的神妙,聽上去很玄,已經類似於一種修鍊了。
狂狐以嘲笑的語氣道:「什麼洋鬼子的發現,俺們這一行的老祖宗一千年前就會了,游先生,你雖然精通風水,但這方面的眼力活還得學著點。自古找尋陰宅遺迹,講究『春觀青苗夏聽雷,秋察枯水冬賞雪』。……如果是看植被,用不著玉米長成之後,不論是什麼田地,春季青苗發芽之時是最好的驗地時機,這些你沒聽說過吧?」
大光頭咧嘴笑了:「就剩骨頭渣了,至少也是民國以前的事,看樣子他是被卵石層埋住了,沒有將墓打穿。……隨身東西幾乎全爛了,就剩下這把劍和這面玉牌。」說著話遞過來兩樣東西。
狂狐勉強卸掉了遊方的下踹之力,極力控制重心與身體平衡是習武之人在格鬥中下意識的反應,他往後多退了一步,一腳踩空突然從地面消失,從地底傳來後半聲斷喝:「——這個吃裡扒外的!」
雖然是場面話,但也是真心話,遊方聽得出來。這位亡命徒既有心狠手辣的一面,也有義氣豪爽的一面,否則也不會在道上有今天的地位。如果遊方就是真心與他合作,狂狐是不會小氣的。
團伙中的普通夥計大多沒什麼文化,只負責打洞摸東西,要求口風緊、膽子大、手藝好、靠得住就行。夥計們盜墓所得雖然不少,但遠不能與文物流到市場中的巨額價格相比。比如一件品相好的明清官窯瓷器,洗白了拿到拍賣市場上可能價值百萬,但是從坑裡摸出來的時候,夥計也只有一千左右的報酬,通常只根據完整器物的器形大小按件拿錢。
真是太巧了,奇針八法的暗示竟與此時此地的情境完全應驗!這地方下面確實有墓葬,而且是一座規模不小的古代墓葬。而遊方本人來此另有目的,如果他的目的實現了,與他一起來的人就兇險了。如果他的計劃失敗了,那麼有兇險的將會是他自己,十有八九會無聲無息的丟了性命,甚至連屍首都找不著。
話雖這麼說,遊方還是收下了這面楊公盤。二零零八年奧運會前後,遊方曾經在北京潘家園古玩市場給人看攤,古玩店的老闆與不少來往的客人,看見他手中這面羅盤都曾想買下來,出的價錢還不低。
風水界自古有師傳秘訣,外人不能輕易得聞,而且這些功夫是遊方與狂狐將來「長期合作」的倚仗,不傳授也正常。按道上的規矩,狂狐提的要求過分了。
這些道理遊方當然明白,忘年交吳老先生曾詳細的對他講解過,但是傳統風水學中參雜的亂力神怪之說,遊方從來都沒有當真。無論是家鄉的莫五舅公當作風水秘訣煞有其事的講解,還是北京的吳老先生當作背景知識所做的介紹,遊方都只是當作故事來聽。
這可不是簡單的活計。由於年代久遠,很多深埋地下的墓葬一般人在地表查覺不出任何痕迹,但是高明的掌眼先生甚至在幾公里之外的高處就可以看出異常。土層土色的判斷僅僅是小意思,還要分析地層堆積變化,考察動態的地形地貌、植被分佈等。
遊方當時苦笑著說:「我打算去北京中關村見世面,聽說那裡玩的都是電腦科技,還有誰看風水啊?」
三舅公莫正辛曾是走江湖賣藝的,功夫是家傳,遊方的武功後來幾乎都是和小表舅學的,沒有刻意練什麼就是當玩,筋骨強健也是混江湖的本錢。據三舅公說沒什麼高深的東西,就是一些莊稼把式。
「難道真有所謂的奇針八法嗎?還是我的心神不定?」遊方不禁暗自思忖。所謂奇針八法,是風水先生使用羅盤磁針定向時總結的八種情況——
狂狐很少親自到「現場」來,但今天情況有些特殊,同來的三個人都是平時他手下獨當一面的班頭,此刻骨幹們聚在了一起親自動手,足見狂狐對這一票生意的重視。
他又走回到三岔路口,從另一條路繼續前行。遠處傳來雞鳴與牛兒的哞哞叫聲,路上的行人很少,正是黎明前大多數人睡的最沉的時刻,光線還很昏暗,朦朧的照見遠方的道路。
朱元佐造瓷有功名揚海內,得到兩朝帝王的嘉獎,晚年病故於回京述職的途中,恰恰就在他的家鄉附近,弘治帝特恩典其就近回鄉歸葬。這些所謂的「史料」都是遊方編撰的,但是說的有鼻子有眼,也不完全是假話。史上確有朱元佐其人,而且最近的村莊確實古名望微村。
聽見大光頭的話,狂狐臉色一沉追問了一句:「看痕迹是什麼年代的?」
羅盤所謂的「靈」,在傳統的風水先生眼裡指的是「感應靈驗」,而遊方的理解就是磁針的敏感度很高。風水羅盤天池中的磁針並不等同於一般的指南針,甚至比軍用指北針都要靈敏的多,能夠捕捉到各種微弱的地磁變化。
大光頭一拍腦門:「游先生不提我差點忘了,我們今天挖的是個太監墳,還是個大太監!」
國道上近幾天剛挖過一條溝,回填的不是很平,夜間超速超載的大卡車經過時都會發出「轟隆」的顛簸聲,傳的很遠十分刺耳。
那人大約三十齣頭的年紀,穿著暗色的連體緊身衣,混身上下有很多各種形狀的兜。他的身材很結實,風將衣服吹貼在身上,可以看見健壯的但不誇張的肌肉輪廓,似帶著矯健的爆發力。他是個會家子,練過幾年功夫,不是很好對付。
後來三舅公莫正辛發現莫章與遊方玩這種遊戲,把兒子揍了一頓,告訴遊方功夫不是這麼傻練的,這麼玩就算能練出蠻力來也絕對會傷到筋骨。三舅公教了他一種站樁養氣、虛抓凝勁的練法,等勁力練成之後才可以抓實物練功,莫章也是這麼練的,並有專門的葯湯洗手,退去老皮與死繭,使手看上去與普通人一樣。
除了連綿不斷的風聲和偶爾傳來的汽車聲,近處還有一種聲音,離遊方只有兩、三米遠,抬眼卻什麼也看不見,像是鐵器與土石碰撞所發出,掩蓋在風聲中幾乎細不可聞,這聲音竟是從地底傳來的!
大光頭長著一張豬腰子臉,笑的時候眼角堆起了魚尾紋,就是個老實憨厚的農民模樣,看上去人畜無害。但遊方很清楚,大光頭是這個團伙里下手最毒的一個,曾經有不止一位走了風的夥計與勾搭外人的「叛徒」消失在他的手中,一點痕迹都沒留下。
他戴著一頂運動帽,帽沿上勒著一圈鬆緊帶,右額邊插著一支比手指稍粗、大約十五公分長的小手電筒。手電筒雖小而光線很強,光柱向下並不朝四周發散,恰好照在他手捧的一面羅盤上。他的手看上去很穩,但羅盤正中「天池」中的磁針卻在微幅的急速震顫。
遊方嘆了口氣:「我不是公門中人,與警察沒關係。」
以上都是可以明確考證的,但還有正式史料所未記載的「傳說」,比如朱元佐是哪裡人?死後葬於何地?以什麼規格下葬?「據說」朱元佐是河北望微村人士,而離此地最近的村莊在明代就叫望微村。
這伙盜墓賊加上遊方在內一共有五個人,規模已經不小了,今夜要盜的墓很大,據遊方一口咬定下面的東西很多很貴重。除了遊方之外,另外四個人都是此盜墓團伙的核心骨幹,這是一票策劃已久的大買賣,不熟的外人參與的越少越好。
可惜這個打算最終未能實現,前不久身患絕症的吳老失蹤了,根據遊方暗中調查的結果,吳老已不在人世。如果不是因為吳屏東老爺子的意外,遊方此刻也不會出現在河北鄉下的一片玉米地里。
狂狐被拒絕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咧嘴笑了,很親熱的拍著遊方的肩膀道:「我李某這輩子佩服的人不多,你小游先生也算一號,值得結交!將來長期合作我絕不會虧待你,時間久了你就會了解我這個人,頹子和貓二他們已經跟了我十來年了。」
「狐爺,你聽說過心盤術嗎?」遊方沒有回答剛才的問題,卻反問了另一句。
兩人在田野中交談,聲音很低只有彼此才能聽清,遊方雖不知心盤術真正的秘訣,但也將對方唬的一愣一愣的。這是風水地理最高深的內容了,以遊方所知,侃暈一個狂狐是足夠了。如果僅談風水理論和自古秘訣的話,他不弱於任何人。
有些小團伙的老大往往親自兼任班頭,帶夥計奮戰在發掘第一線。
遊方已經動手,斷沒有放過他們的道理,要麼把人做了要麼報警。而對於此時的狂狐來說,如果遊方真封了洞口然後報警,至少警察有可能在他們窒息死亡之前趕來,落在警察手裡尚有一線生機。這是遊方給他的最後一個機會。
遊方不動聲色的侃侃談道:「自古地理堪輿之道又稱風水,需知行風流水都在變化之中,來龍去脈也要講究『生動』二字。在一般人眼裡,大地是不動不變的,其實不然。風水師應于立足之處看到自古以來的山水變遷,甚至推演將來數百年的地氣運轉。
至於吳老葬身何地,既然狂狐沒說,恐怕永遠是個迷,就似狂狐等人的葬身之處一樣,除了遊方誰又會知道呢?
遊方穿著深褐色的運動服,靜靜站在田壟間一動也不動,任憑周圍長長的玉米葉隨風掃在身上,身形彷彿已融入夜色中。
遊方的語氣很低沉,夜風中帶著一絲悲涼:「狐爺,你認識一位姓吳的老先生嗎?」
在風水學中,立宅處正面的開闊地帶稱為「明堂」,背後稱為「玄武」或「靠山」,明堂左側稱為「青龍」,右側稱為「白虎」,對面稱為「朱雀」或「朝案」。附近山川按走向可稱為「來龍」與「去脈」。明堂附近水源流走的位置叫作「水口」,如果附近沒有河流,下雨天水流排走的方向也叫水口。狂狐當然很明白這些術語。
總之要掌握考古、地質、歷史、民俗、情報分析、傳統風水等各方面的知識,才能成為一個出色的掌眼先生。有這些學問做什麼不好偏偏要盜墓?只能說是利益使然,膨脹的貪慾使很多人不惜踐踏一切。
進入新世紀以來,神州大地一輪收藏熱潮越來越邪乎,也引發了中國境內一股盜墓狂潮,連帶盜墓類的文學作品都在網上流行開來。野外容易被發現的古墓藏十有八九已遭盜掘,剩下的只有那些埋藏的十分隱蔽或人們沒有注意到的古墓,尋找油水厚的墓葬越來越難。
遊方解釋道:「有個考古學術語叫『稻作遺存』,講的就是這種現象,是個洋鬼子在幾百年前發現的,當時他用來勘探古羅馬港口的遺迹分佈,據說用長成后的玉米觀察的效果最明顯。」這些都是吳老先生曾對遊方介紹過的知識,此刻拿來現用。
火光一起,遊方的身影隨即消失在玉米叢中,緊接著另一個聲音傳來:「老大,出什麼事了?」有一人分開玉米叢飛快的跑到近前,他的動作很輕靈像一隻狸貓,奔跑時發出的聲也非常細微。
策劃了三個月,等事到臨頭遊方卻猶豫了,一時下不了決心。「吳老,你若在天有靈,能不能告訴我該怎麼做?」這個念頭剛起,羅盤中的磁針奇異的停止了上下跳動,卻仍在左右顫擺。遊方輕輕的調整呼吸,神色一片木然。
遊方在夜風中輕聲的吟詩,大光頭莫名的打了個冷戰道:「游先生,您快別念了,我怎麼覺得心裏發毛?」
這種細微的差異站在原地是看不出來的,就算耕作這片土地的農民也很難察覺到,狂狐和遊方腳下放著一些苞米穗、秸稈和玉米葉,是他們在遠處高地觀察到異常后,又從附近田間摘過來做比對的。
四曰轉針,針轉不止。斷此地銜怨未休,居則傷人。
「現在我信了,你也得信……若世上沒有報應,我怎會死在你的手中?……」這是遊方聽見狂狐最後的聲音,接著他已經扣嚴了井蓋。等一切平靜之後,狂狐的聲音總似在耳邊縈繞,就像趕不走的蚊子那麼討厭。
在熟悉格鬥的人眼中,一看遊方那個沉身收腿發力的動作,就能反應到對方的下一個動作是起腳直踢。狂狐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的一個箭步上前,抬左腳下踹封對方的右腳,左臂一曲護住胸部與咽喉,右拳直刺對方的面門。
昨天定準地下墓規模、形制及方位之後,狂狐勘察現場很滿意,甩手就給了他五萬現金,並且說只是第一次合作的見面禮,這一票買賣成功之後,還會分給他應得的一份。雖只是一種籠絡的手段,但也捨得下本錢,像個能做大事的人。
緊接著這些聲音就變得細微不可聞,因為遊方從田壟上拎來一件沉重的東西扣住了盜洞的入口,就似隔絕了陰陽兩界。這是一個圓形的下水道井蓋,沉而厚的鑄鐵質地,是他們來的路上順手偷的,準備幹完活封盜洞所用。
從元末開始,皇家在景德鎮開官窯,專門燒制御用宮瓷。從明代永樂年代開始,負責景德鎮官窯燒造的督陶官就由太監擔任。宦官干權是明代政治的一大毒瘤,歷任督陶太監中不乏貪瀆酷虐之輩,但也有人在任期間頗有做為。
這麼拿煙在遠處看不見煙頭的亮光,儘管附近沒有人,但盜墓賊還本能的保持小心,這已經是一種職業習慣,平常抽煙時也不由自主以這種姿勢。遊方與這伙盜墓賊在一起已有一個月了,發現他們平時的煙癮都很重,而手心和大拇指肚都被熏黃了,這是一個異於常人的特徵。
遊方也不清楚對方的真名是什麼,只知道他姓李,此人在北京地下古玩界綽號狂狐,人稱狐爺。如果白天看見他,會發現此人的相貌很端正,臉上與雙手保養的都很好,就像個生活安逸的小老闆。
練拳時並不能死握拳,勁力要運透指尖,遊方少年時專門練過指力。記得小時候經常和三舅公的兒子、小表舅莫章玩一種遊戲:抓住一塊碗口大小的卵石拋起,等石頭落下再攏五指成爪凌空擒住,據小表舅說這是鷹爪功的一種練法。
狂狐只能一咬牙,繃緊全身微微一弓,交疊雙掌張臂向上一封,後退一步去卸對方的勁力。遊方的第二腳正踹在狂狐的掌心,前沖以及身體下落的力量都集中在這一點,又是一股大力的碰撞,狂狐雙臂一縮,一哈腰連退了兩步。
干這行的儘管膽大包天,但一舉一動也有習慣性的講究。比如在墓地里不會猛然回頭,假如背後有動靜,會很利索的邁步旋腳尖轉過身來,胯骨以上整個上身幾乎不晃,動作迅捷無比。
防風打火機青色的火焰很淡,點煙時雙手攏住。那人抽煙的姿勢很特別,一般人抽煙用食指與中指夾住,老煙民這兩根手指第一關節的外側往往被熏黃。但那人抽煙是用食指與拇指倒著夾住,點燃的煙頭藏在手心裏,另外三指微攏,手心朝向胸口。
「是朋友,也是我敬重的長輩。你只需要回答,吳老現在怎樣了?」
從轉身到前撲發起攻擊,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狂狐的格鬥經驗相當豐富,同時伴隨著半聲斷喝:「你——」
結識了吳老,遊方對風水學有了更多的了解,卻更加不信玄異怪誕之說。而學識淵博的吳老卻對這些神秘學說很感興趣,一直想做系統的研究。吳老見到遊方手中那面楊公盤,又聽說它曾是明末清初風水及建築大師雷發宣用過的羅盤,簡直是愛不釋手,以研究的名義借去玩過很多次。
遊方搖頭道:「自古心盤術玄妙在於運轉地氣,與盜墓無關,我也只是略懂一點皮毛而已,根本談不上什麼掌握。」該謙虛的時候就謙虛,牛皮不能吹過了才顯得更真實。其實遊方的「謙虛」已經很誇大了,他僅僅是了解心盤術的一些概念,連皮毛都沒摸著。
七曰側針,針避中線。斷此地神壇古剎,常人難受。
按遊方定的方向,從墓室中線向左偏了一米,恰好可以避開抵牆停放的棺槨阻擋,很從容的出入整個墓室空間。
狂狐猶在啞聲呼喊:「你會有報應的!」
這些雖深埋在地下,但遊方根據前幾天暗中勘探的結果,畫出了一張非常清晰的草圖,指示大光頭怎樣最快最方便的進入,進去之後大概在什麼方位都有些什麼東西等。
今天入夜後,他親眼看著大光頭用傳統洛陽鏟改進的提鏟,從他指定位置打了一個直徑大約十五公分的細長深洞,恰好到達卵石層的邊緣,然後往洞里放置烈性炸藥。不愧是爆破專家,控制的相當好,引爆時只有「噗」的一聲悶響,十米外的遊方只覺得地面微微顫了顫而已。
盜洞的直徑約有五、六十公分寬,呈六十度角傾斜向下,只能容一個人通過,張開雙腿撐住洞壁也可以站住。聽聲音狂狐並沒有直落洞底,而是停在了盜洞中間的位置。一切又平靜下來,遊方落地后警惕的聽著周圍的動靜,盜洞中傳來狂狐粗重的喘息聲。
這一片玉米地看上去鬱鬱蔥蔥,但是在大墓正上方約三米範圍內的玉米長勢不如其它地方,抽穗較短、果實也不夠飽滿,差異的分佈很有規律,就局限在這麼一圈地方,越往中心越明顯。
中國太監史已有幾千年,但明朝太監的勢力與影響達到了鼎盛,與清代不同,明朝的太監干預朝政是出名的,活動範圍也不局限於皇宮與京城,還被派往各地擔任鎮使、監督等職,掌握一方軍政大權,並監督地方官員。
狂狐是這個團伙的老大,這個角色可不僅僅需要會盜墓,還要在道上有各種關係,負責協調組織行動,以及事後的銷贓、將文物洗白、分配贓款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