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師》下部 地氣宗師

第三百二十八章 幽游

下部 地氣宗師

第三百二十八章 幽游

那麼無論是誰,都只會發出由衷的讚歎!
他是以梅蘭德的身份去拜山的,自然把手機號給換過來了,以別的聯繫方式找不到他。
這天的清修午課,李永雋很有些心緒不寧,忍不住在想蘭德先生究竟在外面幹什麼?
偏覺你我廢古今〗
所謂適合步行漫遊,當然絕不是一般人能走的,也就是他們這等高人才可自如穿行,遊方今日來到青城,自然就想從此路進山。
等來到觀蘭台他才知道自己想錯了,雲蹤之名當真神妙,當初那一念竊笑,其實可笑的只是那些牽強附會套用之人。此觀在高崖絕壁之上撫臨幽谷,若逢陰雨或多雲天氣,恰在雲霧繚繞之中,且無俗客嬉遊足跡,雲蹤觀的大門是朝著高崖外的天空。
觀蘭台是絕壁上依山勢形成的一個天然平台,平坦處大約有三個籃球場大小,后倚翠竹蔥鬱的山峰,平台與陡峭的峰頂之間還有一道深壑,壑中有清泉流過,而這泉流的源頭就在遊方剛剛經過的疊嶂大陣中。
李永雋則低眉答道:「蘭德先生怎能這樣說呢?我昨日接到電話,聽說您有雅緻穿越青城群山直登觀蘭台,想來前輩喜尋清幽,故此未興師動眾煩擾先生的雅意,只在此地靜候。」她到不掩飾昨天已經知道消息了,而身後的孟永秀略有不滿的著了她一眼。
等到日落時分,夕陽在峰巒起伏的天際輪廓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輝,出岫輕雲飄蕩在觀蘭台外,潔白的雲朵也染上了落日的顏色,群山環抱的幽谷中一片雲蒸霞蔚。
見遊方盯著這幅字,李永雋主動解釋道:「九星派前掌門沈慎一,三十年前拜訪疊嶂派,曾在這觀蘭台上遠望幽谷、練氣長嘯,家師皓東真人當時剛剛為雲蹤觀住持,與沈師伯相談甚洽,引以為紅塵外之知己。沈師伯告辭之前曾有微醉,題下這幅字,書法筆意稱絕,些年我師父一直把它掛在這裏。」
遊方下車后遠遠望了一眼景區大門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牌樓山門上那古意輕靈的飛檐,然後轉身背著包朝側面走了,他沒買票。
雲蹤觀面朝絕壁而建,規模不算很大,但完整而精雅,有前殿、前院、主殿、後院、東西配殿以及側院靜室。它的大門離懸崖的邊緣有十幾米遠,三面就是天然的觀景平台。遊方走出疊嶂大陣登臨之處,正是這個平台的東側。
遊方一看這個場面頗覺意外,再看見通往觀蘭台的另一條山路,以他的心機,轉念就想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其中肯定是有所誤會。他也不問這裏為何就你們這幾個人,免得李永雋尷尬,很自然的微笑拱手還禮道:「梅某穿行青城山尋幽之徑,造訪雲蹤觀,事先未通知疊嶂派諸位同道,來的十分唐突,打擾了!」
遊方拜訪過江湖風門各派,但場面都不像今天這樣神采非凡,他是披著映射半天的霞光登臨絕壁雲崖之上,也都沒有像今天這樣冷清,偌大的觀蘭台,只有幾名女冠靜靜的佇立行禮。
遊方有沒有本事趕到東來觀、是否畏懼露宿深野是他自己的事,而李永雋以及疊嶂派門人是絕對不能這麼乾的。
它處於絕壁前通往雲蹤觀的道路上,同時也是一片阻擋或迎接高手的陣法,就是疊嶂派的疊嶂大陣。至於是阻擋還是迎接,就看來的是什麼人、又有多大本事了?能從這個方向登上觀蘭台的,恐怕都不是簡單之輩。
聽見「掃興」二字,李永雋的臉色不由自主微微一紅,帶著歉意道:「我沒有召集疊嶂派眾弟子在觀蘭台迎候,就是恐掃了蘭德先生雅緻,沒想到我永秀師兄出言莽撞,請您千萬不要計較。她可能並無惡意,只是不通人情,心狹口快。」
遊方:「行行行,當然行!抱歉,最近比較忙,確實很少聯繫。你一定是有事,快說吧。」
李永雋所說的這條路在山環水抱、草木蔥蘢間迴旋,穿過前山景區曲曲折折到達後山深處,沿途也經過一些旅遊景點,但與開發好的旅遊線路完全不一樣,不是巡表面的地勢,而是沿地脈靈樞巧妙的過渡婉轉幽深而行。
遊方不讓吳玉翀去打擾道觀中清修的李永雋,但掛斷電話之後自己卻給李永雋打了個電話,告訴她明日將要拜山。李永雋接到遊方的電話自然十分驚喜,連說遺憾,因為她不能親自到山外迎接,只得在山中恭候蘭德先生大駕。
「好詩好書,好才思好意境,沈掌門也是風流翹楚人才啊!……」遊方端著茶盞點頭誇讚,誇了一半卻不好再誇下去了,氣氛一時變得有些沉默。
門前無路,不可能有紅塵車馬通行,假如有客迎門到訪,恰如雲中仙蹤。大門兩旁掛著一幅楹聯,「門朝南天雲舒捲,客從瓊霄蹤隱幽。」用在此地很是貼切。
李永雋接著語氣很平淡的提到孟永秀出言無禮失儀,將受責罰。郎繼升又嚇了一跳,急忙追問經過,然後道:「你身為雲蹤觀代守住持,罰她是職責所在,我事後還會責問弟子。」
這時靜羽進來請示如何給蘭德前輩安排住處,李永雋答道:「就在東院,將千杯師叔祖常居的那間靜室收拾一下,讓蘭德先生休息。」
遊方:「找李永雋?她是出家人,在深山裡清修呢,而且疊障派又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就別去打擾人家了。你想遊玩的話自己去玩,注意安全。」
原來她早就在這裏等著他,應該是遊方走入疊嶂大陣時就查覺到他來了,故此率觀中疊嶂派弟子整裝相迎。
原來他不走,只是自己出去逛逛,日落時分還約李永雋在觀蘭台相見,說是有答謝或小小的驚喜。李永雋鬆了一口氣同時又充滿好奇,將遊方送出雲蹤觀大門,小聲問了一句:「蘭德先生,你究竟要在這觀蘭台上做什麼?」
四川不產蘭香,雲蹤觀中怎會恰好有這種茶葉?在南昌時李永雋曾問過遊方他喜歡喝什麼茶,遊方想了半天,對她講了在杭州時拜訪一情居士的故事。於是除了酒之外,她還特意準備好了蘭香,就是等著招待他,但只是命靜塵奉上並不多言。
這可不是隨便搭建的一個亭子,亭有六柱,柱高丈二,每根柱子下端都有從山中信手取材加工的石礎,既穩固又顯輕盈。六角亭的每根柱子之間相距六尺,東西兩個正向是前後門戶,而南北四個側向有亭攔,編竹而成美人靠的造型,可倚欄而坐也可憑欄遠眺。亭高丈八,雙層六角直挑棱檐。
左下方有行書小字落款:「承皓雲東君之惠,慎一奉謝留字」。
一般江湖往來訪客通常都安置在東來宮中。
兩人就在門裡門外這麼站著,像在夢中一般對視,一瞬間誰都忘記了說話,只有那樂曲聲蕩漾四周,將他們環繞相擁。而在同一時間,安排這場奇異會面的遊方,已在數千裡外的青城山中。
自古即有「青城天下幽」之說,行走山中無論是遠望還是近觀,只覺空翠四合、群峰疊嶂,空間的層次感以及角度移轉的變化堪稱神妙,遊方沿著山勢的靈樞脈絡穿行,儘管已踏遍千山萬水,行至此地,仍有變化紛繁卻又妙而不亂之賞嘆。
它像是將方圓百里的青城群峰濃縮凝鍊成盆景園林,但靈樞感應卻是真真切切,疊嶂派弟子不必穿越深野無路之絕壁險境,在此或運轉神識或滋養形神,也能感悟青城靈樞薈萃之妙。歷代祖師可真是用心良苦啊,在這觀蘭台上再造青城,是青城山中的青城山。
遊方到了青城山腳下才想起自己沒有提前打招呼,因為此行的目的特殊,所以他很謹慎的沒有提前向任何人透露,需要做什麼安排的話,相信師父自會安排的比他更妥當,結果老頭卻說這幾天沒空,讓遊方自己先進山。
遊方在攀登觀蘭台,這條路兜了相當大的圈子,在山中曲曲折折也不知有多少婉轉,在觀蘭台的半峰迴望,穿過大大小小山峰懷抱的幽谷,遠遠又可看見前山的老霄頂,風光情致之幽妙不可言。觀蘭台朝幽谷這一面是絕壁,只有一條不可攀援的鑿岩小徑時斷時續,半掩在懸崖上的花叢中,遊方是從這條路上來的。
李永雋也站起來了,情不自禁上前兩步道:「你就要走嗎?這麼告辭,讓我情可以堪?又讓疊嶂派何堪!……觀中門人無禮,我自會責罰,請蘭德先生就在東院靜室歇息。現在已是午後,天黑之前從這裡是走不出山野的,就算您真有事要辦,也請明日離山,讓永雋隨行相送。」
唉,這個孟永秀真能找茬!也不知是故意使壞,或者就是愣人一個?想到這裏遊方站了起來,拱手笑道:「今日到訪觀蘭台,多謝諸位同道招待!幾位是山中道人,午後還有清修功課,梅某就暫不打擾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吳玉翀與遊方身邊的朋友們相處的都非常好,就像一枚天生討人喜歡的開心果,她自己也非常開心。自從認識遊方之後,這位性情有些薄涼的少女似乎變了很多,不知是刻意的表演還是在不知不覺無意的成長,也許兼而有之吧。
電話那邊的吳玉翀似是撅著嘴,撒嬌般的說道:「沒事就不能找你嗎?這麼長時間都不聯繫我,想你了,打個電話不行嗎?」
孟永秀被罰禁足於西院思過,免得蘭德先生看見她礙眼,李永雋與靜塵、靜羽走出雲蹤觀大門左右環顧,隨即站定身形看著觀蘭台左側,不由自主發出齊聲的驚嘆!
劉黎在電話里語氣罕見的激動,幾乎帶著顫音,看不見老頭的表情,只聽他說了一句:「好,很好,謝謝你!」然後足足沉默了十幾秒。
遊方在山中削竹為器,不用一根釘子或繩子,梁、柱、椽、檁的結構完全按照斗榫卯接的古典營造法式,闌干則用細竹枝和竹片以竹藝編織穿接的手法,從午後到日落短短的時間內,便已將竹亭建好。
這條路外人是不知道的,李永雋也只是隨師父皓東真人走過,曾對蘭德先生說希望與他攜手穿行,多少也是一種女兒家心思。聽說蘭德先生要從這條路過來,顯然不像是正式拜山而更像是私人來訪,應該就是來看她的。
他剛把手機掏出來就接到一個電話,竟然沒有顯示號碼,接通之後就聽有人用甜甜的聲音喊道:「遊方哥哥……」
皓東真人在西屏岩閉關,千杯道人遠遊,吳嶺舟長老帶領一批弟子出去結緣了,而其它的同門還在東來宮中並不知情。疊嶂派弟子本就不多,因此雲蹤觀中此刻就她們四個人。
東來宮離這裏隔了兩座山,山路蜿蜒有三十多里,崎嶇險峻絕非坦途,就算身輕體健的練家子,午後出發,按正常的腳程在天黑前也趕不到,那樣就意味著李永雋要逐蘭德前輩在滿充兇險的深山中夜宿。
遊方在接近中午時分進入山中,這一路跋山涉水,穿行疊嶂四合,不知走了多久,漸漸的天已經黑了,山中昏暗,卻阻擋不了遊方的腳步。抬頭漸漸可見滿天的星斗,遠望是群峰輪廓,能聞遠處水流如弦動之聲。
……
遊方當時就問那是怎樣一條尋幽之徑?李永雋仔仔細細的向他解說清楚,若是換個人不一定能聽懂李永雋在說什麼,聽懂了也不見得能找到,找到了也不見得能走過來。既然李永雋都說的這麼詳細了,遊方也就沒有再問別人了,拜山時很自然的就走了這條道。
看樣子劉黎對地師傳承儀式已有安排,到時候自會通知遊方,地點可能離青城山不遠,遊方並沒有再追問,還是按照原定的行程去了成都。
遊方只定坐了一個時辰,然後又起身向著飛泉上的幽谷中走去,趁夜繼續趕往觀蘭台。天色微明的時候,遠山後霞光升起,別有一番曼妙氣韻。由於群山的阻擋看不見日出,卻見衝天紅霞漫染,就似那一座座形態各異的群巒都披上了霓裝、映射著光芒。
觀蘭台並不在峰頂,它是靠近山頂處天然形成的一個平台,面臨幽谷,而遠處的山峰形狀宛如秀美的蘭花盆景,故此而得名。疊陣派宗門道場所在雲蹤觀就依山勢建在觀蘭台上,這個地方沒有普通的香客或遊人來,一般人也不可能走到這裏。
但是這人有心眼卻沒心機,怎麼可以這麼種話呢?她有想法可以理解,今天李永雋單獨陪遊方吃飯了,還特意給他準備了酒,孟永秀看不慣,李永雋將梅蘭德留宿在觀中,孟永秀就更覺得不妥了,以指點的語氣直接說出來了。
遊方明明已經到了青城山腳下,為什麼還要等到第二天才登門,因為從他下車的地點到雲蹤觀所在,得是一天一夜。雲蹤觀不在青城山風景區中,而處於層層疊障的後山深處,李永雋曾告訴遊方從前山進去的一條路,沿途風光與靈氣極佳,最適合步行漫遊,她很想陪著他一起從這條路走過,登上觀蘭台。
遊方笑了:「誰說我明天就走?我還打算在觀蘭台多留兩天呢,幽谷群山之美,恨不能賞盡啊!只是不欲打擾你等清修功課,而且為了賞此幽穀風光,蘭德午後還要在觀蘭台上做些準備,就算是答謝諸位,也送給永雋道友一個小小的驚喜。……責罰門人,是疊嶂派自己的事,也是你身為住持職責所在,蘭德就不過問了。今天日落十分,我邀你在觀外觀蘭台相見。」
遊方:「我在外面辦事呢,一個人在荒郊野外的,你就別來找我了,等我回廣州再和你聯繫吧。」
遊方這一次離開北京沒有坐飛機,而是乘火車前往成都,在半路上換手機給在柳州的劉黎打了電話,恭請「水峰」他老人家到青城山旅遊,並說交待的三件事皆已辦妥。
此番行游與以前不太一樣,遊方在成都下車並未停留,也未玩賞市內武侯祠、青羊宮、昭覺寺等人文景點,而是直接轉乘旅遊線路公交車去了約百裡外的青城山風景區。當他在風景區出現的時候已經換了裝束,穿著一雙厚白底整幅面黑色布鞋,古雅而精緻,罩一件淡青色暗綉紋對襟上裝。
時間已是子時,遊方就在潭邊的一株大樹下稍事休息,上方的幽谷中有一道飛泉沿傾斜的山石瀉落,水勢不緩不急,靜夜水聲如柔柔傾訴。樹下無星光,但潭水中的倒影點點閃爍,元神似也能感應到那水面中的斗轉星移玄妙。
吳玉翀了解遊方的雙重身份,也在風門各派同道中亮過相,當初在南昌以及廬山時李永雋相處的就非常好,感覺就與親姐妹一般。她為遊方擋住安佐傑的偷襲而受傷,一直就是李永雋照顧她,分手的時候還很是依依不捨。
遊方在山中穿行,進了前山風景區,有一次抬頭還看見上空有索道,他則是在索道下的絕壁深壑中穿行。沿路所見群峰環繞如天然城郭拱衛,長年青翠,據說青城山由此得名。
遊方從側面攀援到接近觀蘭台的地方,所行之處已非峭壁,地勢漸緩,就算普通人也可以立足了,但他卻停下了腳步微微一皺眉,隨即眼神一亮又點頭微笑。
這裏就有一點小誤會,他已經提前打電話通知了李永雋,李永雋若提前通知留守青城的郎繼升長老,就算遊方從這條路上來,郎繼升也會率疊嶂派眾弟子在觀蘭台恭迎。但是李永雋在電話里獲悉遊方居然在前山風景區的大門下車,準備穿越青城直接登臨觀蘭台拜訪,也不知心裏是怎麼想的,竟然沒通知別人。
遊方正站在竹亭前,左邊是鍍上落日金輝的蔥翠山巒,右邊是映染夕陽霞光飄雲幽谷,他面帶微笑說道:「永雋道友,蘭德建亭一座,邀您在此共賞青城幽境。」
遊方端杯尚未飲,僅僅聞見那氤氳氣息,便看著李永雋輕輕點頭道:「好一盞蘭香,永雋道友,多謝你如此費心,蘭德無言感激!」
但這樣一來,掌門大弟子李永雋便奉命坐鎮宗門道場雲蹤觀無暇離開,不方便親自出山來迎接遊方。
李永雋低著頭微微一笑:「蘭德先生何必如此客氣?區區一盞茶而已,若說無言感激,那也應是我感激你!……我曾聽聞您在杭州與楚芙掌門品茗之雅緻,我十分喜歡此茶之名、此茶之韻,故此上次回山之時,特意帶回一罐蘭香。」
老頭居然對徒弟說謝謝,雖是接著遊方的暗語來,但遊方也不好答話,只得靜靜的聆聽等待,他也非常理解師父為什麼如此激動,老人家等這一刻已經太多年了。當劉黎重新開口時語氣已經恢復了平靜:「多謝你的好意了,我這幾天比較忙,有人心情不好還得哄著,不過也沒大事,幾天就辦完。你先去青城山好好玩吧,等我的消息,反正離的不遠。」
青城山是道家「第五洞天」,道教的發源地之一,今天仍然是一座道教名山,山中宮觀名勝極多,大多修建在靈樞薈萃之處,掩映于峰巒、溪谷、林木之中,與山勢岩泉一體。遊方在深山中曲曲折折行游穿行,足跡彷彿也是蜿蜒于青城的獨特清流。
但今天的情況有些特殊,雲蹤觀只有四名出家女冠,遊方一個單身大男人跑來作客,晚上還住這兒了,傳出去恐怕好說不好聽,容易惹人非議,不僅對他的名譽有損,恐怕還會損及觀中四位出家女冠的清譽。——這就是孟永秀的顧慮。
遊方:「哦,你又要逃課啊?」
李永雋的師姐孟永秀看上去三十左右,而實際上已經四十齣頭了,她是李永雋的師伯郎繼升長老的弟子,另外兩名道姑靜塵和靜羽則更晚一輩,看上去還是稚氣未脫的少女模樣。遊方沒想到疊嶂派的宗門傳承道場竟然只有這麼幾個人,與他以往「駕臨」各派的熱烈氣氛完全不同,這裏真是一處紅塵外的幽居清修之所。
吳玉翀:「既然遊方哥哥忙,我就不纏著你了,先自己玩,去廣州看看屠蘇她們,還想去青城山找永雋姐姐呢,聽說那邊還有很多好玩的地方,還可以到峨眉山去看猴子和佛光。」
此刻當然無人發動大陣來阻擋他,而遊方也不會運轉神念去擾動大陣來,他是客客氣氣的沿著陣樞變化而走,如同再游一番青城畫卷,不大的地方卻曲折幽深、玄妙非凡,他足足繞了半個小時才轉出來,眼前豁然開朗。
李永雋的身份地位在疊嶂派顯然不低,皓東真人閉關后她暫代雲蹤觀住持,這已經相當於門內長老了,皓東真人既然有此吩咐,顯然寄予期望很高,有將來傳位於她的暗示。歷代雲蹤觀住持,幾乎有半數的情況都是掌門兼任的。但她的確是一位山中清修女冠,在觀中仍然親自勞作洗衣做飯,比如遊方吃的這頓午飯,就是李永雋親自下廚做的。都是素菜,但做的精心可口,令遊方意外的是,李永雋居然還準備了酒,而且裝在一個典雅精美的青花瓶中。此處肯定找不到買酒的地方,看來李永雋是早就準備好了酒,一直等著他來呢,遊方只能無言感嘆。
附近山中特產一種金玉竹,杯口粗細,通體碧翠如玉,竹竿上卻有一道小指粗細的金黃色豎紋,節節交錯分佈。
遊方不禁噗嗤笑出了聲:「計較?我行遍江湖什麼沒見過,這點小事有什麼好計較的?」然後又一指搖對觀蘭台如蘭花盆景般秀麗的遠峰道:「我是來賞風景的,如今風景就在眼前,有些小插曲的話,或可更成佳話,只看心中是否真有雅意。」
有一個成語叫「山外有山」,而此處是山中見山,如壺中洞天,雖然是在兩、三米高的山丘岩石中行走,但神念感應真如千仞疊嶂重重。
吳玉翀:「幹嘛總說逃課,不是和你解釋了嗎,我的學分已經修完了,多學點別的不好嗎?有很多東西我都想跟著遊方哥哥學呢,你在哪裡啊?」
她可遠沒有一般的江湖中人那麼圓滑,長年在這遠離世外的道觀中清修,因此表達的直截了當,很讓人下不了台。
竹亭通體呈青翠色,均勻灑布著天然形成的金黃色條紋裝飾,座落在觀蘭台東側地勢較高、較平的整體山岩上,也恰好是穿出疊嶂大陣走向雲蹤觀的路邊,在此刻雲蒸霞蔚的落日景色中,宛若碧玉紋金的仙境瓊閣。
吳玉翀的語氣又有些委屈的答道:「那好吧,我先去廣州找屠蘇,然後去峨眉看佛光,上次雖然去了宜賓,但四川很多好玩的地方都沒逛呢。」
方悅此刻還不知道這幅畫是遊方臨走前送給舒檬檬的,完全吸引住他心神的也不是畫,門前站著一位姑娘,用幾乎同樣驚異的眼神定定的看著他,那眼眸、那眉彎、那唇吻、那神態、那香韻——分明就是從他那幅畫中走出來、穿著現代家居服、生動可人的檬檬!
李永雋有些疑惑也有些期待的回到雲蹤觀中,隨即打電話通知了東來宮的郎繼升長老,說蘭德先生已直登觀蘭台拜山。郎繼升吃了一驚,趕緊說今日就請蘭德先生在觀中東院好生歇息,明日他將率眾弟子到雲蹤觀拜見。
夜色漸行漸深,看似已無路前行,一轉彎繞過峰巒下的絕壁,卻見微光稍亮,一片倒映著星空的水潭就似突然呈現。
遊方走上觀蘭台,霞光正從他側後方的半天散落,正看見李永雋的青絲髮簪與秀麗白皙的臉龐,映襯著迎面緋紅霞色,那一雙清澈的眸子似乎別有幽曲欲訴,卻只是彬彬有禮的長揖道:「疊嶂派弟子、雲蹤觀代守住持永雋,攜同門永秀、靜塵、靜羽恭迎蘭德先生!」
若境界不至、閱歷不足、功夫不到家,一個人很難將這曠袤的青城群峰盡收胸懷,其悠遠精微處更難一一體會。別的不說,遊方走來的這條路,也不是一般秘法修行弟子都能穿行的,更何況其中還有天時運轉之妙,若想感應入微,得有晝夜自如行游絕壁深澗的本事。
有一座石橋跨過山澗,橋那邊有路,蜿蜿蜒蜒繞過山腰消失在密林深處,應該是疊嶂派弟子平時往來雲蹤觀的山路。距離這邊的橋頭不遠,便是雲蹤觀的後院門。
前方看不見路,卻有「群山」會簇,半山之中怎會有「群山」呢?其實只是一片山石與土丘,都在兩三米高下,生長著各種草木,還能聽見泉流之聲,卻看不見水流在何處。但以神念感應,或雄渾、或秀美、或險峻,就如環繞天際的青城群峰一般,地氣靈樞薈萃、悠遠而精微。
其實不論遊方與李永雋有沒有私情,李永雋身為代守住持,也只能這麼處置,她能把蘭德前輩趕出去嗎?那樣不僅意味著她以不堪之惡意度人,還更顯得疊嶂派滿門無禮!
只有地位很重要的客人才會受邀到訪觀蘭台,當然也會住在雲蹤觀,因為這個地方當天是回不去的,歷來的成規如此。遊方的身份地位當然足夠尊貴,李永雋請他在東院千杯長老長居的靜室中歇息,應該是最妥當的安排,放在平時誰也挑不出毛病來。
遊方微微一笑:「到時候你來,不就知道了嗎?請放心,總之不是掃興之事。」
吳玉翀:「我明天就要到中國,想到廣州找你來著,可聽說你又出門了,才撥的這個號碼。」
遊方:「第二場拍賣會還有一個月呢,第三場拍賣會得再等三個月,不著急。」
假如蘭德先生就是到觀蘭台看望她,弄一大堆同門迎候,顯得既尷尬又多事。
但是這種話說出來了,最尷尬的是遊方啊,他已經沒法厚著臉皮住在雲蹤觀了,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因為他只要一走,就坐實了疊嶂派惡意度人,弟子無禮。
爾身中得天地存
他還真「走錯」路了,疊嶂派接待同道往來,當然不會在這麼僻靜的地方,平時的待客之所是離此兩座山之外的東來宮。那裡在青城山後山風景區的範圍內,也是一座向遊客開放、接受香火供奉的道觀,東來宮的住持是疊嶂派長老郎繼升。
〖盡此乾坤系爾身
遊方與千杯道人交誼甚厚,但當初也沒問過他疊嶂派宗門道場在哪裡、路怎麼走?後來李永雋與他閑談時主動提到了雲蹤觀所在,並邀請他去山中做客觀遊仙燈,她很感慨的說——希望能與蘭德先生攜手穿行青城登臨觀蘭台,那一條路風光景緻美不可言。
東來宮坐落在景區旅遊線路旁,開車可以抵達,後面就是進入雲蹤觀的山中野徑,通常情況下,到達雲蹤觀必經東來宮。但遊方是按李永雋曾經說的那條路徑穿行整片青城山而來,到了觀蘭台下從側面攀上絕壁懸崖,然後再穿過疊嶂大陣,一般人誰會這麼拜山?
觀蘭台的側後方,從半山腰繞過峰頂還有一條路能到達雲蹤觀,平常弟子往來以及運送日常起居物資都是走那條路,雖然也是山中野徑崎嶇難行,但是比遊方來的這條路可要好走太多了,疊嶂派弟子進進出出也不可能都像他這麼玩攀崖。
此地應該是在天然風景的基礎上人工煉就的,它與遊方打造畫卷攜景于胸襟的方式不同,但有類似的妙處,而且更加浩然直觀,在這片山野中其工程量驚人。疊嶂派歷代祖師以及門中高手,將周圍群山的地氣靈樞移轉凝鍊,在此地造就了另一座「青城山」。
遊方事先沒打招呼,來的時間有點不巧,疊障派掌門皓東真人恰于幾日前在西屏岩閉關,供奉長老千杯道人春節的時候倒是回來了,也想等遊方來著,但遊方一直沒來,他臨時有事又出山了,不知是去雲遊四海還是以周洪道長身份去降妖捉鬼行走紅塵。疊障派沒有設內、外堂,結緣長老吳嶺舟負責門外往來事務,更不巧的是,吳嶺舟接受邀請帶著一批弟子也出山了,在好幾個地方趕場講訴與傳授道家養生之術。吳嶺舟在傳統養生學術界很有名,也寫過好幾部專著,只是極少有人知道他還有一個身份是江湖風門疊障派的長老。
孟永秀的語氣本有些吞吐,聽李永雋用這種態度反問,她也豁出去了,直截了當道:「蘭德前輩雅量高潔,永秀並無不敬之意。但今日若落宿雲蹤觀中,恐惹同門以及江湖同道謗言非議。不僅對永雋師妹清譽有損,對蘭德先生的聲望難免也有不妥,而且我與靜塵、靜羽恐也招譏語之誹。掌門閉關之前命你代為住持駐守雲蹤觀,凡事要處置妥當,如此才不負師命。」
既然這樣,她一念之間沒有立刻通知疊嶂派其餘弟子。
遊方舉杯飲茶,卻看見了牆上掛著的一幅字,杯子一時間忘了放下就這麼停在半空。那是一幅立軸書法,龍飛鳳舞的草書十分瀟洒飄逸,寫的是一七言詩,卻不拘章法格律——
這孟永秀就是藉機在找李永雋的茬,李永雋平時不擅言辭,看上去也總是很文弱的樣子,但此刻卻成了雲蹤觀的代守住持。孟永秀的年紀比她大得多,入門時間更久,秘法修為也還不算低,可能心中有些不服,或者只是從宗門的角度單純的認為李永雋並不合適擔此大任,總以挑別的態度看她的行事。
遊方下午幹什麼了?他在觀蘭台東側建了一座竹亭。在人家地盤上私搭亂建蓋個棚子,通常是很令人反感的行為,但是換一種情況,假如所建之物既美輪美奐,又能與山水靈樞完美相融,而且精妙的嵌入風光美景之中,讓人一眼看見就覺得——此亭就應在此處,此處就應有此亭,其用心幽致已是極境。
遊方本來有些納悶,李永雋留他在雲蹤觀歇息是正常的禮數,如果要拒絕也應該是他自己拒絕。他還沒說話呢,怎麼孟永秀就先冒出來說這些,也顯得太矯情了吧?在旁邊看了兩眼,轉念間猜到了幾分原由。
假如遊方抬腿就走了,可能還有一個後果:李永雋代守雲蹤觀,這裏的事應該是她說了算,結果沒有約束住同門,卻讓到訪的蘭德前輩尷尬而去,絕對的不稱職啊,完全辜負了師命的考驗。
怎麼回事啊?疊嶂派核心弟子也並非都是道士,當然更不可能都是女的,宗門道場雲蹤觀大多數時候也有男修士,他們都住在東院,而女弟子都住在西院。
明是古今藏你我
若天籟有聲,靈樞可聞,這條看不見、平常人也無法行走的路,便是青城山意的天成曲譜。
李永雋當即面色一沉:「師兄,你什麼意思?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清修之人何必自糾結?蘭德先生到訪雲蹤觀,我為代守住持,職責所在自應恭謹接待,豈有逐客之理?如此豈不顯我疊嶂派滿門無禮!」
李永雋抬起頭,收起笑容沉聲問道:「有何不妥?」
吳玉翀:「其實我真有事,聽說咸池拍賣行拍賣王冠非常轟動,想去看看另外兩場拍賣會,別忘了那第三場拍賣會拍賣的權杖還有我一份呢。」
當初聽說雲蹤觀這個名字時,遊方還在心裏偷笑過,因為在他的家鄉也有一座雲蹤觀,既非深藏雲端也無仙蹤飄渺氣息,徒然起一個很有噱頭的名字,住持就是他的大舅公莫正乾。天下寺廟道觀同名者很多,比如開元寺、法華寺、上清宮、無量觀之類,沒想到疊嶂派的宗門道場居然和他大舅公的道觀是一樣的名字。
事後疊嶂派掌門以及諸長老肯定要向他道歉並責罰門中弟子,別忘了李永雋是此刻雲蹤觀的主事之人,首當其衝受責的人就是她而不是孟永秀。這隻是一點小事情,細想起來卻很複雜微妙,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山中寂寥的雲蹤觀也不例外。
從前山進入後山深處,山勢與水勢相融,亦諳合靈樞之妙,沿途有各種溪流、飛瀑、水潭、岩泉相伴,風聲與水聲相合,時而清越時而輕柔,不論遠望近觀、遠聞近聽,聲色幽情之美難以言述。
話還沒說完,孟永秀進來了,先對遊方行了一禮,神情微有些閃爍的說道:「永雋師妹,蘭德先生駕臨雲蹤觀,當然要恭謹接待,若是平日更應隆重相迎。可今天情況特殊,雲蹤觀中只有我們四名女冠,讓蘭德先生孤身留宿於此恐有不妥。」
其實這件事多少有點誤會,遊方稱呼李永雋的師叔祖、疊嶂的供奉長老千杯道人為師兄,江湖輩份就不用提了,而且以他今日之聲望影響,假如到疊嶂派來拜山,對方絕對不會只像這麼接迎的,搞得他就像走錯路一頭撞進來似的。
遊方既然看出了這是疊嶂派歷代祖師煉就的一處修鍊道場,同時也是一座疊嶂大陣,當然就不會像翻山越嶺般的硬闖過去,而是舉步走入了「群山」之中。一腳踏進去,就有一種從山外再入青城之感。
觀中住的雖是清修道士,但畢竟還是未成仙的凡人,總有紅塵中的凡人俗事,遊方進入道觀,第一件事還是吃午飯。
在山中漸行漸遠,漸行漸幽,並不是一味行走荒僻無人處,偶爾也穿出密林深壑,經過有宮觀或者村落的地方,遊方看似走的不緊不慢,但這一白天步行的距離不短啊。
知道這個手機號的人並不少,本就是他留給江湖各派的聯繫方式,但平時很少使用,一開口叫遊方哥哥的只能是吳玉翀,遊方笑著答道:「玉翀,有事找我呀?」
李永雋不喝酒,只是給遊方斟。平日吃飯,觀中弟子都是在膳堂一起吃,今天李永雋特意單獨在小間內陪遊方。吃完之後到待客的偏殿中坐下,靜塵給蘭德前輩端上茶盞,品茶談話。遊方驚訝的發現這種茶他喝過,便是九星派現掌門楚芙在一情居待客所沖的溪源蘭香。
想想也有意思,那位左十三與吳嶺舟在社會上公開做的事情差不多,也都是有秘法修為在身,但私底下乾的勾當外人就不清楚了,所作所為在個人自擇。疊障派位於深山之中,但弟子平時也要有吃穿用度,除了位於前山的道觀有香火供養之外,吳嶺舟負責的事情也是包括營生供養。
門開了,方悅卻愣在那裡,只見客廳里顯得有些空曠,東西不多,地上還有幾個紙箱,顯然剛搬進來還沒完全收拾好。廳中右側正牆上掛著一幅畫,畫中是一位穿著現代裝束的男子,身形面貌竟然酷似方悅!
親身行游群山靈樞之中自然難得,但在此地總觀風水大地盤,也是另一番修鍊妙趣。
遊方:「玩得開心點,等我辦完事,有空再陪你出去好好逛,大好河山有的是好風光。」