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師》中部 風水奇人

第九十九章 心盤

中部 風水奇人

第九十九章 心盤

郴州處於羅霄山脈與南嶺山脈的交匯處,也是珠江、湘江、贛江水系的分界處,戰國時楚國的南疆,越過這個地點再往南,兩千五百多年前就是遍布濕障叢林的蠻荒之地了。
劉黎瞪著他又氣又樂道:「你自己不學好,還想著把師父往溝裡帶嗎?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喜歡逛八大胡同聽琵琶小曲,你請客呀?」他是率性之人,此刻心情已然大好。
遊方低頭道:「弟子一點投機取巧的小心思,一句話就讓您老給看穿了。」
遊方一縮脖子辯解道:「怎麼胡說了,您老不就是一八九零後生人嗎?」
所謂綠化不僅僅是種樹,包招平整土地、挖坑施肥、灌溉育株等等工作。此公園是新建,綠化工程尚未全部完成,山腳一側靠近公園圍牆的位置有一座工人住的小屋,應該是施工時所建一直還保留著。盜洞的入口就在這間小屋裡,在外面看不見任何痕迹。
這座殘破的古塔已修茸一新,圍繞著南塔嶺,修建了一座公園,添置了不少娛樂設施。小孩玩的腳踏船、空中飛椅等,是節假日家長帶著孩子們來休閑玩耍的地方。公園建成開放也就是近幾年的事情,正如劉黎所說,十幾年前這裏還是荒郊,如今城市的發展迅速延伸到這一帶。
劉黎很滿意,和徒弟開了一句玩笑:「嗯,不僅可以滋養形神,還可以美容養顏呢!要不我老人家一百多歲了,還能這麼年輕嗎?」
劉黎罵道:「不踹你踹誰?身上又不是沒錢,自己在廣州溜出去松骨,輪到與師父出來,就請我老人家到這種粑粑店放鬆啊?」
劉黎卻不著急走,背手而立眯著眼晴問道:「徒兒啊,方才定坐之時,神識與地氣相融,就沒有發現有什麼動靜嗎?」
劉黎撇著嘴一擺手:「別凈揀好聽的說,談正經的吧,有得必有失,如今在這座塔上,感悟心盤倒是更合適。想當年我與松鶴谷向家上代門主,就曾在此地問論心盤,真沒想到,下一代門主向左狐死在我手裡,轉眼百年看似世事無常,卻有陰陽消長生煞相化運轉,沉澱于地氣之中,這便是心盤術之根本心法。」
他倆在說什麼?這地下有人盜墓!很難想像,這裏不是荒郊野外而是南塔公園,每天人來人往熱熱鬧鬧,什麼樣的盜墓賊能盜到這裏來?公園裡也不全是娛樂設施,還有綠地和植被,尤其是這個南塔嶺山包,有專門的綠化。
劉黎一皺眉:「火車站打架可以跑,戰場上拼刺刀你往哪跑?不是你放倒我就是我放倒你。」
劉黎:「若是以搜神之法去完全感應清楚,這麼大、這麼深的地方,今天累死你也不行。我告訴你吧,這座公園的地下,是一片戰國大墓,在這裏只要肯挖,到了一定的深度,坑寬一點,定能碰到兩千多年前的楚墓。」
是夜,遊方按師父的指點在南塔上定坐,沒有修鍊任何的秘術心法,就是體會純粹的空靈定境。神識蔓延到所能達到的最大範圍,與地氣物性融為一體,自然有所感應卻毫不刻意主動去感應。這座古塔歷代傾頹、荒廢與重建、修茸,在環境中瀰漫存留的氣息,似乎也融入他的神識之中,宛如自身的記憶在無聲無意中相忘。
見老頭還揪著這個話題直嘆氣,遊方一指遠處的郴州城勸解道:「你看看城市的發展,時代畢竟不同了,唐與漢不同,今與古不同。修這麼一座公園,也算阻止了周圍房地產開發的蠶食,市民也有個休閑的去處,並不是壞事。」
劉黎的心情稍微舒緩一些,又瞪眼訓徒弟道:「我這麼大年紀,發兩句牢騷不行啊?」
遊方:「殺雞焉用屠龍刀?這點小事,有弟子在,哪能讓您老人家動手。」
劉黎很受用,故意板著臉答道:「高手之外,還有高手,不必這麼誇獎為師。」
遊方連連搖頭:「那我可請不起,也沒那麼大的本事請您老,除非會時光倒流大法。」
這種信息在動靜之間,如一條奇異的河流,其運轉方式與人們平常所理解的運動流轉不動,而是空間與時間的韻律共嗚在環境中的表達。它是神識無法觸動的,但可以去感應,並且在一種空靈與清晰的境界中隨之運轉。
劉黎:「會取巧並不是壞事,但也要會下功夫才行。……唉,我本想帶你來感受一下,可能有陰界土埋藏的地方,其地氣感應會如何,現在全被攪亂了。」
遊方坐忘於半空,他的神識也瀰漫到塔下的山丘,植被以及人們活動留下的生氣之間,透露著悠遠蒼涼的古意,從地底深處傳來,微弱而清晰凝厚。濃郁的陰氣被這座靈樞之塔所鎮,安然沉睡于天地之間。
劉黎抻了抻胳膊似是在伸懶腰:「老胳膊老腿也該活動活動了,走,一起下去,今天為師親手抓耗子。」
遊方陪笑勸道:「有些傳承,偶有擾斷,需要時間慢慢恢復。能修這座公園是好事,至於人文的進步得有一個過程,各地的人們漸漸會越來越多的意識到,市民休閑不僅僅就是個遊樂場,它會有多種風格的選擇,與地氣相合滋養今人之神思。您老就別再感慨了。」
遊方笑著解釋:「這不是順道嘛,等回到北京,我想請您老去天上人間耍耍,可惜已經查封了。」
劉黎一愣,從塔頂那邊繞到近前,伸手敲在徒弟腦門上道:「臭小子,啥意思,有你這麼胡說八道的嗎?」
所謂運轉心盤,並不是以神識運轉地氣,恰恰相反,而是在隨著地氣感應運轉神識,這是一種自我體驗,甚至可能是恍惚中的靈光一現。所以早在遊方尚未掌握靈覺之前,就朦朧的摸到了心盤術的一絲門徑,卻又形容不出為什麼。
劉黎的神色變得嚴肅起來,開始向徒弟講授心盤……
遊方:「那師父自己點,您老喜歡去哪裡?」
如今這種活動真是太倡獗了,在大庭廣眾眼皮子底下盜墓!從其手段來看,倒是深合江湖行事「燈下黑」的要義,每天走過路過的人那麼多,但誰能想的到啊?
劉黎還是覺得心情不順,嘟囔道:「公園可以有很多種,也不能把這裏修成這樣啊?你覺得在北京天壇公園架個海盜船,感覺不彆扭嗎?這下面可是成片的戰楚大墓,保存都很完好,地氣感應蒼涼悠遠,應是適於行游闡發幽思之地,此塔便是呼應地氣之靈樞,當時有人懂行。難道今天設計公園的時候,就沒請明白人來看看風水嗎?」
遊方:「行,當然行!但您的年紀看上去一點都不大,生龍活虎呢,剛才這一路飛遁,您顯然未盡全力,我差點都追不上。」
劉黎被氣樂了,無聲無息就是一記側勾腳掃過來,這是一個形意馬踏的動作,連勾帶踩幅度很小,上半身一點動手的跡象都沒有,腳下一飄一個側移攻擊就到了。看似漫不經心,發勁卻帶著沛然的張力,僅僅是拳腳功夫,遊方卻有一種被神識鎖定的感覺。
當完全掌控「煉境」秘法之後,才可以修習「心盤」,心盤既是一種秘術,同時也是達到更進一步的境界「化神識為神念」的一種修鍊方式。
遊方起身拜謝:「風水靈樞可滋養形神,弟子今日才得其中之妙,多謝師父指點迷津!」他為什麼這麼說?前兩天體力與精力消耗極大,遊方自己估計須調養十天半月才能完全恢復。今夜並未習練內養心法,而是在師父的指點下釋放神識與地氣一體煉境,一夜之間竟然神氣完足,這分明就是直接藉助地氣靈樞之功。
「哦?」劉黎突然笑了:「難怪你小子優哉游哉,一點都不著急去找陰界土,等著你姐夫的消息吧?還真會省事!」
遊方連連點頭,順勢拍馬屁道:「對對對,戰場上不一樣!我聽說百戰餘生、殺故無數之將,自有一股逼人的威勢,但是您老動腳踹我,是一點徵兆都沒有,連秦漁都沒反應,這分氣魄斂藏、動靜隨發的修為,真是舉世罕見吶。」
遊方當初也曾勉強發動似是而非的心盤,總是感到難受欲嘔,假如不是從小習練內家功夫,身強體壯神氣完足,換個人恐怕會當場抽搐暈厥。就算是遊方這種體格精力,也是非常傷身的,秘術自有忌諱不能隨便亂來,不得師承指點自行摸索誤打誤撞,最容易出這種問題。
根據此詩推斷,此塔至少在北宋就有了,塔的周圍可能還有一座佛寺。如今佛寺早已無存,而今天見到的這座塔,重修于清乾隆八年,在遊方看來,它不像是一座傳統的佛塔,更像是一座景觀塔或者鎮地氣的風水塔。
劉黎笑著捻了捻下巴:「吾刀不屠龍已久,抓三隻耗子玩玩吧,你小子好好學著點。」
這種境界不僅是玄之又玄的描述,在秘法中有實證的體驗,就「神氣相合,煉境之至,化神識為神念」。它必須在突破「神氣凝鍊,移轉靈樞」的境界之後才能掌握,否則無法去談隨地氣運轉神識。
遊方:「我是高手,師父您就是高手中的高手,但您這一腳是踹鬼子的,幹嘛衝著徒弟來啊?」
此塔七層四面八方,內部卻虛實相合,沿塔身中的旋梯可登至第四層,一至四層四面有門,而上面三層是上不去的,從外面看有門,從內部看卻是假門。
郴州老城區南郊一座小山包上有一座古塔,地方志中並沒有明確的記載此塔出現於何時,當地人稱之為南塔,塔下的山包自然被稱為南塔嶺。宋代詩人阮閱曾寫過一首南塔詩:「江岸南峰對石城,僧房高在亂雲層,台前天闊秋月多,塔上風微夜有燈。」
劉黎講授完畢之後又吩咐道:「以你此時的功力,不可勉強發動心盤,到了火候之後知其所以,自然能運轉它,為師今日所授用意如此。……你今夜就此地煉境,切記不要運轉心盤,而是展開神識感應精微卻勿有所觸,體會空靈之境。……你這個小遊子,定力還算可以,但行事太溜滑難免影響心性,須先掌握極靜如凝,等功夫到了,才可靜極而動。」
遊方眨了眨眼睛,指了指下面的山丘:「有耗子在打洞,正想趁著天還沒亮,下去抓耗子玩。」
劉黎瞟了他一眼:「你姐夫,他是做什麼的?」
遊方掃視了一眼周圍:「我們立足的塔,重修過多次,最早應該是佛塔,周圍有佛寺,而且塔下地宮應該還在。但這片公園是剛修的,新浮人氣與新建物性掩蓋,短時間弟子還無法清晰的感應。」
遊方嚇了一跳,老頭怎麼說跑就跑,也展開身法緊追而去。幸虧夜已經深了,沒人注意在街邊的暗影中這一老一小就像驚馬般飛馳,穿城而過向南走了幾公里才停下。劉黎身形突然站定,長嘆一聲道:「我真的是老了,不知這裏已經變成這個樣子,記得十幾年前還是荒郊。」
這要是一腳被踏中了,小腿腓骨非當場斷了不可,腳踝韌帶也得撕裂。這隻不過是半招啊,簡簡單單的一腳而已,但是行家眼中的功底可非同小可,老頭自稱功力大打折扣還這麼厲害,當年全盛之時到底有多麼威風?
儘管沒有冷汗,遊方還是伸手擦了擦額頭:「馬踏連環啊?這種腳法我沒學過,如果是連環趟腳的話,沖您老剛才的架勢,我還真招架不住,就得轉身跑。」
這就是可能存在陰界土的地氣屬性嗎?此時的遊方沒有去思考,只是在體驗。
他們站定的地方一點都不荒涼,面前嶄新的大門與圍欄牆,上端的大字是「南塔公園」。
遊方施展雲字訣飄身,中途借力點地旋身,最後施展搖身訣閃開,肩膀差點沒撞在旁邊的櫥窗上,搞的很誇張,堪堪躲過師父突襲的半招。劉黎不知是誇他還是損他,哼笑道:「我當年上過戰場拼過刺刀,這一腳馬踏連環不知道陰過多少鬼子,鬼子端著刺刀嗷嗷衝過來,我架刀一磕順勢往前一側,就聽咔嚓一聲鬼子就栽倒了,順勢補一刀了帳。今天突然偷襲,你能躲得過去,功夫還真不賴呀。」
劉黎與遊方坐在塔頂上,望著腳下的娛樂公園,只聽老頭又嘆了一口氣道:「小遊子,你可知道這片公園的地下,是什麼所在?」
天色微明的時候,遊方睜開眼長出了一口氣,坐在塔頂另一端的劉黎站起身來笑著問道:「小遊子,感覺如何?」
南塔嶺一帶與洛陽北茫山有類似之處,古語生居洛陽死葬北茫,而楚國封地在南疆的貴族一系,生居郴州一帶,死後世代葬于南塔嶺。南塔嶺自然不能與北茫山的規模相比,做為南楚貴族世代安葬之地的持續時間,楚被秦國滅亡之後也就斷了。
這回劉黎沒繃住,被徒弟的話逗得哈哈大笑,晨曦中的鳥兒飛來似乎被嚇了一跳,撲扇著翅膀驚走。遊方提醒道:「師父,時間不早了,待會兒說不定就有早起晨練的,聽見塔頂上有人笑會被嚇著的,我們還是下去吧。」
但是南塔嶺戰國墓葬群密度相當大,埋藏的年代和地點都很集中,劉黎說這座公園下面是一片古墓並不誇張。遊方點頭道:「聽我姐夫說過,郴州這幾年接連發現戰國楚墓,都是在某片地方附近的工地,看來說的就是這個公園。」
遊方很不好意思的答道:「他是河南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副所長,主管野外發掘與文物搶救保護。」
遊方夜間于塔上定坐,神識與地氣相融,自然有所感應,他發覺小屋裡有個地洞,挖的已經挺深了,有三個人在下面掏洞,一邊向外運土。在這個地方偷摸干這種工程,絕對不是綠化也不是打地道戰,用意再明顯不過。
「是嗎?你是怎麼理解心盤術的,風水秘訣中有載,不會一點體會都沒有吧?」說完這句話突然腳下加速,如一道影子般向前飛遁而去。
遊方附和:「對對對,您老人家的精氣神,哪裡像個九零后。」
劉黎:「既然都封了,你還扯什麼淡?在我眼裡,那算不上什麼好地方。」
就比如腳下這座磚塔,最早的古塔可能早已無存,但它不等於真正的「消失」了,斷瓦殘磚散落於荒煙蔓草間,埋藏在歷史層積的記憶中,環境中還留存其物性與氣息,神識至精微處可以感應到。而如今這座清代的磚塔,表面又經過了二十一世紀的修茸,自然帶有層次分明的信息。
此塔在古時前三層轉角斗拱上掛有鐵鍾,風中有鐘聲悠揚,古稱南塔鐘聲。登臨此塔,向北可俯瞰郴州全城,向南可近觀郴江繞流而過,遠望連綿王仙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